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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明 第187节

  他低垂着眼睑,目光却不时扫过两侧持戟而立的锦衣卫,那些飞鱼服上的金线在暮色中泛着冷光,仿佛无数双窥探的眼睛。

  “徐郎中,便在此处稍候。”

  司礼监太监尖细的嗓音在九卿值房前戛然而止。

  徐光启整了整被汗水沾湿的袖口,对着太监深深一揖:“有劳公公了。”

  他刻意将腰弯得更低些,好让藏在袖中的第二袋金叶子顺势滑入对方手中。

  太监的指尖在袖笼里轻轻一掂,阴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松动:“徐大人是聪明人。”

  他意有所指地瞥了眼值房内影影绰绰的人影,“咱家会为你美言几句,待会儿面圣,该说什么.想必心中有数。”

  这太监离去之后,徐光启又对着九卿值房的众人行礼,除一二个回礼之外,其余人都是点头示意,显然不想和他有多深的交流。

  徐光启见怪不怪,也就耐心等待起来了。

  没过多久,一名身着葵花团领衫的黄门太监匆匆而至,尖细的嗓音在寂静的值房内格外刺耳:

  “徐郎中,陛下召见,速至东暖阁面圣!”

  徐光启闻言立即起身,绯色官袍在动作间带起细微的沙沙声。

  他不动声色地整了整腰间玉带,又抚平袖口因久坐产生的褶皱,这才随着黄门太监迈出值房。

  进入乾清宫,东暖阁的门槛近在眼前,徐光启深吸一口气,在迈入的瞬间便跪伏于地。

  他的额头紧贴着冰凉的青砖,双臂交叠置于身前,连呼吸都刻意放轻:

  “臣兵部武库清吏司郎中徐光启,恭请陛下圣恭万安!”

  声音在空旷的暖阁内产生轻微的回响。

  徐光启能感觉到御座方向投来的锐利目光,却始终不敢抬头窥视天颜。

  他官袍下的脊背绷得笔直,后颈处渗出细密的汗珠

  片刻后,御座之上才传来皇帝仍显年轻的声音。

  “起来吧。”

  徐光启缓缓直起身子,他借着起身的间隙,不动声色地环视东暖阁内景:鎏金香炉青烟袅袅,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以及那柄被随意搁在砚台边的永乐宝剑,无不昭示着今日召见的非同寻常。

  当目光扫过御座下首空置的紫檀圈椅时,徐光启心头一紧。

  按照惯例,四品以上官员奏对皆可赐座,而今皇帝竟连这最基本的礼遇都吝于给予。

  他垂眸盯着青砖地面上自己的倒影,忽然发现官袍前襟不知何时已皱起几道细痕,就像他此刻忐忑的心绪。

  此刻御座之上,朱由校正在批阅奏章。

  将徐光启晾了一段时间,将三份奏章批阅完了之后,朱由校这才缓缓说道:

  “北直隶近月未曾下雨,初春之日,庄稼需水耕种,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若是常年干旱,田地庄稼歉收,必定会让流民情况更加严重,徐卿学识渊博,不知有何见解?”

  “天不久旱,想来过些日子,应该会有雨水的。”皇帝骤然问话,徐光启还没反应过来,只能先出声应付。

  “天不久旱,当真?”

  朱由校作为穿越者,心中很是明白,从今年开始,陕西、山西、河南、山东、北直隶等地,将会出现连年大旱:

  天启元年,陕西、山西大旱,此二地将会有赤地千里,饥民流亡,盗贼四起

  天启二年,山东、河南旱蝗并发,导致粮价暴涨,人相食

  天启四年,北直隶、陕西持续干旱。

  天启六年,山西、陕西“大旱三年”饥民起义。

  天启七年,陕西澄城饥民杀官造反,明末农民战争爆发。

  明末农民起义频发,其根源不仅在于地方吏治腐败、辽东战事消耗巨大以及苛捐杂税压榨百姓,更与小冰河期引发的极端气候灾害密切相关。

  面对即将到来的连年大旱,唯有未雨绸缪、及早谋划,方能在灾情初显时有效应对。

  若待旱情全面爆发再行补救,则为时已晚。

  换句话来说,现在准备抗旱之事,还来得及!

  “若数年,乃是数十年,雨水稀少,乃至于不雨,该如何是好?朕观《农政全书》中曾载泰西水法,卿既精研西学,又深谙农事,当有良策解此旱魃之困?”

  数年甚至数十年不雨?

  那可不是一件小事。

  若真出现这种情况,王朝都能够崩塌。

  徐光启略一沉吟,躬身答道:“回陛下,若遇连年干旱,臣以为当以‘开源节流’四字为纲。

  其一,可效泰西水法,于北直隶推广凿深井、造龙尾车(螺旋提水器),引地下水灌溉。

  其二,改种耐旱作物如番薯、玉米,此二物乃臣从福建引种试验,虽旱年亦可保收成。

  其三,仿宋人‘区田法’,深耕蓄墒,兼以砂石覆盖田土减少蒸发。”

  他偷瞥皇帝神色,又补充道:“臣曾与耶稣会士研讨,彼国应对旱灾时,除水利外更重‘预仓积粟’。请陛下敕令州县设常平仓,趁丰年储粮备荒,再严查胥吏贪腐,方可保灾年不乱。”

  朱由校闻言搁下朱笔,目光渐亮。

  这些举措暗合后世科学抗旱之法,更难得徐光启未因司礼监太监提及锦衣卫而自乱阵脚,反借西学话题坦然进谏。

  朱由校目光微动,追问道:“卿所言番薯、玉米二物,如今京畿可有种植?此等作物原产何地?引种过程可有记载?”

  徐光启躬身答道:“回陛下,番薯原产吕宋(菲律宾),万历二十一年由闽商陈振龙冒死藏藤苗于缆绳中偷运至福州。

  其子陈经纶献于福建巡抚金学曾,在闽中试种抗旱有功。

  臣于万历三十六年丁忧居沪时,托商船从福建购得薯藤,在徐家汇开辟桑园试种三年,确证其‘亩收数十石,胜种谷二十倍’,且旱涝蝗灾不能伤。”

  稍顿后继续道:“至于玉米,乃嘉靖年间由佛郎机人经广州传入,初称‘番麦’。万历《留青日札》曾载‘茎如蔗高,粒如芡实’。

  臣在天津屯田时发现,此物耐旱性虽稍逊番薯,但生长期短,可与豆类间作。现顺天府农户偶有种植,多用作牲口饲料,实乃暴殄天物。”

  臣已编纂《甘薯疏》《芜菁疏》等农书,详载栽培要诀。若陛下允准,可命福建布政使司调运薯种,由九边屯田军户先行推广。”

  番薯的原产地不是吕宋,应是南美洲,应是被人带到吕宋去了。

  不过对于徐光启来说,能知晓番薯、玉米之事,可见其当真是有几分本事的。

  一腔救国救民之心,那还是有的。

  朱由校现在,就缺这种能够救国的人才!

  若是番薯与玉米能够在全国适宜耕种之地推广,将会大大减轻明末大旱带来的影响。

  朱由校指尖轻叩御案,沉声道:“徐卿所献之策甚善。然若朕欲将番薯、玉米广植天下,当有何等阻碍?”

  徐光启闻言,心中又惊又喜。

  皇帝要推行番薯、玉米,他将会受到重用,他的一身才干,将能够得到施展。

  名垂千古,或就在不远之时!

  徐光启袖中手指微颤,垂首应道:“臣斗胆陈弊,约有五难。”

  他伸出布满老茧的手逐条计数:“其一,薯种畏寒,北运需以沃土裹藤保温,千里转运损耗三成;其二,闽地老农擅‘火烖催芽’之术,北人未习此法,恐致‘入土不烂,出苗即萎’;其三”

  话至此处,徐光启面有犹豫之色,突然顿住。

  “但说无妨。”朱由校将茶盏重重搁下。

  “其三,州县胥吏惯于青苗法敛财,若改种新粮,丈量征税时必生混乱。”

  徐光启额头沁汗,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

  “其四,陕西等地卫所军官多私占屯田种粟米牟利,断不肯改种贱价粗粮。”

  其实不止是军官私占屯田牟利,许多农民认为番薯是“贱食”,宁愿饿死也不愿改种。

  徐光启声音渐低,说道:“最要紧者.朝中诸公视西学为淫巧,若知此物乃泰西传来,恐有御史参臣‘用夷变夏’。”

  暖阁内西洋自鸣钟滴答作响,朱由校没有接徐光启的话头,而是话风一转,道:“朕记得万历三十八年,顺天府尹周永春曾奏‘番麦酿酒致民惰耕’?”

  “陛下明鉴!”

  徐光启猛然抬头,说道:“此实为晋商不愿酒曲降价所构之辞。臣在天津试种时,贫民以玉米掺糠度荒,何来酿酒奢靡?”

  “徐卿所言西学,确有可取之处。朕再问你,西方诸国,还有何事物,比我天朝更胜一筹?”

  见到皇帝对西学已有认可,徐光启略一沉吟,谨慎答道:“回陛下,臣以为泰西诸国,确有三事可堪借鉴。”

  “其一,火器。”

  他抬头直视皇帝,语气郑重。

  “佛郎机炮、红夷大炮,射程远、威力大,且铸造之法精良,远胜我朝旧式火铳。臣曾与耶稣会士利玛窦、熊三拔研讨,彼国火器营制,已形成‘铳规’‘铳尺’等测算之法,可精准调整射角,非我朝匠人仅凭经验可比。”

  “其二,战船。”

  徐光启继续道:“泰西战船多配三层甲板,载炮数十门,船身坚固,可远涉重洋。其‘夹板船’(盖伦船)设计精妙,逆风亦可航行,而我朝福船虽稳,却难与争锋于外海。”

  “其三,历法。”

  他稍顿,又道:“西洋历法测算日月交食,分毫不差。万历年间,钦天监推算日食屡有偏差,而西人预报精准。臣正与汤若望合译《西洋历书》,其法以黄道分度,较我朝《大统历》更为精密。”

  朱由校目光深邃,缓缓道:“如此说来,泰西诸国,竟在军械、海事、天文上皆有所长?”

  徐光启躬身道:“陛下明鉴。彼国虽器物精巧,然我天朝礼乐教化、典章制度,仍远非蛮夷可比。臣以为,当‘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师彼之长,补我之短。”

  这句话说得漂亮。

  但你是这么做的吗?

  朱由校沉思片刻,突然话锋一转:“听闻徐卿昨夜会见耶稣会众人?”

  徐光启闻言,官袍下的脊背骤然绷紧。

  他强自镇定地躬身答道:“回陛下,确有此事。”

  “所为何事?”

  徐光启深吸一口气,以袖掩面跪伏于地:

  “耶稣会神父龙华民昨夜携来今科会试考题。”

  徐光启喉结滚动,声音发涩,颤抖着说道:“称是三千两购得,欲借臣之手培植亲信。”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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