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吧君子也防 第240节
美丽清澈的漆眸眼底似是还有……一点生气。
霎那间,下方正浮于水面、脸色苍白的欧阳戎,周遭百米外所有高于半尺的浪涛皆被粉碎。
炸成漫天飞舞的雾气。
而浪涛中席卷着的木块杂物,被某种无形的锋锐之物齐齐削成薄纸,失去对她家檀郎的危害。
只不过这些奇异景象,全部被云梦泽上能见度极低的浓厚雾气遮盖。
在管涌处组成人墙的欧阳戎等人,仅仅只能发现远处的雾气似是被某种狂风搅动了一般,但是依旧吹不散这浓雾。
另外,欧阳戎等人对此还紧张了一阵,以为又是怒涛来袭的前兆,不过旋即从远处浓雾中滚来的水浪却是出奇平缓,泛着白色泡沫与没有危害的木屑碎渣,令他们一阵讶然。
众人并不知道的是。
某个小名绣娘的哑女厨娘正罕见的生气……哪怕欧阳戎与那位谢姓小师妹夜里幽会、当面亲密,她都不会这么生气。
是谁在偷偷摸摸盗檀郎的“气”?!
……
龙城县城。
一条条街道空荡荡。
彭郎渡口,亦是一片狼藉,空无一船。
放眼望去,蝴蝶溪西岸,那林立的一座座剑炉已然熄火,工匠们撤的一干二净。
小孤山,与此刻山上拥挤闹腾的柳家大宅相比,半山腰处的某个僻静草坪,格外寂静。
某个老铸剑师,拎一只酒坛,独自站在草坪上。
雨滴将他身上的灰色麻衣打湿,换了一种偏黑的颜色。
老人置若罔闻,仰头饮酒,不时南望一眼。
他的眼睛忽略了人去楼空的龙城县与远处人影憧憧的大孤山,投向蝴蝶溪上游越女峡的方向。
沐雨饮酒的老铸剑师身后方,有一座熄火许多年的剑炉,房门大敞。
山风夹雨,灌进剑炉房。
炉房内有一座铸剑炉,圆形的铁门正敞开着,在闯入炉房的呼啸风雨之中“吱呀”摇晃。
发出一阵阵铁栓摩擦铁锈的尖锐声音,有点磨耳。
炉门打开的铸剑炉内,一如此前几回一样,空空如也。
房外草坪上,老铸剑师举目南望,不时抿酒。
某刻,老人放下酒壶,朝狄公闸方向轻轻颔首:
“小家伙,倒是饮了个饱,竟比老夫还馋。
“呵,这是当了一辈子的和尚破戒,吃多了素斋,头一次吃带油星的大鱼大肉?
“话说,既然这么喜欢饮食此气,该给你取个什么名字好呢……咱们师门得有点讲究……嗝……第一口剑,叫长生药……第二口剑,叫鹿卢,后改名赤帝……第三口剑,与第二口对着来……”
老铸剑师如数家珍,低头轻喃:
“这些都是好名字啊,但都太雅了,太雅了,一看就是献给王侯将相的。
“曾经倒是有过一口剑取名寒士,可最终,寒士还是不够寒士……寒士终成王侯将相……
“该叫伱什么好呢?”
老铸剑师嘴含一点酒水,老醉鬼般嘟囔。
一时间,竟有点儿伤脑筋。
挑拨离间柳氏三兄弟都没有这般伤他脑筋过。
不过倒也是,在民间,年纪大的人,老来得子,都是弥足喜爱,取个好名字自然是搜肠刮肚,恨不得倾尽毕生功力。
更何况,这还是一位为一口剑等了大半辈子的老匠作呢?
……
龙城县另一端。
大孤山,从山脚到山顶人头攒攒,人间烟火气旺盛。
然而山上的某处地宫,一如名字,此刻在这人声鼎沸、杂乱百态的大孤山上,确实是一方净土。
这座净土地宫虽然已被废弃,并且在地宫中央的天花板,开了一处井洞出口。
但即使眼下外面雨水绵绵,却也并不会落雨或渗水进来。
盖因地宫外面的井口,是建在一处凉亭里面的,周围用石栏杆围住。
可此刻地宫内,有一个面色枯槁的青年僧人,站在井口正下方,仰头张望。
青年僧人一身破旧袈裟,身上脏兮兮的,嘴角还有些糕点渣滓,是那夜一个夜访地宫、故地重游的清秀哑女赠送的糕点。
躲在净土里的青年僧人,每日只捻一块,细细品尝。
日子过得倒还挺精打细算的。
至于每日秀发、秀独等师弟们送下来的寺内斋饭,这青年僧人不太喜欢吃,还是那神话灵性十足的哑女做的糕点好吃。
都来到净土了,总得吃点好的不是?又不是还困在那破无间地狱。
对了,忘了说,他法号秀真,某个年轻县令曾误称他“不知大师”。
可虽然被大伙笑话,但是只有“不知大师”才清楚知道,外面真的是无间地狱。
这儿才是莲花净土。
此刻,明明没有雨水从头顶井口落下,可站在井口下方、地宫中央莲花台座前的秀真,身子微微后仰,避开了一步,像是躲着什么,避之不及。
他仰头啊嘴,张望井口。
青年僧人似是正在穷目瞭望着什么,有些出神。
“咦,明明是无间地狱,怎会有‘气’,如剑直插云霄?怪哉,怪哉……”
秀真摇了摇头,嘴里啧啧称奇。
他在原地张望了一会儿,某刻,脏兮兮脸庞上,表情忽然由茫然转为吃惊。
秀真骨瘦如柴的身子一扭,小跑向地宫边缘,来到西侧的那副“快目王舍眼”的壁画前。
光秃秃的脑袋凑上去,打量壁画。
“这不是。”
秀真失望摇头,但一刻不停,绕着地宫边缘墙壁,他跑向另一处壁画,凑上前打量。
“这不是……这也不是……咦!是这个!”
秀真陆续经过了“快目王舍眼”、“尸毗王割肉贸鸽”和“月光王施首”等三幅佛本生壁画,皆沮丧摇头,可最后,他却在东侧最后一处佛本生壁画前刹住了脚!
萨埵太子舍身饲虎。
这青年僧人突然伸手,直指昏暗墙壁上那个涂料黯淡、从崖上跳下正躺地饲虎的悲颜佛陀,他大笑:
“就是这个!一模一样,有意思,有意思!”
空荡荡的地宫内,有疯和尚手舞足蹈,忽而跑到地宫中央的莲花台座前,忽而跑到地宫东侧的那幅佛本生壁画前。
他在二者间来回跑动。
一会儿仰头张望井口,一会儿凑近壁画细瞧,似是发现了什么,对比着什么,确认了什么。
“阿弥陀佛。”
直至某刻,秀真疯喜的表情一敛。
他僧容肃穆,立于地宫中央,双手合十,仰头观气,眼神满是迷惑困顿:
“可上面是无间地狱,怎会有这般‘气’在?莲花净土到底在哪……”
望气僧人,左右四望。
只可惜疑惑的嗓音,仅在地宫回荡,无人应答。
终究只是自问。
废弃地宫内,这诡异一幕,无人知晓。
……
云梦泽,暴雨不停。
狄公闸下方某处,浪涛不绝的水面上。
人墙依旧。
欧阳戎、柳阿山等人已经分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自从跳水后又过去了多久。
只断断续续的记得,周遭的人好像换了一茬又一茬,水浪拍晕的,力竭饿昏的,劳累病倒的,一一被村民们捞上闸坝,然后,醒来恢复,又再度下水换班。
最前方的欧阳戎,只穿着裤衩浸泡在杂物碎屑极多的脏水中。
他偶尔神色有些恍惚,只感到周围整座天地都是水水水,被水包围。
而头顶闸坝上方,那走动的人群、朝下张望的一张张面孔。
欧阳戎全都看不太清楚,视野被光线、水滴、沙石木屑遮盖。
其中依稀好像有叶薇睐的白毛小脑袋……这个辨识度倒挺高。
直至某刻。
轰隆隆——
远处厚雾中又传来一阵沉闷巨响。
熟悉的声响……与刚刚的怒涛一样,应该是不远处的云梦泽沿岸的山体,在持续不断的暴雨中,又有泥石流发生,倾斜涌入云梦泽湖水中。
听声音距离不太远,那么又一阵怒涛要来了吧。
闸坝上响起有些绝望的惊呼声。
顶在人墙最前方的欧阳戎,恍惚思绪被陡然惊醒。
面对正前方如前奏般,剧烈翻腾起来的浓雾,他呼吸一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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