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明 第199节
“哦?”
朱由校忽然将巾帕掷入金盆,溅起的水花惊得随侍宫女慌忙后退。
他盯着魏忠贤发亮的额角,问道:“这么说,周卿家是在欺君?”
“老奴不敢妄断!”
魏忠贤扑通跪地,却仍高举着密折:“但文震孟招认,高攀龙确曾密令其煽动举子罢考。北镇抚司在会馆暗格搜出的联名册,与密札笔迹吻合”
“朕记得,高攀龙的同伙里有个叫缪昌期的?”
魏忠贤后颈瞬间沁出冷汗。
看来,陛下把握着大局,什么事情都知道了。
他当即老实回答道:“皇爷明鉴!缪昌期昨夜在诏狱咬舌了。”
朱由校猛地抓起案头镇纸,却在砸下前忽然收势。
他盯着魏忠贤颤抖的冠缨:“去告诉许显纯,再死一个要紧人犯,他就去辽东啃雪。”
稍稍放松狗链,这些人就要蹦跶起来了。
当真是要时时敲打才行。
两天不打,上房揭瓦。
魏忠贤被皇帝训斥,吞咽了一口口水,麻溜的回道:
“奴婢领旨!”
在这时,宫女张芸儿端来热茶。
朱由校接过宫女递来的热茶,目光落在御案上那份关于周嘉谟的密报上。
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周嘉谟现在如何了?”
魏忠贤连忙躬身答道:“回皇爷,周嘉谟已按圣意准其原品致仕,现下正在家中养伤。只是.”
他略作迟疑,话语还是缓缓说了出来。
“士林中人皆唾骂其为阉党走狗,据说连门生故旧都避之不及。”
朱由校闻言轻笑一声,手指轻轻敲击着御案:“好,很好。这正是朕要的效果。”
他站起身,踱步到窗前,望着雨后初晴的紫禁城。
阳光照在他年轻的脸上,却映出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睛。
“传朕口谕,嘉奖周嘉谟拨乱反正的功劳。另外,着太医院派御医为其诊治伤势。”
魏忠贤闻言一愣,随即恍然大悟:“皇爷圣明!这是要让天下人知道,顺从圣意的,哪怕曾经有过错,也能得善终;违抗圣命的”
“不错。”
朱由校打断他的话,眼神锐利如刀。
“朕就是要让周嘉谟做个活榜样。告诉那些还在观望的官员,跟着高攀龙之流对抗清丈是什么下场,顺应朕意又是什么结果。”
他走回御案前,拿起朱笔在奏折上批了几个字,淡淡道:“周嘉谟虽然可恨,但朕留着他比杀了他更有用。一个被士林唾弃的孤臣,除了依附皇权,还能有什么出路?”
魏忠贤眼中闪过一丝钦佩:“皇爷深谋远虑。如此一来,那些还在犹豫的官员,定会明白后面的路,该怎么走的。”
朱由校嘴角噙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眼中闪烁着洞悉世事的锋芒。
“治国如烹小鲜啊,这些官员就像御膳房的厨子,杀光了谁来掌勺?”
魏忠贤闻言身子伏得更低,却听皇帝继续道:“但若由着他们偷工减料,这席国宴早晚要办砸。所以朕既要他们切菜,又要防着他们偷吃——明白么?”
还是那一句话:谁是你的敌人,谁是你的朋友?
如何将不坚定的敌人,转化为你坚定的盟友,如此,他才能在政治斗争中占据上风。
似他那愚蠢的弟弟朱由检,天天换首辅,时时杀臣子,把龙椅当成了断头台,龙袍当成了裹尸布,非要杀得人头滚滚才算是帝王威严。
然而,他掌控住了局势了吗?
非但没有,反而让自己的敌人越来越多,朋友越来越少。
最后大明直接给他折腾亡了。
他的傻弟弟把朝堂当成了演武场,却不知这紫禁城里最锋利的刀,从来都是藏在笑容里的。
“皇爷圣明!”
见皇帝心情不错,魏忠贤犹豫片刻,还是说道:“诏狱中高攀龙等人,招供许多人,其中不少涉及勋贵,陛下,这些如何处置?”
朱由校指尖一顿,问道:“勋贵?可是成国公府上那几位?”
魏忠贤身子伏得更低:“皇爷圣明,还有武清侯家的姻亲.”
朱由校眉头紧皱。
他指尖轻点着名单上几个朱笔圈过的名字:“这些老狐狸,朕清丈田亩动了他们的奶酪,就敢勾结言官阻挠新政。谁给他们的胆子?”
“传旨!涉事勋贵罚俸三年,着其子嗣子入锦衣卫历练。至于那几个跳得最欢的——让他们的庄子先补缴十年隐田赋税。”
魏忠贤愕然抬头,正对上天子似笑非笑的眼神:“陛下,这处罚是否.”
“太轻?”
朱由校摇荡手中的热茶,吹开浮沫啜饮一口,说道:“杀鸡焉用牛刀。这些勋贵盘踞京师二百余年,根须早缠进太庙的砖缝里。慢慢对付,方才不会让其与文官合流。”
“毕竟,清丈北直隶土地,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朱由校推行清丈田亩之策,其要旨在于富国强兵。
所谓富国,乃使国库充盈,财政收入稳固如山。
明朝乃农业立国,税收之根基全系于土地。
然大明中后期以来,土地兼并、隐瞒之弊愈演愈烈。
权贵豪强广占良田,却隐匿不报,朝廷依据既有田亩数向地方摊派税赋,致使重担尽落百姓肩头,苦不堪言。
每逢天灾,田地歉收,百姓无力缴税,破产者不计其数。
或被迫将仅有的薄田贱卖给大地主,或遭豪强巧取豪夺,或背井离乡沦为乞儿,境遇凄惨至极。
朝廷非但征不到税,反要拨款赈灾,国库空虚,形成恶性循环。
此等弊端,显而易见,然解决之道,却难如登天。
只因清丈土地,实乃与大明所有权贵为敌,犹如一人对抗全世界,其艰难程度,可想而知。
三十余年前,张居正曾为此披荆斩棘。
他推行考成法,以土地清丈为突破口,严惩贪腐,清查舞弊,清理积欠。
他要求地方官脚踏实地,不求速成,但求实效。
然推行之难,超乎想象。
最终,清丈虽未半途而废,然成效不佳。
所丈田亩仅比弘治年间增加八十万顷,较洪武年间竟减少一百五十万顷。
究其原因,权贵与地主仍隐匿大量土地,未上报朝廷。
至天启元年,万历朝数十年积弊已如溃决之堤,倾泻而下。
放眼神州,北直隶的官道上,流民如潮水般涌动。
据朱由校估算,如今权贵们隐匿的田产,至少达百万顷之巨。
而朝廷征税,仍沿用张居正改革时期的田亩数据。
这种“田减税不减”的畸形制度,使得普通农户,往往要承担原本属于豪强地主的赋税份额。
他们辛苦劳作一年,却连赋税都交不起,生活陷入绝境。
而那些兼并土地的权贵,那些隐瞒土地的士绅,却坐拥万贯家财,逍遥法外。
他们不会拿自己的钱来交税,只会变本加厉地盘剥百姓,加速大明的灭亡。
如此下去,大明江山,恐将不保。
因此。
便是清丈土地的阻力再大,朱由校也要将这个顽疾拔除。
阻碍他的人,他绝不姑息。
高攀龙他们只是开始而已!
朱由校思绪转动,很快又回归现实。
前路艰险,现在,还是要先丰盈羽翼。
朱由校目光转向魏忠贤,问道:“左顺门外闹事的举子里,可有人未被革除功名?”
魏忠贤膝头一软,金砖地面的寒气直窜脊梁。
他早知东厂密探如影随形,却仍被皇帝问话的时机惊得心跳如擂——那几个被他私自划出革除名单的举子,终究还是捅到了御前。
扑通~
魏忠贤当即跪伏而下,说道:“陛下,确有几人被奴婢特赦,然而奴婢完全是为陛下着想!”
“放肆!”
“内阁拟票的罪策,也是你能擅改的?”他霍然起身,龙涎香混着雨后潮气扑面而来,压得魏忠贤几乎窒息。
“为朕着想,还是为你自己着想?培植亲信官员,你为内臣,欲做何事?”
魏忠贤只感觉口干舌燥,磕头如捣蒜一般,说道:“奴婢冤枉,奴婢万死!奴婢之所以如此做,便是看在他们有能力的份上,且陛下爱惜人才,少人可用,这些人若是被革除功名了,太可惜了。”
“你倒是会揣摩圣意。但,这是你该做的事情?”
魏忠贤颤抖不语。
魂都快被吓飞了。
“奴婢该死,请皇爷责罚!”
现在说再多话,也没用了,反而磕头认罪,有几分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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