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屠户之子的科举日常 第33节
而且这书院门几条巷子,没我马婶子不知道的事儿!”
她没等王明远回话,又继续说,“你刚提到的的陪你来的大哥呢?这会怎么没在,做啥营生?娶媳妇没?……”
王明远额头沁汗,好不容易才将这热情过火、毫无边界感的邻居送出门。
关上门,他靠着门板长长吁了口气。
日后与这等人为邻,怕是难有清净了,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可想想那水井巷的阴湿逼仄、槐树胡同的市井喧闹,这方小院,已是最好选择。
王大牛回来卸完小山般的行李,便麻利地刷锅生火,煮了满满一锅宽汤面。
汤里滴了不少猪油,撒了把粗盐和葱花,香气直往鼻子里钻。
他正捧着那比头还大的海碗,准备大快朵颐,一个脑袋冷不丁从院门缝里探了进来。
“哟!你是明远他大哥?”
正是隔壁马婶子,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王大牛手里那硕大无比的碗,“煮啥东西?……那么香?……煮这么多?……家里来了不少客啊?……你们府城有亲戚吗?……”
王大牛被这突如其来的“问候”噎住,刚喝下去的一口面汤呛在喉咙里,咳得满脸通红,慌忙摆手:
“没……没客人!就……就我自己吃!”
马婶子的嗓门陡然拔高八度,像被踩了脖子的瘟-鸡,
“你一个人?!吃这一大盆?!我的老天爷!”
她脸上的表情活像见了鬼,惊骇莫名地缩回头,脚步声咚咚咚跑远了。
王大牛捧着碗,看着晃动的院门,一脸茫然地看向闻声出来的王明远:“三郎……这……这人咋了?”
次日清晨,王明远出门买纸和墨。
刚踏进巷口,便觉气氛不对。
几个坐在门口摘菜的老妇人,目光齐刷刷扫过来,又飞快地聚在一起。
压低声音,指指点点,眼神里带着惊恐和探究。
旁边卖炊饼的老汉原本递饼的手都哆嗦了一下。
“听说了吗?那齐老丈家的院子里新搬来个黑铁塔似的大汉!一顿能吃一锅饭!那锅,比澡盆小不了多少!”
“何止啊!马婶子亲眼瞧见的!说他眼睛瞪起来像铜铃,胳膊比咱家房梁还粗!”
“吓死个人!这……这别是山里下来的……那啥吧?我娘家那边老话儿说,有种山魈,专爱吃人……”
“哎哟!可了不得!快看好自家娃儿!”
流言如同长了翅膀,半天工夫,便从“食量大”演变成了“形貌骇人”,最终定格在“疑似食人山魈”。
王大牛扛着新买的面袋走过巷子时,沿途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偶尔有孩童好奇地扒窗缝偷看,立刻被大人惊恐地拽回去。
“大哥……”
王明远看着一脸委屈憋闷、几乎要把面袋捏破的大哥,哭笑不得,最终化作一声长叹,
“这马婶子的嘴……也太快了……”
第41章 府学旁听
折腾了一天安顿好后,第二天一早,晨光初透。
王明远拒绝了大哥的陪同,自己背好书箱,踏着青石板路走向府学,毕竟府学就离得不远。
今日,他要去府学敲定旁听事宜。
府学坐落在城东文脉汇聚之地。
远远望去,一片庄严肃穆的青灰色建筑群巍然矗立。
朱漆大门高逾丈许,铜钉森然,门楣悬着黑底金字的匾额,上书“长安府学”四个遒劲大字。
门前两尊石狮踞守,目视前方,凛然不可侵犯。
告知门口的门房他找李教谕,来自永乐镇,名叫王明远。
等了一会后,便有个仆役模样的人出来,带着他往府学内部走去。
踏入府学内部,王明远顿眼前一亮。
一条宽阔的青石主道笔直延伸,两侧古柏参天,重重院落沿中轴线次第铺展,空气中弥漫着陈年书墨的沉静气息。
仆役引着他穿过仪门,绕过藏书阁区域,走向西侧一片相对朴素的斋舍区。
在一间挂着“明伦堂”牌匾的侧厅内,他见到了夫子信上的李秋同李教谕。
李教谕年约四旬,身形清癯如竹,穿着一件半旧的靛蓝直裰,袖口洗得微微发白。
他正伏案批阅课业,闻声抬头,一双眼睛锐利如鹰。
“学生王明远,奉恩师赵文启之命,特来拜见李教谕。”
王明远双手奉上赵夫子的亲笔信函,深揖及地。
李秋同接过信,并未立刻拆看,目光在王明远身上停留片刻,才缓缓展开信纸。
室内只余纸页翻动的轻响和窗外隐隐的松涛。
良久,他放下信,指节在信笺上轻轻一叩:“文启兄多次来信,都将你比为璞玉浑金。不过模样倒还周正,”
他顿了顿,眼中锐光更盛,“只不知这内里的学问,经不经得起府学的风刀霜剑?”
考校如锋,初试锋芒。
“‘君子不器’出自《论语》何篇?朱子注‘器者各适其用’与孔子原意可有相悖之处?”
李教谕的问题如冷箭,钉入根基,这正是考察他的基础典籍记忆与经义辨析能力。
王明远略一凝神,拱手作答:
“回教谕,‘君子不器’出自《论语?为政》篇。朱子注‘器者各适其用’,原是解‘器’之特质 —— 器物各有定用,不能相通;而孔子言‘君子不器’,意在明君子当超越器物之局限,德能周备而不专于一途。
二者实不相悖:朱子明‘器’之‘定用’,正反衬君子当求‘通德’,恰与孔子原意相呼应。”
李教谕眼中微亮,追问:“若以此题作文,破题当如何承‘道器之辩’?”
王明远略一沉吟:“圣人不器,惟道贯乎器也。
器若舟车,各适其用;道如江河,万流归宗。
君子体道而用器,犹匠执绳墨运斧斤,虽借器成事,终以明道为归,故能不滞于器而德用无穷......”
李教谕颔首,继续问道:“‘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此语出《论语》何处?制艺破题当如何承‘本’字?”此番直指科举实务。秀才考试首重八股破题能力,需精准诠释经典文句。
“出自《学而》篇,”王明远略一沉吟,“若作此题,破题可曰:‘圣贤示人返朴,盖本者道所由生也。’承题则申:本在孝悌,孝悌乃仁之本,仁为德之本……”
。。。。。。
几番考校后,室内一片寂静。
李秋同端起茶盏,轻轻撇去浮沫,呷了一口。
他面上依旧古井无波,但眼底深处的漠视,已悄然消失,转为一丝不可察觉的认可。
“文启兄确未看错人。”
他放下茶盏,声音依旧平淡,却少了几分锋锐,
“府学每日辰时三刻开讲,你每日便可来旁听。规矩只有两条:
一,只听不言,非教谕垂询,不得擅自发问议论;
二,课业文章,须与正式生员一体完成,不得敷衍。
触犯其一,立革除旁听资格。可能做到?”
“学生谨记!”王明远心头巨石落地,再次深深一揖。
随后,李秋同亲自将他引至东侧一座宽敞的讲堂。
室内青砖墁地,数十张榆木书案整齐排列。不少学子正襟危坐,研习课业。
讲堂上,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慈和的老者正整理书卷。
李秋同走上前低语几句,交谈过后,那老者抬眼望来,目光温润如暖玉。
“李教谕已经和我说了你的情况,”
老者声音舒缓,自有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
“老夫柳意,忝为本班教谕。你既来旁听,便坐于后排空位。府学规矩,想必明澜兄已与你说明?”
见王明远点头,柳教谕微微一笑,“甚好。学问之道,贵在恒心,望你好自为之。”
王明远在最后一排角落坐下,身旁一位面容清秀的同窗低声道:
“柳教谕学问精深,尤擅策论,待人也极宽和。”
话音未落,柳意已立于讲堂中央,轻击案上镇尺。
“今日续讲《孟子·告子下》‘天将降大任’章。”
柳教谕开宗明义,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上回言‘苦其心志’,今日细解‘劳其筋骨’四字真义。”
他并未逐句训诂,而是信手拈来史例:
“昔文王拘羑里而演《周易》,筋骨之劳乎?非仅囹圄之苦也!
乃其身处困厄,仍以草梗为蓍,推演天道,是筋骨之劳承载心志之苦!
再看范文正公划粥断齑于醴泉寺,寒夜抄书,指裂不辍,此非仅皮肉之劳,实以筋骨之砥磨,铸其‘先忧后乐’之器局......”
王明远听得心旌摇曳。
赵夫子之前讲解此章,多侧重精神砥砺,而柳教谕却将“筋骨之劳”具象为历史人物在极端困境中的具体实践,点明其与心志锤炼的辩证关联。
更令王明远震撼的是柳教谕剖析“空乏其身”一句:
“此‘空乏’,非仅饥馑困穷之谓也!”
柳教谕目光扫过全场,
“读书人最怕‘心’被填满——被成见填满,被浮名填满,被陈腐章句填满!
上一篇:大唐:从武惠妃马奴到篡唐新皇!
下一篇:返回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