操刀 第153节

　　吴德笑了。

　　远远地看到了长安的城墙，也看到了漫山遍野的油菜花。

　　油菜花海中，有农夫农妇躬着腰，在里头拔着杂草，一躬一起之间，却是让人看到了浓浓的烟火气息。

　　太平盛世，该是这個样子的啊！

　　而不仅仅是长安才这样。

　　长安的城门，永远都是这样拥挤和忙碌的，听说光是进城税，每天便有上千贯之多。

　　吴德翻身下马，牵着马儿跟着大家一齐缓缓向前移动，他并不准备亮出自己的身份直接进去，对于长期在黑冰台工作的他来说，非必要的时候，暴露自己的身份都是不明智的。

　　特别是像现在这样的场所。

　　至少吴德便知道，长安黑冰台总部便在城门口派驻有人，这些人专门就是用来打探消息的，也许城门边上那个懒洋洋晒太阳的闲汉，正在拿眼偷窥着你，或者是倚在钱柜之旁笑嘻嘻地听着铜钱落柜声音的军士。

　　虽然这里是长安，是自己的地盘，但习惯使然，吴德仍然维持着小心翼翼的心态。

　　身后传来马车压过青石板的声音，吴德回头，眼瞳骤然收缩，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标志。

　　马车的门帘之上，绣着一只坐在那里举着一只爪子的憨态可掬的猫猫。

　　泰安城！

　　他放慢了脚步，仔细打量着这辆马车和他的从人。

　　很是豪横！

　　马车很豪奢，而马车两边那些挎着刀子身着锦衣的汉子更是不可一世，任何挡在他们前面的都被他们推开，旁边想要挤进来的，更是被他们一撅胯都顶到了一边，他们所到之处，便只余下了他们一家。

　　泰安城是谁进京了？

　　吴德有些好奇。

　　要知道泰安城虽大，也不是谁都有资格亮出这个标志的。

　　只有跟城主府有关系的人，才有可能。

　　马车窗帘子突然找开了，一张熟悉的脸庞出现在了吴德的眼中。

　　张轻云。

　　“吴大哥，这可真是巧了，居然在这里也能碰上你，你是刚刚从外面回来吗？”

　　看到张轻云，吴德的第一反应就是李大锤终于在关内开始发力了，居然直接将张轻云派了回来。本来就混乱的长安，也不知道又会横生多少波澜。

　　不过想想也是，回来开拓长安情报，张轻云当真是不二人选。

　　如今的她可是当今堂堂副都御史、关外监察使张若的女公子。

　　张若当年因关外之事获罪而被发配关外，却在关外立下大功，替朝廷牵制住了令狐野这头猛虎，如今还在关外鞠躬尽萃。而且因为去年的事情，张家惨遭变故，死了不少人，如今张若唯一的血脉女公子回来了，朝廷于情于理，都会厚待张轻云的。

　　当然，目的也是为了让张若在关外更加的卖命。

　　吴德知道，年初卫义去关外的时候，朝廷就发还了张若的旧宅子，而且还让工部去重新装修了一番。

　　可以想象，接下来的副都御史的府第，会成为安西都会府的知秋院在长安的大本营。

　　不过吴德并不准备把这件事情告知黑冰台。

　　一来，他与知秋院有着协议，这是双方之间的默契，不容打破，一旦打破，信任就将破灭，而在情报界，双方失去了最基本的信任之后，那么血腥就会成为主题。

　　二来，现在吴德是真的有些迷茫了。见过了关外安西都护府治下的那些地方的好，再看看如今关内的乱，他的坚持正在动摇。与何足道的谈话，更是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何足道那么做，肯定是不对的。

　　可又是谁，将一个才华横溢文武双全的将领，一步一步地逼到了眼前这个穷凶极恶的处境呢？

　　这一次回来，吴德很想问问大尹，是不是当真如同何足道所说，何足道只是大尹手中的一枚棋子，随时都有可能被抛出来成为赌桌之上的筹码。

　　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像何足道这样的人，是应当被好好地对待，让他成为朝廷的中流砥柱而不是一枚筹码。

　　大尹和卫相他们，最终还是想与那些饕餮们媾和吗？

　　吴德不想。

　　特别是每每想到在襄城之战中死去的那些战士的时候。

　　大秦本有机会起死回生的，却被这些蛀虫们毁了。

　　“轻云小姐，你怎么回来了？”吴德问道。

　　“我本就是长安人，现在回家乡有什么可奇怪的吗？”张轻云微笑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以为轻云小姐会在关外跟学士呆在一起呢！”

　　“父亲怜惜我，怕我被关外的风沙给吹坏了，所以让我回来！”张轻云笑道：“跟京中昔日好友通信，也说到朝廷把家里宅子都还回来，而且装饰一新了。”

　　“这本来就是朝廷该做的！”吴德点头道。

　　两人正说着，前方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之声，吴德回头，却见两个着锦袍挎长剑的年轻公子骑着高头大马昂然而出，虽然鞭子只是在空中虚挥，但发出的啪啪之声，对于正准备进城的人也是一种威慑。

　　“轻云，我们来接你啦！”其中一人看到了马车上的张轻云，兴高彩烈的冲了过来，让挡在他前头的一群人忙不迭的让路。

　　而守在门口的官兵对这一幕熟视无睹，甚至还陪着笑脸。

　　吴德轻笑一声，牵着马儿也让到了一边。

　　“吴大哥，三天之后我在家中设宴，宴请一众好友，还请吴大哥也一起来凑个热闹吧！”

　　吴德摇头道：“这几天我很忙，待有空了，再到府中拜访！”

　　“那就一言为定！”张轻云道。

　　锦衣公子冲到了马车前，看着张轻云笑开了花：“轻云，可真是苦了你了，关外的风沙滋味不好受吧？”

　　“关外风光大不同，周大哥，你该去看一看的！”张轻云笑靥如花，把那锦衣男子看得眼睛有些发直。

　　一边的吴德不由摇头叹息。

　　这小子姓周，应当是朝中知制诰的周学士家的小子，只不过看这架式，将来被张轻云卖了还得帮她数钱呢！

第201章 局中局

　　苦难总是能让一个人成长的飞快。

　　如果再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遇到合适的人，那么这个人成长的速度会让你感到不可思议。

　　张轻云就是这样一个典型的例子。

　　从长安到关外，数千里的旅途，这个女子虽然一路之上表现出了她的坚韧、她的才华、她的机敏，但终究还只是一個心思单纯的女孩儿。

　　可是到了关外，不到一年，进入到了知秋院的她，迅速将她的这些特质进行了转化，以另外一种方式呈现了出来。

　　看她的外表，似乎一点儿也没有变化。

　　甚至比那个时候还要更加的美丽、阳光。

　　可吴德这样曾经沧海的人却知道这个人从里到外都变得不同了。

　　那双眼睛里透露出来的不再是强作镇定的惶恐和不安，而是一切尽在掌握的睿智、还有狡缬。

　　吴德更喜欢以前那个张轻云。

　　现在这个，更像是一个合作伙伴或者说是一个对手。

　　看着张轻云一行人在那个周公子的引领之下没有经过任何检查，没有缴纳一文钱的进城费便过了城门扬长而去，吴德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牵着马顺着人流继续向前。

　　叮当几声响，丢下了十枚铜钱进了钱柜，然后牵着马踏进了城门。

　　如果只是人，只需要交两文，但带了马这样的大型牲畜，便得交十文。

　　长安还是这个样子。

　　在吴德的记忆之中，似乎十年之前，长安就是这个样子，好像这么多年来，就没有变过。

　　而这两年自己走过的其它的地方，变化就太大了。

　　而给他映象最深的，就是刚刚离开不久的晋阳城。

　　晋阳城是在襄城之败后黑冰台重点关注的地方，吴德往那里跑了好几趟，在那里作了许多的安排，那时的晋阳，繁华热闹较之长安，也差不了太多吧。

　　可这一次再去，吴德的脑子里除了红色，竟然再也想不起什么别的东西了。

　　黑色的摘星楼在吴德的眼前越来越雄伟。

　　站在楼下，吴德仰望着这座雄伟的建筑，突然就想起了几百年前大雍的登仙楼。

　　摘星楼就是在登仙楼的原址之上重建的，而登仙楼便是在那场争鼎大战之中被毁掉的。

　　吴德真的不希望摘星楼在将来某个时间，亦步了登仙楼的后尘，变成历史书中的一笔记载和诗人作品中的缅怀。

　　地下五层，吴德昂着头，瞅着黑石床上的大尹寇仲，在这位老前辈的跟前，以前吴德从来是不敢这样抬头直视的，可现在，他梗着脖子，像个二楞子似的瞅着寇仲，旁边何冰捅了他好几下，他也似乎毫无所觉。

　　寇仲呵呵笑了起来。

　　“好小子，武道修为到了玄元九品，这脾气似乎也跟着上来了，怎么？觉得老头子我把你没法子？”

　　何冰陪笑着道：“大尹莫跟这小子一般见识，晋阳之行，他受了不小的刺激！”

　　寇仲冷笑了一声，“说吧，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晋阳死了好多人，我走的时候，几万人也是有的，只怕现在死得还要更多了一些，大尹，柳家主脉死绝了，连柳承东也被何足道宰了！”寇仲怒道：“何足道完全变了一个人，可是您知道他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吗？”

　　寇仲笑看着吴德，“他变成什么样子，我隔着千山万水，管得了吗？”

　　“大尹，你知道的！”吴德硬梆梆地道。“您和卫相，真的只是在利用何足道吗？”

　　寇仲笑了笑，点了点头，坦然道：“正是！”

　　“为什么？”吴德大叫起来：“像他那样文武兼备的人才，我们不是更应该好好地拉拢吗？大尹，他要是真心为我们效力的话，会成为我们最为得力的帮手的，他那样的人，不应该成为用一次就被抛弃的弃子！”

　　“你以为是个人就可以被利用吗？”寇仲吐出一口气：“特别是能被我，被卫政道利用的人，如果不是才智卓绝，又怎么有资格被我们利用呢？至于你所说的才能，这天下缺有才能的人吗？没了这一个，还会有那一个。”

　　“可何足道是不一样的！”

　　“吴德，有一点你记好了，个人的才能再厉害，如果没有一个好的平台给他起舞的空间，他也倒腾不起多大的浪花。就像你所说的何足道，我不让他去南方镇军去挑选人手，不给他扫平一路北上的道路之上的阻碍，他能这样顺利地抵达河东吗？抵达了河东又能这么快地灭了柳家吗？”

　　不等吴德反驳，寇仲接着道：“不是何足道，换一个人，也照样能做到何足道现在所做的事情！”

　　“大尹，您和卫相的用心，已经被何足道给窥破了，所以，他杀绝了河东柳家，他还会杀更多人，我走的时候，他已经准备去打太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