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明 第198节
他踉跄走过跪伏的人群时,无人敢抬头与他对视,唯有几声压抑的啜泣混在雨声中。
老尚书扯了扯染血的衣襟,忽然嗤笑。
昨日高攀龙逼他做“清流楷模”,今日这群人却连骂他“阉党走狗”的胆气都没了。
原来,之前的我,在陛下眼中,竟如此可笑吗?
此刻。
通政司衙门外,三百余名联名罢考的举子被锦衣卫团团围住。
为首的几名举子仍强撑脊梁,高喊“士可杀不可辱”,却被校尉一棍敲碎膝盖,拖死狗般丢进囚车。
魏朝撑伞而立,慢条斯理地念着名册:“凡列名者,革除功名,永禁科场。”
话音未落,人群已炸开哀嚎。
有白发老童生当场呕血,更有甚者跪地磕头如捣蒜:“学生是被胁迫的啊!”
文震孟被锦衣卫按跪在青石板上,官靴踏碎了他方才还紧攥的联名奏疏。
雨水将墨迹晕开,如同他此刻溃散的野心。
“冤枉!学生冤枉啊!”
他挣扎着仰头嘶喊,喉结在瘦削的脖颈上剧烈滚动。
“学生不过受高攀龙胁迫传话,何曾参与密谋?这功名是寒窗数十载博得的,不能革啊!”
他后悔了。
自己为何要参活此事?
利欲熏心,竟落下如此下场?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啪~
一记耳光打断了他的哭嚎。
锦衣卫千户捏着他的下巴冷笑:“文曲星相公这会儿倒会喊冤?昨日在会馆高谈‘罢考抗命’时,嗓门可比现在亮堂!”
文震孟浑身发抖,突然瞥见不远处被押解的高攀龙,竟膝行几步拽住其袍角:“高总宪!您说句话啊!当日是您让学生联络举子”
押解高攀龙的魏忠贤听到这番话,眼睛微亮。
然而,高攀龙却急了。
他决不允许,自己头上,再加一个撺掇考生的罪名!
“滚开!”
高攀龙一脚踹在他心窝,官袍上沾着的血蹭了文震孟满脸。
“本官何时认得你这等无赖?”
雨幕中,文震孟终于瘫软在地。
他想起数日前那个夜晚——高攀龙亲手为他斟茶时说“事成后保你入翰林”,而此刻那茶香竟化作满嘴苦涩。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何必当初?
“学生悔啊!”
他突然发疯般以头抢地,撞得额角血肉模糊。
“若早知周部堂会反水若早知陛下早有准备,我定然不会做这个选择的。”
就在这个时候,魏忠贤撑着伞从阴影里踱出,靴尖挑起他下巴:“现在知道怕了?”
俯身时声音压得极低,阴笑着说道:“咱家倒有条活路给你走,只要你愿意配合,供出煽动罢考的幕后主使,咱家可以在名册中,将你的名字划掉。”
文震孟瞳孔骤缩。
他看见诏狱的黑幡在雨中翻卷,也看见自己那封未寄出的家书正被雨水泡烂。
老母还在老家等着他金榜题名,家中妻儿,翘首以盼他功成名就。
不能倒在这里。
他决不能倒下!
“我招!”
他忽然尖啸出声,染血的手指指向高攀龙。
“是他指使学生煽动罢考!会馆后堂暗格里还有他亲笔拟的联名册!”
高攀龙闻言暴怒欲扑,却被铁链拽得踉跄。
“文震孟,你血口喷人,你为阉党爪牙,你不得好死!”
雨中响起文震孟癫狂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
阉党走狗又如何?
只要我能够金榜题名,我认太监做父,又能如何?
高攀龙被锦衣卫架着双臂拖过通政司,朱红官袍的补子已被扯烂,露出内里发黄的棉絮。
他挣扎着回头,朝文震孟的方向啐出一口血沫:“文家竖子!你今日卖师求荣,来日必被阉宦烹作肉羹!”
话音未落,押解的锦衣卫百户猛地拽动铁链,精钢打造的锁头重重砸在他嘴上,当即崩落两颗门牙。
旋即,被拖着到北镇抚司诏狱去了。
诏狱的铜门重重闭合。
高攀龙扒着铁栅,透过小窗望见北镇抚司的校尉正搬运刑具。
隔壁牢房的黄尊素突然惨笑:“高总宪,您说周嘉谟是自绝于士林,可如今”
他晃了晃镣铐,生无可恋的说道:“究竟是谁断了后路?”
高攀龙沉默良久,忽然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墙上。
他想起密札上那句“诛九族亦不足惜”,此刻才惊觉。
原来周嘉谟早看透,这场局里根本没有清流,只有棋子与弃子。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他小看了周嘉谟,他高看了自己!
现今,迎接他的,唯死而已。
他彻底翻不了身了。
但他也在笑。
“呵哈哈哈~”
“难不成陛下以为,杀了我等,当真能够顺利清丈田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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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繁忙,晚上大章。
第173章 借势驭人,韬晦弄权
乾清宫。
东暖阁。
朱由校舒展筋骨,在乾清宫东暖阁内先演练了一套华佗五禽戏,又习练了养生八段锦。
初春微寒时节,几套功法打下来,他额头已沁出细密汗珠,贴身的素纱中单也被汗水微微浸透。
久坐批阅奏章导致的腰背酸痛,在这番运动后终于舒缓不少。
呼~
朱由校收势吐纳,顿觉周身气血通畅,连日批阅奏章积攒的疲惫一扫而空。
随侍的宫娥们捧着鎏金铜盆、丝帕等物鱼贯而入,为首的尚仪女官亲自执巾,为天子拭去额间细汗。
更衣时,六尚局的女官们动作娴熟地为皇帝换上绣有十二章纹的明黄常服,连腰间玉带的每一个金扣都调整得恰到好处。
待一切整理妥当,朱由校端坐于蟠龙御座之上,这才对随堂太监微微颔首。
“让魏忠贤进来。”
不过片刻,但见魏忠贤低眉顺目地碎步进殿,他那绣着四爪金蟒的袍角在金砖地上拖曳出细碎声响——显然已在廊下恭候多时。
“奴婢魏忠贤,拜见皇爷!”
拜见之后,他行至御前五步,以额触地高呼:“老奴恭贺皇爷!陛下英明神武荡除奸邪,连旱月余的北直隶竟应时降雨,此乃天降祥瑞啊!”
朱由校闻言抬眉瞥向窗外。
雨线斜织在琉璃瓦上,将今日左顺门外的血迹冲刷得干干净净。
朱由校轻笑一声,问道:“朕倒不知,魏伴伴何时学会钦天监那套天人感应了?”
“老奴不敢妄言天象。”
魏忠贤保持着叩拜姿势,后颈却渗出冷汗。
感情今日报祥瑞,拍马屁,又拍到了马腿上了?
好在皇帝并没有计较这些。
朱由校接过宫女递来的热巾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间残留的墨迹。
他抬眸瞥向躬身候命的魏忠贤,声音里带着运动后的慵懒:“大铛,左顺门那帮人,处置得如何了?”
魏忠贤立即趋前两步,袖中密折已呈到御前:“回皇爷,高攀龙在诏狱招认截留山东灾情奏本七份,涉事给事中十二人俱已画押。只是.”
他眼角余光扫过天子指尖敲击的节奏,斟酌几分,说道:“周嘉谟献上的密札残本,经锦衣卫勘验,确有添改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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