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明 第239节
“选后开始!”
女官尖细的唱报声骤然划破寂静,也扰乱了三位秀女的繁杂思绪。
“南直隶应天府鹰扬卫人,秀女段氏!”
第一个前去终选的,是段秀容。
张嫣倏然睁眼,正对上段秀容惶然回望的视线。
那江南姑娘樱唇微启,葱管似的指尖揪紧了杏色裙裾,缎面上立刻浮起几道凌乱的褶皱。
“妹妹先去了。”
段秀容稳重发颤,她屈膝行礼,点翠簪上的珍珠串簌簌摇晃,映得那张小脸愈发苍白。
张嫣与王宛白齐齐还礼。
待那抹杏色身影消失在朱漆屏风后,两人的心跳声不自觉砰砰加快。
等待,才是最痛苦的折磨。
此刻,慈宁宫正殿。
殿内檀香袅袅,金丝帷幔低垂,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落一地碎金。
晋封为太妃不久的李选侍端坐于客位,一袭绛紫色宫装衬得她肤若凝脂,虽已近三十,却仍风韵犹存。
她微微侧首,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谄媚,望向端坐主位的少年天子——天启皇帝朱由校。
“陛下,这几个秀女,本宫都仔细瞧过了,确实姿容不凡,仪态端庄。”
李太妃声音柔婉,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盏边缘,似是想借此拉近与皇帝的距离。
朱由校神色淡然,只略一点头,随即从袖中取出一张早已备好的宣纸,递了过去:“测试性情之时,便问这些问题。”
“是,本宫明白。”
李太妃双手接过,目光匆匆掠过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心中暗忖皇帝竟如此用心。
她还想再寻些话头,可朱由校已微微侧首,目光投向殿外,显然无意多言。
李太妃眸中闪过一丝失落,但很快便收敛情绪,转而端坐如仪。
恰在此时,殿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一名内监躬身禀报:“秀女段氏到!”
话音未落,一道倩影已款款而入。
段秀容身着杏色衫裙,步履轻盈却不失稳重,行至御前,盈盈下拜:“民女段秀容,叩见陛下,叩见太妃娘娘。”
她的礼数一丝不苟,声音清越如珠落玉盘。
李太妃细细打量着她,只见此女眉目如画,肌肤胜雪,虽不施粉黛,却自有一股清丽脱俗之气。
更难得的是,她面相圆润饱满,额宽颌方,正是相书中所言的“旺夫之相”。
“倒是个好苗子……”
李太妃心中暗赞,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淡淡问道:“你有何才艺?”
段秀容指尖微颤,但很快稳住心神,声音依旧平稳:“回太妃娘娘,民女略通琴棋书画,女红针黹亦不敢懈怠。”
“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李太妃眉梢微挑,语气中带着几分审视,“可会弹《广陵散》?”
段秀容不卑不亢:“民女资质愚钝,只习得《梅花三弄》,不敢妄称精通。”
这一答,既显谦逊,又不失底气。
李太妃眼中笑意更深,随即拿起皇帝所写的宣纸,扫了一眼,选了个问题问道:“若宫中嫔御有过,汝当何以处之?”
段秀容微微一怔,但很快反应过来,垂首答道:“民女当先以理谕之,若其不改,再禀明圣上,绝不敢擅专。”
李太妃不置可否,又接连抛出几个问题:
“若有外戚请托于汝,汝何以对?”
“陛下若忙于朝政,久不至后宫,汝当如何自处?”
“若群臣与陛下意见相左,汝又当如何?”
这些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段秀容面色渐渐发白,额角渗出细密汗珠,但回答依旧滴水不漏:
“外戚干政乃国之大忌,民女必严词拒之,并奏请陛下明察。”
“陛下以天下为重,民女当安守本分,绝不敢以私情扰圣心。”
“朝政大事,非民女所能置喙,唯愿陛下圣心独断,民女只在宫中静候圣谕。”
殿内一时寂静,只余更漏滴答之声。李太妃凝视她片刻,忽然展颜一笑:“秀女且先去歇息吧。”
段秀容如蒙大赦,再度行礼后缓缓退出。
待她身影消失于殿外,李太妃才转向皇帝,柔声道:“陛下,此女如何?”
朱由校目光幽深,指尖在案几上轻轻叩击两下,却未答话。
接下来,秀女王宛白登场,她的表现和段秀容差不多,只不过高挑的身姿,让朱由校多了几分兴致。
最后,压轴登场的,是秀女张嫣。
“河南开封府祥符县人,秀女张氏觐见!”
随着女官清亮的唱名声,殿门处款款走来一道倩影。
但见张嫣身着藕荷色襦裙,腰间仅系一条月白丝绦,发间一支素银簪映着殿内烛火,端的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她步履从容,裙裾纹丝不动,行至御前盈盈下拜时,连衣袂摩挲的声响都几不可闻。
朱由校原本慵懒倚在龙纹凭几上的身子不自觉地微微前倾。
这女子与先前二人截然不同。
段秀容虽端庄却显拘谨,王宛白姿容出众却失之艳俗。
而眼前这位,眉如远山含翠,目似秋水凝光,更难得的是那份与生俱来的从容气度,仿佛天生就该母仪天下。
李太妃执起青玉茶盏轻啜一口,借着盏盖遮掩细细端详。
这张嫣面相极贵,额宽颌圆,正是相书所言‘地阁方圆,主贵不可言’之相。
更奇的是她行走时脊背挺直如青松,行礼时却又柔若蒲柳,刚柔并济之态令人称奇。
“秀女张氏,可通才艺?”
张嫣不疾不徐答道:“民女粗通琴棋书画,略晓《女诫》《列女传》。”
“哦?”
李太妃凤目微挑,问道:“可曾读过《大学》?”
“略知一二。”
殿角铜漏滴答声中,太妃接连考校数题。
张嫣对答如流,引经据典时竟能将《诗经》与《女则》互为印证,显是真正下过苦功的。
朱由校把玩着手中的和田玉镇纸,眼底兴味愈浓。
“若某妃恃宠而骄,屡屡挑衅,你当如何?”
太妃突然话锋一转,开始结构化面试。
张嫣眸光微动,沉吟片刻方道:“妾当先以理谕之,若其不改,则请陛下圣裁。”
太妃满意颔首,又连问数道难题。
张嫣每次都是略作思索才作答,既不显得急智取巧,又无半分迟疑怯懦。
就在太妃准备让她退下时,一直沉默的皇帝突然开口:
“若司礼监与内阁相争,你当如何?“
殿中空气骤然凝滞。
这分明是朝政大事,按祖制后宫不得干政。
张嫣长睫轻颤,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片刻寂静后,她郑重一拜:“妾不敢干政,唯愿陛下明察,使内外各安其职。“
朱由校唇角微勾,又抛出一记杀招:“皇后之责在辅佐朕躬。若朕决策有误,你当如何?”
这一次,张嫣的思索明显更久。
鎏金蟠龙烛台上的火光在她眸中跳动,终于开口道:“民女当以史为鉴,婉言提醒。”
“若朕不纳?”皇帝步步紧逼。
只见张嫣忽然抬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陛下是明君,岂会知错不纳?”
这一记以退为进,竟把难题抛了回来。
朱由校先是一怔,继而抚掌轻笑,好个伶俐的女子,竟敢反将一军!
朱由校指尖轻叩御案,眼中闪过一丝玩味,忽然又抛出一个刁钻问题:
“若外官想要以大义之名,借你之手,影响朕的决策,你会如何应对?”
殿内霎时一静。
李太妃手中茶盏微顿,眉头微蹙。
这问题比先前更甚,既试探张嫣是否会被朝臣利用,又考验她对“大义”与“圣意”的权衡。
张嫣眸光微动,却不显慌乱。
她唇角轻扬,温声道:
“民女会先问他们:‘诸位大人既知大义,为何不直谏于陛下?’”
朱由校眉梢一挑,眼中兴味更浓。
张嫣继续道:
“若他们答‘恐触怒天颜’,妾便回:‘诸位既知陛下圣明,又何必惧谏?’”
“若他们答‘事关社稷,不得不迂回’,妾便再问:‘诸位既知社稷为重,为何不堂堂正正上奏,反要借妇人之口?’”
上一篇:三国:朕,袁术,大汉忠良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