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稳重点 第764节
直到最后,只剩下五名禁军还活着,浑身已是伤痕累累,他们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用力将刘泽宁推到村口的乡道上。
“跑!快跑!”一名禁军浑身血淋淋的,目眦欲裂地朝他大吼。
然后五名禁军转身,义无反顾地主动发起冲锋,犹如五只扑火的飞蛾,扑向蜂拥而上的数百名村民。
刘泽宁浑身发颤,死死咬着牙,唇边流下一缕腥甜的鲜血。
看着最后五名禁军扑向村民,用生命为他创造最后一丝逃跑的机会,刘泽宁放弃了与他们同生共死的念头,他很清楚自己还背负着更重要的使命。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刘泽宁必须要揭开这个阴谋,把阴谋背后藏着的人全部揪出来,为这千疮百孔的天下抹去一道污痕。
刘泽宁眼里淌着血泪,一声不吭奋力逃跑,身后五名禁军最后的惨叫声传入他的耳中,刘泽宁没有回头,他迎着风雪,钻入前方一片密林,在视线不可及的密林中随机选了个方向,拼命逃了出去。
三天的时间,连刘泽宁都没料到,这场民变居然扩散得如此严重,乱民们不计后果,占领了两座县城,而且规模越来越大,仅仅只是下邑县城,就足足有两万余乱民。
在这三天里,刘泽宁东躲西藏,粒米未进,饿极了只能随地抓一把白雪塞入嘴里。
他不敢靠近人群,不敢靠近村庄,整个下邑县都乱了,他无法分辨敌友,理论上,在这块地盘上遇到的所有人,都是他的敌人。
直到今日,刘泽宁躲进了一座废弃已久的山神庙。
山神庙里早已没了香火,庙殿正中那尊面色狰狞的山神像,正目光冰冷地盯着他,盯着人世间,沉默地注视世间百态,人心炎凉。
刘泽宁快死了,他明显察觉到自己的生命快走到了尽头。
三天没吃东西,再加上寒冷的天气里着了凉,浑身发着高烧,在这荒无人烟的山神庙孤苦无援,四周皆是善恶不明的敌人。
他已支撑不住了。
奋力地睁开眼,刘泽宁撑着身体,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满脸不甘地站在山神像的供桌前,供桌上布满了厚厚的灰尘,刘泽宁以指为笔,在灰尘里奋笔疾书。
他知道自己做的事毫无意义,灰尘随时可能被一阵风吹散,而他在灰尘里留下的最后遗书,也会随之消散,不留一丝痕迹。
但他仍然要做。
他要把应天府的情况写下来,官员贪腐,豪强跋扈,地主侵地,民不聊生。
官员的名字,地主的名字,民变爆发的真相……
小小一张供桌,根本容不下他临死前留给朝廷的最后一份忠诚。
供桌容不下这些字迹,刘泽宁奋力搬起香炉,将炉里的香灰均匀地洒在地上,然后以指为笔继续书写。
垂头书写时,眼里的泪水滴落在地上,与香灰混杂成堆,犹如满腔忠胆融入每一个字句里。
一阵寒风吹拂进来,地上写好的字却被吹散了几个,以至于变得模糊不清,刘泽宁下意识将整个身躯护在刚写完的字迹上。
这种毫无意义的举动,却显得那么的认真执拗,像火光中逆行的傻子,傻得可爱可敬。
最后刘泽宁终于没了力气,身体发着高烧,温度越来越高,一封遗书终究没能写完,便无力地瘫倒在地上,仰头看着面前高高在上的山神像。
山神沉默,人间的悲喜善恶,仿佛只是一缕尘烟。
刘泽宁与山神像的眼睛久久对视,许久后,刘泽宁露出一抹嘲讽的微笑。
苍生如刍狗,神灵定不了善恶。
既然指望不了神灵,那么,这世间的公道便由我这个凡人来交代吧。
意识渐渐模糊,一缕忠魂即将陷入永寂之时,刘泽宁朦朦胧胧听到山神庙外传来几道人声。
“这破庙不知废弃多久了,会有人躲在这里?”声音很粗犷,不用看脸都知道,定是个魁梧粗糙的大汉。
又有一道清冷淡漠的女声传来:“先搜一搜,若没发现他,咱们便去下一个地方。”
“下邑县已乱,他独自一人根本跑不出去,应该就在附近方圆不远,除非他真的死在乱民的拳脚下。”
那道粗犷的汉子声音又道:“咱们去事发的村子看过,满地的禁军和村民的尸首,至少两三百具,可见事发时双方拼杀多么惨烈,他能在如此惨烈的拼杀中活下来,还能逃出去?”
“这……有点不合理吧?”
女声已经有点不耐烦了:“要不咱们放弃搜寻他的下落,转头回汴京复命?”
汉子急忙讨好地笑道:“别别,属下可担当不起,我就是嘴贱,喜欢没话找话,赵勾当您别介意。”
“管好你的嘴,不然迟早祸从口出,咱们如今已是朝廷一员,只忠于官家,不再是以前见不得光的死士了,官场上人多眼杂,你那张贱嘴若管不住,我可以给你缝上,免得将来死得不明不白。”
“是是,我闭嘴,再不说话了。”汉子讪讪地道。
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这些人已经走进了山神庙。
山神庙正殿的门早已腐朽破烂,众人刚踏进来,第一眼便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刘泽宁。
众人不由倒吸一口凉气,面面相觑之后,顿时浮上几分惊喜。
“这,这……真被咱们找到了?是他吗?”
为首的女子正是赵歙,赵孝骞亲自赐的国姓,亲自封的第一个女官,皇城司负责暗部的美艳绝色女人。
赵歙一身劲装,神情淡漠,看到地上躺着的刘泽宁,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画像,在画像和刘泽宁之间分辨了许久,最后赵歙肯定地点头。
“没错了,是他,京畿东路巡察使刘泽宁。”
说着蹲下身,纤指在他鼻端试探了一下,又抚上了他的额头,赵歙皱眉道:“有点危险,发着高烧,人已经快死了。拿药来!”
一剂药粉冲水搅匀,赵歙令旁边的汉子撬开他的嘴,将汤药灌入刘泽宁嘴里。
等待刘泽宁苏醒的时候,众人又看到了山神庙内的供桌和地上,那密密麻麻写满的字,许多字已经被寒风吹散,模糊不清了,可赵歙他们还是看清楚了整篇的内容。
看完之后,众人的表情顿时有了变化,望向昏迷的刘泽宁时,眼神肃然起敬。
一个人在临死弥留之际,仍然坚持不懈地完成自己的使命,哪怕这种写在灰尘上的举动有点傻,但他的忠诚却没人有资格嘲笑。
旁边的汉子重重点头,嘶声道:“看着是个文弱书生,但……确实是条铁铮铮的汉子,佩服!”
说着汉子躬身抱拳,朝刘泽宁行了一礼。
其他人也跟着行礼,包括赵歙,也躬下了身抱拳。
“忠臣难得,谨为官家贺!”赵歙喃喃道。
然后赵歙环视众人,沉声道:“接下来的事,便交给咱们了。”
“官家有旨,必须找到刘泽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现在人找到了,马上安排人手将他带离下邑县这是非之地,秘密送往汴京。”
赵歙顿了顿,又道:“还有一人,皇城司勾押官赵信,咱们也要找到他。”
第970章 大军围城
刘泽宁很幸运,在他生命即将终结的最后一刻,等到了皇城司的赵歙。
或许是老天垂怜,不忍见忠臣陨落,天道无情,终究给人留了一线生机。
下邑县仍然很乱,当地的厢军和乡军团练都出动了,从各地调集来的数万人马围住了两座县城,但只是围城,并未攻城。
不是他们不敢,而是朝廷有令。
应天官场如此糜烂的情况下,官家和朝堂已经不能相信本地官府和厢军了,平定民变由汴京殿前司兵马接手,狄谘率领的禁军兵马已在路上飞驰。
下邑和楚丘两县被乱民占领,没等朝廷兵马镇压,他们的内部已经乱了。
民变是冲动的选择,冲动之后终究是要恢复冷静的。
人一旦冷静下来后,便被自己冲动的行为感到后悔,尤其是冲动之下竟然干出了造反的事,乱民都是普通百姓,谁能不害怕?
占了两座县城,已经是倒反天罡了,面对城外数万厢军和乡军的围城,城内的乱民惶恐不安。
故意煽动蛊惑百姓,发起民变的豪强地主,不知何时竟失踪了,城内群龙无首,乱民们没有主张,于是商量推选一位首领来领导大家。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没有人肯当这个首领,被人提到名字就倒地撒泼,打死也不肯,抽签抓阄也不干,有人索性直接开骂,说自己不过是个看热闹的,无辜被你们裹挟入城,我本是清白良善顺民……
这些乱民尽管不识字,也不懂什么大道理,但基本的王法他们还是知道一点的。
至少他们知道,自己干的是造反的事,如果当了这群人的首领,或许暂时手中有权,无限风光,可一旦被朝廷军队破城,这个首领就是被诛九族的下场。
不干,这首领打死也不干。
过不了几日,朝廷军队破城,自己还可以解释是被无辜裹挟,当了首领可就连辩解的理由都没有了。
没人幻想过成功,这是不可能的事。
如今时代不同了,听说朝廷军队装备了一种名叫“火器”的东西,这种武器无坚不摧,宋军就是靠它把辽军打得落花流水,大宋从此扬眉吐气。
穷凶极恶的辽军在火器之下都走不了几个回合,他们这群可以用“乌合之众”来形容的乱民算老几?能挨得了几发?
他们甚至连像样的兵器都没有,靠的是锄头,铁耙这些农具占领的县城。
赵歙领着皇城司暗部的属下,在距离下邑县不远的山神庙,将高烧昏迷的刘泽宁悄悄地接走,路上简单治疗后,紧急送往汴京。
而此刻的应天府城内,韩忠彦的马车已经到了。
随同韩忠彦一起来的,还有千名殿前马军司的禁军骑队,他们手执火器,骑马紧紧护侍在韩忠彦周围。
迎接韩忠彦的南京留守李淮站在城外,看这场面和架势,心中不由沉到了谷底。
京中文官出巡地方,官职再大,朝廷也不可能派千名骑队护卫。
韩忠彦是监察大夫,论品阶与当朝宰相相当,可他也没这个资格,这种排场除非官家出巡才有。
可这次韩忠彦偏偏带了这么多人来,说明什么?
说明官家和朝廷对应天府官场起了疑心,从而有了戒心。
李淮领着应天府官员,面不改色地站在城门外,朝韩忠彦躬身行礼。
韩忠彦眯眼打量着李淮,将他的模样深深记在心里,然后点了点头。
“李留守免礼,本官奉旨巡察南京,所为何事,想必你清楚吧?”韩忠彦淡淡地道。
李淮躬身道:“是,下官请罪,下官万死,南京辖下下邑县民变,是下官之罪。”
韩忠彦语气渐冷:“下邑楚丘两县被乱民所据,此事不必着急,朝廷已派禁军平息,乱民归降就在这两日,本官要知道这场民变是如何发生的,它为何会发生,希望李留守能给本官一个合理的解释。”
李淮小心地道:“下官在送往汴京的奏疏上,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韩忠彦眯着眼,缓缓道:“李留守的意思,是监察府的刘泽宁激起的民变?”
李淮垂头默不出声,但他的沉默已经回答了一切。
韩忠彦再扫视其他的应天府官员,见他们也垂头不语,显然默认了这个说法。
韩忠彦不由冷冷一笑,道:“是非曲直,终有定论。朝廷禁军兵马已对下邑楚丘形成合围,民变即将平息,事情的真相也将水落石出。”
李淮忍不住道:“韩大夫的意思,是不相信下官和应天府官员所说?您不能因为刘泽宁是监察府的官员,便存偏袒包庇之心,未免有失公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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