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稳重点 第219节
若是学李白醉后捞水中的月亮,赵孝骞就是第一责任人,而且对华夏历史犯了罪。
随便找了路边一间烧烤店,赵孝骞搀扶着苏轼坐了下来,二人点了一条烤羊腿,还有一坛米酒。
醉后的苏轼对吃仍然无比挑剔,尝了一口烤羊腿,顿时皱起了眉。
赵孝骞急忙道:“明日我亲自给子瞻先生烤羊腿,今晚且将就吧。”
“老夫给你个面子。”
“……谢谢啊。”
赵孝骞刚端杯准备敬酒,苏轼却突然将面前的羊腿抓起来,另一只手拎起酒坛便往外走。
“良宵难得,你我竟坐在店内饮酒,简直大煞风景!”
赵孝骞急忙跟了上去,只见苏轼拎着酒和肉,走到汴河边的一棵杨柳树下,随地盘腿一坐。
二人正面着静静流淌的汴河,听着河边草丛里的虫鸣,皎洁的月色投射在大地上,衬映出两道孤独的身影。
此时此景,果真多了几分诗情画意。
“来,子安,与老夫痛饮!”苏轼哈哈笑道。
拎起酒坛大灌一口,又将酒坛递给赵孝骞。
赵孝骞难得不嫌弃人,接过酒坛也灌了一口。
“好酒!”赵孝骞脱口赞道。
如此豪迈且有诗意的地方,就算酒再差,按规矩也要赞一声好酒的。
“一点也不好,这酒带了酸味,定是掌柜的往里掺了水,”苏轼幽幽地道:“我顶你个肺,呢个奸商……”
“子安勿怪,老夫贬谪岭南惠州多年,当地口音已难改了。”
赵孝骞:“…………”
今晚无语好几次了,大哥你要不要这么反差?
你是诗人耶,而且是豪放派诗人,这个时候不吟诵几句经典词作,让今晚的饮酒成为一段千古佳话,反而嫌弃酒里掺了水……
“子瞻先生今晚心情不佳?”赵孝骞问道。
早在王府门口他就看出来了,苏轼今夜疯疯癫癫的举动,说是醉酒也罢,说是心情不好的宣泄也罢,这也是赵孝骞能忍他到现在的原因,换了别人在他面前疯疯癫癫,下场都不敢想。
苏轼扭头看着他,咧嘴一笑:“子安看出来了?”
赵孝骞叹道:“子瞻先生一肚子的不合时宜,你这样的人,心情一辈子都很难好起来。”
苏轼大笑:“果然是知己,交到你这位忘年朋友,老夫之幸也!”
随即苏轼突然道:“子安,老夫死期是否至矣?”
赵孝骞大吃一惊:“子瞻先生何出此言?”
苏轼自嘲地一笑:“朝廷召老夫回京,这些日子老夫呼朋唤友,与旧党官员频频饮宴聚会,席间痛骂当政,针砭时弊,章惇焉能容我?”
“子瞻先生既然知道,为何还……”
“为何还要与旧党官员来往,为何还要痛骂当政?”苏轼笑了,随即苦涩一叹,眼神里已失去了光芒:“因为老夫累了。”
“熙宁四年,老夫上疏谏议新法弊病,王安石愤而指斥,老夫自请出京,直至今日,已有二十余年矣。”
“这二十余年里,老夫不断被贬谪,后来身陷乌台诗案,元祐元年,朝廷重新起复司马光,废新而复旧,老夫被召还回京,任中书舍人,知制诰。”
“老夫天真地以为朝廷废除了新法,天下终于安定,然而再看看旧党所为,为了打击新党不择手段,官员更是贪腐成风,鱼肉百姓,新党旧党,却如一丘之貉,朝堂仍旧乌烟瘴气。”
“老夫愤而上疏,遂被旧党打压,呵!新党容不下我,旧党也容不下我,我这一生确是不合时宜,于是只能再次请调出京,接下来便是无休无止的被贬谪,地方越贬越偏远,日子越过越清贫……”
苏轼眼中已含泪,叹道:“老夫只想有个稳定清平的朝局,安安静静当官,为官家为天下苍生做点实事,为何竟被天下所不容,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这次被召回京,不出意外,朝廷仍会将我贬谪到更偏远的地方。子安,老夫实在已累极了,我今年已六十许,花甲之年,时日无多,这次再被贬,无非是个客死他乡的下场。”
“既如此,不如自寻死路,求个轰轰烈烈的死法吧,此生被功名所误,若死于功名之下,不亦快哉!”
赵孝骞终于理解了苏轼的做法。
最近苏轼的高调饮宴聚会,其实是他主动自求死路。
他对朝廷已彻底心灰意冷,这些年不断被贬谪,被排挤打压,当年的热血与理想,已在他的灵魂中死去,剩下这具残躯,早死晚死有何区别?
与其如秋叶般静美地死去,不如像扑火的飞蛾一样,死前留给世人一个闪亮的瞬间。
赵孝骞理解苏轼,将心比心,如果他是苏轼,恐怕也会选择这样的结局。
苏轼没有醉,他只是心死了。
半生风光,半生艰困,一个明明才华横溢,胸怀大志的人,一身才学未能报国惠民,却身陷内斗与排挤,一辈子像野狗一样被人赶来赶去。
心高气傲如苏轼者,已强忍了半生,接下来的余生,他已无法再忍了。
拎起酒坛,苏轼摇晃着站起身,看着面前汴河上倒映的明月,苏轼忽然大声吟诵。
“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
“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哈哈!”
吟毕,苏轼仰头狂饮,眼泪顺着腮边流下。
第298章 苏轼之罪
苏轼是文豪,是诗人,是华夏数千年历史里为数不多的能让后人敬仰崇拜的人。
他只是不会做官而已。
反对新党,指斥旧党,看不得纷乱,见不得疾苦,六十岁的年纪,心思却干净纯洁得像个孩子。
这样的人,终不被世情所容。
浑浊的世界里,清澈本身就是一种罪过。
但凡他稍微懂一点官场世故,就不会反对新党的同时,又得罪了旧党。
这种事只有心思纯净的人才干得出来,而且无怨无悔。
赵孝骞坐在汴河边,安静地看着苏轼痛饮,然后哈哈狂笑,狂笑之后身躯渐渐佝偻下去,随即掩面痛哭,哭声越来越大,引得四周的路人纷纷侧目而视,对状若疯癫的苏轼指指点点,窃窃议论。
赵孝骞皱了皱眉,朝身后不远处护侍的陈守挥手示意。
陈守会意,领着禁卫将周围的围观人群赶开。
苏轼又哭又笑,许久之后,情绪终于宣泄,坐在汴河边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面发呆。
苏轼在看风景,赵孝骞在看他。
昨日魏节禀报,朝中已有人密谋参劾苏轼,若罪名成立,苏轼的结局可就不止是被贬谪那么简单,兴许会罢官,下狱,流放。
本来与章惇有过协议,彼此井水不犯河水,赵孝骞一直在犹豫该不该出手救苏轼。
毕竟章惇是宰相,赵孝骞不得不承认,这老匹夫确实不好惹。
此时此刻,看着泪流不止的苏轼,赵孝骞暗叹了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特么上辈子一定是朗读背诵全文时蒙混摸鱼,这辈子才遭了报应,不得不出手救全文的作者……
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跨越时空,相隔两世也躲不了。
章相公啊,对不起了,我这是为了挽救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
这么牛逼的文豪诗人,如果死得太早了,后世的小朋友们如何愉快地朗读并背诵全文?
“子瞻先生刚才说过,不可辜负良宵,此时竟对月痛哭,而忘了痛饮抒怀,岂不食言?”赵孝骞拎着酒坛朝苏轼示意。
苏轼一怔,终于洒脱一笑:“没错,岂可辜负良宵,做那儿女惺惺之态?老夫越活越回去了,子安,且与我痛饮!”
二人各自猛灌了一口酒,看着夜空的明月,同时开怀大笑。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赵孝骞眯眼喃喃诵道。
“子安喜欢柳三变的词?”
“算不得喜欢,相比婉约,我更喜豪放,子瞻先生的词我就很喜欢,里面的人情豁达,潇洒不羁,还有思国忧民,都令我受益良多。”
苏轼却黯然道:“不过是书生意气,天真呓语罢了,一生所才徒留在纸张上,却未曾为社稷子民做过半点实事,纵是才华冠世又有何用?”
“像子安这般少年英雄,直如冠军侯再世,率轻骑长驱直入,十九岁的年纪破敌都城,扬威域外,逼令敌国俯首称臣,签盟约得六城之地,长我华夏威风,这才是老夫梦寐以求的功业啊!”
赵孝骞笑了笑,道:“若有别的官职,可令子瞻先生一展所才,又不卷入新旧党争,子瞻先生可愿任之?”
苏轼一愣:“什么官职?”
赵孝骞摇摇头,却避而不答,只是注视着他的眼睛缓缓道:“子瞻先生,你的才华比你想象的更重要,它不仅是在大宋的历史上重要,整个华夏数千年春秋,你都是最璀璨的一个。”
“所以,请你务必提振精神,重生意气,切勿自弃,而令华夏历史抱憾,令后人扼腕。”
…………
参劾苏轼的奏疏,虽迟但到。
第二天的朝会上,群臣终于发动了。
御史中丞黄履在朝会上出班,参劾宁远军节度副使苏轼勾结朋党,私聚谤君。
不仅参劾苏轼,黄履甚至列出了一长串名单,全都是近期与苏轼饮宴的宾客人员,人数不下百人,其中绝大多数皆是旧党官员,也有一些无官无职的文人名士。
这道奏疏的落款署名不仅仅是黄履,还有侍御史来之邵,中书舍人林希,以及刑部侍郎邢恕等。
这不是黄履的单人参劾,而是群臣的联名上疏。
朝会被这道奏疏震惊了,就连赵煦也被惊得半晌没回过神。
对苏轼的名声,作为官家的赵煦自然也是闻名已久,天子也是精读诗书的文人,只要是文人就不可能没读过苏轼的诗文。
抛开新党旧党的身份不提,赵煦对苏轼的才华还是非常喜爱的,宫中休闲饮酒之时,他也常令宫人吟唱苏词,歌舞娱之。
今日黄履等人突然上疏参劾苏轼,着实令赵煦吃惊不已。
勾结朋党,私聚谤君。
这罪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如果造出了舆论,苏轼的下场可就不妙了。
当初的乌台诗案,苏轼就因为谤君议政,而被参劾得差点掉了脑袋,若不是当年神宗先帝爱惜人才,又忌惮苏轼在文坛的地位,恐怕苏轼早已重新投胎,算算年纪,今年正好准备参加乡试了。
今日朝会,诸臣对苏轼群起而攻之,显然是要将苏轼置之于死地,当年乌台诗案,苏轼谤君,神宗放水,有了这个前科,今日苏轼又谤君,再放水可就说不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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