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明 第348节
卢剑星整了整衣袍,带着沈炼、靳一川步入堂内,见主位上坐着两位官员。
左侧是身着青色官袍、面容清瘦的天津分巡道佥事陈奇瑜,右侧是身披铠甲、面色黝黑的天津海防游击毛文龙。
“属下卢剑星,携沈炼、靳一川,奉北镇抚司令前来报到。”卢剑星拱手行礼,声音洪亮。
陈奇瑜微微颔首,指了指毛文龙道:“你们来了正好,之后便跟着毛游击,负责保护他的安全。”
毛文龙原本正低头看着案上的海图,闻言抬头,见一下子进来数十名锦衣卫,个个腰佩绣春刀、眼神锐利,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开笑容,起身拱手道:“有劳诸位了。到了辽东,风浪险恶,怕是还得多靠诸位帮手。”
“份内之事,不敢当。”卢剑星回礼笑道。
毛文龙的目光在卢剑星、沈炼、靳一川三人脸上打了个转,像是在掂量什么。
片刻后才转头对陈奇瑜道:“外面开始运兵了,我去看看情况,免得出岔子。”
陈奇瑜望着毛文龙远去的背影,直到那抹铠甲的亮色消失在夜色里,才缓缓收回目光。
他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盏,指尖在杯沿摩挲片刻,这才转向卢剑星三人,语气沉得像压在心头的石头:
“你们或许心里有惑。”
“为何陛下会派你们远赴辽东,为何这港口连夜运兵运粮。”
“这些都是机密,眼下还不能和你们说。”
沈炼与靳一川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
唯有卢剑星不动声色,只是握紧了腰间的刀柄,静待下文。
“但有件事,必须让你们知晓。”
陈奇瑜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扫过三人。
“你们明面的差事,是保护毛游击的安全;暗地里,须得盯紧他,看看他有没有冒领军功、私吞粮草的勾当。”
这话像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湖面,沈炼猛地抬头:“佥事是说……”
“锦衣卫的本分,不就是察奸辨佞么?”
陈奇瑜打断他,语气平淡却字字千钧。
“照理说,你们只需做好监视与护卫,不必冲锋陷阵。但若是能在这过程中立下战功,朝廷也绝不会亏待,一概算作军功,论功行赏。”
又是大规模运兵,又是明护暗监,还要随时准备卷入战事……
卢剑星只觉得后颈发寒,脑子里“嗡”的一声。
他总算明白,为何北镇抚司里那么多人对这差事避之不及。
这哪里是差事,分明是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走一遭!
他娘的,难怪没人肯接!
可这点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卢剑星强压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翻涌的惊涛骇浪渐渐平息。
既来之,则安之。
越是危险,越说明此事干系重大,若是真能成了,那军功怕是能让他们哥仨一步登天。
“佥事放心!”
卢剑星拱手的动作铿锵有力,声音里透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
“属下明白分寸,定不辱使命!”
沈炼与靳一川也跟着躬身领命,虽没说话,眼里却都燃起了火。
他们兄弟三人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命硬得很,这趟凶险差事,既是劫,也是缘。
那泼天的大功,他们接了!
第276章 封伯恤死,众志一心
大沽口外的海风卷着咸腥味,拍在栈桥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夜色里,数十辆骡车正沿着跳板往船上运粮。
毛文龙站在船头,望着码头上穿梭的人影,眉头却拧成了个疙瘩,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船舷的铁环,发出“当啷”的轻响。
“将军,这马上就要干大事了,您怎么还愁眉苦脸的?”
身后的亲卫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上前问道。
这亲卫跟了毛文龙多年,深知自家将军素来是天塌下来都能笑着扛的性子,今儿个这般郁结,倒是少见。
毛文龙回过头,脸上带着几分不耐:“陛下派谁不好,偏派了锦衣卫来‘保护’我?”
“我毛文龙是在战场上拼杀的军将,不是需要捧在手里的瓷娃娃,用得着这些特务探子来护着?”
那亲卫眼珠一转,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将军,依属下看,这‘保护’怕是幌子,‘监视’才是真的。您要是嫌这些人碍眼,到了战场上……”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
“混账!”
毛文龙猛地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声音陡然拔高。
“陛下派来的人,岂是能随便动的?”
海风掀起他的披风,露出甲胄上斑驳的刀痕。
那是他在辽东战场上拼杀的印记。
他之前不过是个微末军官,是陛下破格提拔,给了他兵权,让他能在辽阳、天津立足。
这份知遇之恩,他记在心里,从未敢忘。
“就算他们真是来监视的,也是陛下的意思。”
“战场上刀枪无眼,真要出了什么事,那是天意。但要是敢暗害朝廷派来的人,便是欺君之罪,这个罪名,你我担得起吗?”
亲卫被他说得脖子一缩,连忙躬身道:“属下知错了。”
“好好做你的事去。”
他沉声道:“到了战场上,真刀真枪地拼就是。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便知,用不着搞那些阴私勾当。”
亲卫喏喏退下,船头只剩下毛文龙一人。
毛文龙望着码头上最后一袋粮草被扛上船,海风灌进领口,带着几分刺骨的凉意。
他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其实前些日子,他确实动过些歪心思。
辽东战场上,一颗建奴首级能换数十两赏银,这对军饷时常短缺的队伍来说,诱惑实在太大。
他不是没见过有人用辽东流民或朝鲜边民的人头充数,一趟下来,能多骗不少银子。
可现在,陛下明着派了锦衣卫来,谁知道暗地里还有多少双眼睛盯着?
真要在战场上玩这些花样,一旦被捅到御前,别说升官,怕是连现有的位置都保不住。
“罢了。”
“老老实实立大功,才是正途。”
天津海防游击这个职位,在旁人看来已是祖坟冒青烟的美差,可在他毛文龙眼里,不过是个起点。
天津水师总兵的位置,才配得上他的野心!
到那时候,整个渤海湾的水师都得听他调遣,再不用看旁人脸色。
在毛文龙繁杂的思绪中,第三批粮草与兵员终于顺利登船,船帆鼓起,缓缓驶离大沽口,朝着皮岛的方向而去。
“还有三日。”
毛文龙掐指算着,目光投向东方的海平面。
三日后,他也要登上前往皮岛的船,与京营调来的六千精锐汇合,然后直扑赫图阿拉。
那将是决定他命运的一战。
他的眼神在晨光中闪烁不定,心里反复盘算着战局:“沈阳那边,可得快点打起来啊……”
这奇袭能否成功,全看沈阳的大战能不能拖住建奴的主力。
若是沈阳城下打得胶着,赫图阿拉的守军必然会被调去增援,那时他们才能趁虚而入。
可要是沈阳那边没动静,赫图阿拉的八旗兵整整齐齐守在城里,凭他们这点人马,怕是连城墙都攻不下来。
更要命的是,倘若不能把大批八旗骑兵吸引在正面战场,让他们腾不出手来回援,就算他们侥幸拿下赫图阿拉,也会被随后赶来的援军包饺子。
到时候,攻也攻不下,退也退不得,只能困死在那座孤城里,落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熊经略啊熊经略……”
毛文龙看向辽东方向,语气里带着几分恳切,几分期盼。
“这奇袭赫图阿拉的买卖,能不能成,可全仰仗你们在沈阳那边加把劲了!”
时间的指针悄然滑入六月。
沈阳城外,曾经被洪水浸泡的土地,终于在连日的艳阳炙烤下渐渐干涸,泥土龟裂成一块块不规则的硬壳,踩上去能听到“咔嚓”的脆响。
谁能想到,一个月前这里还是一片泽国。
那时出城巡查,脚下的路全被浑浊的洪水淹没,最深处能没过马背,往来全靠小舟摆渡,船桨划开水面,能惊起成群的鱼虾。
而如今,积水退去,露出了光秃秃的河床,只消迈开双腿便能行走,只是脚下的路早已没了模样。
曾经平整的官道被洪水冲得支离破碎,原本铺就的石板被掀翻在地,有的斜插在泥里,有的被冲到路边的沟壑里,只剩下坑坑洼洼的土埂。
更麻烦的是,低洼处还积着些泥水,被烈日一晒,变成了黏稠的泥浆,马蹄踩上去能陷到脚踝,车轮碾过更是直接被黏住,半天挪不动一步。
这光景,对明军转运粮草、拖拽火炮来说,着实是不小的麻烦。
负责押送的民夫们挽着裤腿,喊着号子奋力推着重车,汗水顺着黝黑的脊梁往下淌,转眼就被晒干,在皮肤上留下一层白花花的盐渍。
骑兵们更是焦躁,战马在泥地里打了几个滑,喷着响鼻不肯前行。
如此路况,别说奔袭,就连正常行军都磕磕绊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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