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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门屠户之子的科举日常 第117节

  他按捺住心中的激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轻声开口询问:“这位掌柜,冒昧打扰。老夫观你这记账之法,颇为新颖独特,条理分明,似远比寻常流水账法来得高明。不知……此法是你自己所创?”

  李茂正全神贯注地算账,闻声抬起头,见是一位气度不凡的老者发问,连忙放下笔,恭敬起身回答:“老先生谬赞了。小子岂有这般能耐?这记账法子,并非我所创。”

  “哦?”周老太傅眼中精光一闪,兴趣更浓,“那不知源自哪位大家之手?老夫对此道略有兴趣,却从未见过如此妙法。”

  李茂虽然谨慎,但看老者神色坦然,眼神澄澈,并无恶意。

  又想到王明远曾说过这记账法若能推广也是好事,他便稍稍迟疑了一下,还是如实答道:

  “回老先生的话,这法子是我一位同窗好友所授。他于算学一道颇有天分,嫌旧式记账繁琐易错,便琢磨改良了此法,说是叫什么‘复式记账法’,又细分为‘借贷记账法’。他言道此法便于核对,不易出错,便教给了我,让我打理铺子账目时使用,让老先生见笑了。”

  他语气恭敬,却也没刻意夸大,只说是同窗所授,为了记账方便。

  “同窗好友?”周老太傅心中又是一动,追问道:“不知掌柜的这位同窗,如今何在?可是在岳麓书院求学?”他一路上听说这铺子与书院学子关联颇深,甚至那火爆的《沧海一声笑》便是岳麓书院的学子所传唱。

  “正是。”李茂点头,“他如今正在岳麓书院就读,姓王,名明远,字仲默。”

  “王明远……仲默……”周老太傅将这名字在心里默念了两遍,眼中讶异与赞赏之色更浓。

  一个书院学子,竟能琢磨出如此精妙实用的算学之法?听这掌柜语气,似乎于对方而言,这还只是“一时兴起”、“为了方便”所创?

  此子于经济实务之道,竟有如此天赋?!

  周老太傅晚年致仕后,反而对经世致用的实务学问越发感兴趣,尤其深感算学对于治国理财的重要性,此刻听闻此法竟出自一年轻学子之手,怎能不让他又惊又喜,心生无限好奇?

  他强压下立刻想去书院见见此子的冲动,对李茂颔首微笑:“原来如此。多谢掌柜解惑。此法精妙,令友大才。”

  李茂虽不知老者具体身份,但看其气度谈吐,心知必是非凡人物,连忙躬身:“多谢老先生夸奖,我那同窗听后也定会欣喜。”

  周老太傅笑了笑,拿起那包好的茯茶,又深深看了一眼那本摊开的账簿,这才转身,不疾不徐地走出了铺子。

  午后的阳光洒在他身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老人心中却远不如表面这般平静。

  “复式记账法……借贷记账法……王明远……”他一边踱步,一边在心中反复思量,“没想到此番回乡,竟还能遇到如此惊喜。岳麓书院……果然藏龙卧虎。看来几日后的书院讲经,老夫更要好好期待一番了。或许……真能遇上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想到此处,周老太傅嘴角不由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脚步也似乎更轻快了些。

第154章 周太傅讲课

  岳麓书院的清晨,被一种不同寻常的躁动打破了往日的沉静,深秋的阳光透过渐疏的林木洒下,带着暖意,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紧张与兴奋。

  因为今日,非同寻常。

  所有学子,无论甲乙丙班,甚至许多已中举、仍在书院攻读以求进士功名的往届生,以及闻讯从其他地方赶来的部分学子。

  全都早早起身,洗漱整理,换上最体面的青衫,怀揣着难以言喻的激动,朝着书院最大的露天讲堂广场涌去。

  人头攒动,摩肩接踵,那场面,竟比院试放榜时还要壮观几分。

  低声的议论、兴奋的喘息、整理衣冠的窸窣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嗡嗡的背景音。每个人的脸上都混合着期盼、敬畏,以及一丝生怕错过什么的急切。

  李昭一边踮着脚往前瞅,一边压低嗓子对王明远说:“我的娘哎!这人也太多了吧!甲乙丙班的都来了不说,我怎么瞅着还有好多穿着便服、看着年纪比咱们大不少的师兄?他们不是早就中了举人,这会闭门苦读准备将来的会试吗?怎么也全都跑出来了?”

  王明远也被这阵势惊了一下,闻言点点头,声音还算平静,但眼神里也带着光:“嗯,是来了很多往届的师兄。周老太傅的名头太大了,能得他老人家一句点拨,说不定就能少走几年弯路,谁肯错过这机会?”

  最后,两人好不容易才在靠后的位置找到了两个勉强能看清前方高台的蒲团。

  随着开课的临近,李昭此刻激动得脸颊泛红,不停的来回张望:“甲班那几位眼高于顶的才子早就抢到最前面去了!哎,明远兄,你说周老大人待会儿会不会看到咱俩啊?”

  王明远心中同样不平静,但他性子内敛,只是深吸了口气,目光沉静地望向远处那空无一人的高台:“安心坐着吧,宴之兄。此等场合,能聆听教诲已是幸事,不必强求其他。”

  他虽如此说,袖中的手却不自觉地微微握紧。

  那篇他耗费了数个日夜、反复修改打磨、自觉已臻目前最佳水平的文章,早已交了上去。能否入得那位大人物的眼,他并无十足把握,但期待总是有的。

  就在众人引颈期盼,几乎要按捺不住时,广场入口处忽然安静了下来,如同潮水退潮般,寂静迅速蔓延开来。

  只见书院院长和几位教谕,簇拥着一位老者缓步而来。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为首的老者,身着一件半旧却极其洁净的深青色杭绸直裰,外罩玄色暗纹氅衣,须发皆白如雪,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清癯,皱纹深刻,仿佛镌刻着无数岁月与智慧。

  他的步伐并不快,却极稳,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某种无形的韵律之上。那双眼睛并不如何锐利逼人,反而沉静如水,深邃如古井,只是平静地扫过全场,却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威严与气度,让所有与之接触的目光都不自觉地微微垂下,心生敬畏。

  无需介绍,所有人都知道,这位,肯定就是名动天下的太子太傅、文渊阁大学士,周时雍周老大人!

  广场上鸦雀无声,落针可闻,唯有秋风拂过树梢的细微声响。

  周老太傅在正中主位落座,院长与几位德高望重的教谕陪坐两侧。

  他没有立刻开口,而是用那沉静的目光再次缓缓扫过台下黑压压的学子,仿佛要将每一张年轻而充满渴望的脸庞收入眼中。

  片刻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平和,仿佛带着某种力量,稳稳地送入每个人耳中:

  “诸位学子。”

  仅仅四个字,便让所有人的心神为之一定。

  “老夫致仕归田,已有三载。今日重登讲堂,见诸君眉眼间,皆有‘求仕’之切、‘向学’之诚,心下甚慰,亦颇多感慨。”他语气平和,如同与晚辈闲话家常,却字字叩击在心扉之上。

  “世人皆道,科举乃‘登云之梯’。此言不虚。然,多数人只教诸君埋头背诵注疏,反复研磨策论格式,却鲜少有人能说清:科举所考,究竟为何物?所选,又为何等人材?”

  他微微停顿,目光变得更加深邃:“老夫今日,便倚老卖老,以数十年读经、为官之些许浅见,与诸君浅聊三件事。此三事,皆与科举息息相关,更与诸君未来立身处世、报效朝廷之根本息息相关。”

  台下学子无不屏息凝神,竖耳倾听,生怕漏掉一个字。

  “其一,便是经义之道。”

  周老太傅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力量:“诸君备考经义,多喜下苦功,将前人《四书章句集注》逐字背诵,甚者,连某句注疏出自某卷某页,皆能记忆无误。此乃苦功,是根基,老夫深知其不易,亦肯定其价值。”

  话锋随即一转:“但若止步于此,则未免落入下乘。经义之真义,绝非死记硬背便可穷尽。

  老夫曾见一考生答卷,题目出自《论语》‘政者,正也’。其通篇皆引前人注疏‘政以正人,故必自正始’,字句工整,无一错漏。

  然,通篇读完,竟无一句谈及‘今日之正,当如何行?何处正?又如何正?’此类答卷,纵是字字珠玑,无懈可击,至多可得‘合格’,难获‘拔萃’之评。”

  “为何?”他目光扫过台下许多面露思索甚至恍然的学生。

  “因朝廷科举考校经义,根本目的,在于考察诸君能否融会贯通,以圣人之大道,解析当世之困局,提出可行之策。

  譬如考题若为‘民为邦本’,诸君不可仅止步于写下‘《尚书》有云:民惟邦本,本固邦宁’。

  更需深思:今日我大雍,民之困苦在何处?

  是江南赋役不均,佃户终年劳作不得温饱?还是西北边陲,天灾频仍,流民失所无依?

  多见学子引用注疏写道轻徭薄赋,设立义仓、平稳粮价等字面之策,但若他日尔等为官一方,又当如何运用‘轻徭薄赋’之策以解民困?如何设立义仓、平稳粮价以安民心?

  这些,绝非注疏中之死文字,而是老夫当年在地方为官时,灾情发生后亲眼见老农因灾后税赋鬻儿卖女、流民沿街乞食哀鸿遍野后,方真正体悟之‘民本’真义!”

  他的声音并不激昂,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压在每个学子心头。

第155章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故而,诸君须牢记:经义答卷,当以‘注疏为骨,时务为肉’。

  譬如论及‘仁政’,既可引孟子‘制民之产’之主张,亦可结合当下朝廷推行之策,论述其在实施过程中,如何防范胥吏巧立名目、从中盘剥,真正使惠民之策落到实处。

  如此,圣人之微言大义,便不再是空中楼阁之空论,而是能落地生根、惠及万民的实在策略。

  考官见此,方能认可尔等不仅‘懂经’,更‘懂得如何用经’,此方为科举经义取士之根本!”

  台下一片寂静,许多学子眼中闪烁着兴奋与明悟的光芒,仿佛推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王明远更是心潮澎湃,周老所言,虽书院教谕也曾点过,但从未让众学子如此深刻的理解科举的本意,如何理解写文章破经义的核心。

  “其二,便是策论之要。”

  周老太傅继续娓娓道来:“策论,乃科举的重头戏,亦是最易显露学子浅薄或是深厚之处。

  老夫昔年阅卷,曾见有考生论及‘边患’,通篇皆言‘当练兵!当固城!当御敌于国门之外!’言辞铿锵,气势十足。

  然,细细读来,却无一句涉及‘练多少兵?粮饷从何而来?城池修于何处险要?纵深几何?民夫如何调配?’此类策论,看似高屋建瓴,实则大而无当,空洞无物。

  若真委以此等学子守边之责,恐非国之福,民之幸也。”

  这话引得台下响起一阵低低的赞同声和讪笑声。

  “诸君须明白:策论考校的,非是尔等知道什么,而是‘倘若委尔以重任,尔能做什么?能做到何种地步?’”

  “譬如考题为‘流民安置’,诸君不可只空泛写道‘宜安抚、宜劝农、宜施粥’,此等话语,虽出于史论等常见经义注疏之中!

  但更需写具体之策:其一,‘编户籍以清来源’该如何执行,需多少吏员,耗多少时日,可能遇何阻力;

  其二,‘兴农桑以定根本’该如何去做,是分给荒田,还是贷予籽种,其中利弊几何;

  其三,‘设义学以教子弟’该教些什么,兴办义学钱银从何而来……皆需考量!”

  “此等策论,有‘策’之具体方略,有‘论’之道理依据,有古之成例可援引,有今之时势可结合。

  考官阅之,方会觉得‘此子虽未为官,却已具为官之才’!此方为策论能脱颖而出,也能看出是朝廷真正所需之才!”

  他语气加重,谆谆告诫:“诸君务必谨记:尔等落笔于策论上的每一句话,都需是将来有朝一日,跪于金銮殿上,敢对陛下奏称‘臣能行之’的话语;是将来赴任地方,站在县衙大堂之上,敢对百姓承诺‘本官必为之’的担当!”

  这番话,如同重锤,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让许多原本有些浮躁的学子瞬间肃然,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平日所做的策论练习。

  “其三,老夫最后欲问诸君一句:尔等寒窗苦读,孜孜以求,究竟为何要踏上这科举之途?”

  周老太傅目光变得愈发深邃,仿佛要看到每个人内心最深处的想法,“是为了那‘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的富贵荣华?还是为了那‘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抱负理想?”

  他并未等待回答,而是自顾自说了下去:“老夫年少时,亦曾汲汲于科场。中进士那年,家父曾赠我一言:‘官字,乃管字当头,非享字为先;仕字,乃事字为本,非势字为荣。’

  声音也越来越低沉,仿佛带着一种追忆和警示,“后来,老夫在刑部任上,亲审一桩贪墨案。一地方官因侵吞赈灾钱粮,论罪当斩。临刑前,他竟从怀中取出一纸文书,乃是其当年参加科举时所作策论副本,其上字字句句,写的皆是‘廉洁奉公’、‘爱民如子’……言之凿凿,文采斐然。然其所作所为,与此截然相反!此等‘言行相悖’之人,纵是科举得中,最终亦落得身败名裂之下场!”

  广场上寂静无声,只有老人平和却字字千钧的声音在回荡,带着一种沉重的悲悯与警示。

  “诸君今日于书院苦读,若只将科举视为一块敲开富贵之门的‘敲门砖’,那么他日为官,便极易将黎民百姓视为可随意践踏的‘垫脚石’。

  反之,若尔等今日诵读经书,是为了真正‘懂得如何仁爱百姓’;研习策论,是为了切实‘懂得如何经世济民’——那么科举于尔等而言,便是‘担天下道义之起点’。”

  他的声音陡然激昂起来,带着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便如范文正公少年时‘划粥断齑’,其所求非是将来官居宰相,而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便如西山先生早年应考因不畏权贵直言,被考官列为末等所言:‘科场名次乃一时之评,心忧天下才是终生之业’!

  如此行事方为我辈读书人之‘科举之志’!”

  “将来,若尔等中第,被派至穷乡僻壤,莫要怨天尤人,叹‘怀才不遇’,当思‘此处百姓正需我’!

  若被置于朝堂高位,莫要沉迷‘权势富贵’,当谨记‘陛下之重托与百姓之期盼皆系于身’!

  唯其如此,尔等所走之科举路,方不算白费;所读之经史子集,所写之策论文章,方不算白学!”

  “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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