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吧君子也防 第499节
桂州戍卒“抗议造像”带头哗变,都能被安抚宽容,
那么天下其它州有样学样,抵制造像、抵制颂德铜募集怎么办?
在卫氏双王眼里,此事事关卫氏颜面与威严,
甚至重要程度远远大过雷霆镇压后戍卒溃散、可能冲击江南道腹地长期为害这件事。
既然保离派干扰下,女皇陛下挑选的是一个折中方案,已无法更改。
那么卫氏双王定然会在其它地方,暗中施力,找回场子。
那么,还有什么是比清算北归戍卒们,更能树立威严的。
只有如此,才能敲打警告暗中抵制中枢造像、阳奉阴违者,达到防微杜渐。
矫枉就是要过正。
而对于中枢造像一事,女皇陛下又与卫氏双王利益一致。
所以对于卫氏事后的清算、立威一事,
这位陛下很可能猜出来了,却不阻拦,甚至坐视。
欧阳戎一向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敌人。
洪州那边,他不太清楚,但是对于江州刺史王冷然,冷眼旁观下,早知其秉性。
屁股一撅,就知道要那什么啥。
于是此前与浔阳王府商议,如何变相保人。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欧阳戎这样缜密的逻辑,和清楚的认知。
例如桂州这批哗变戍卒,
此前哗变之初,欧阳戎洞观他们的行迹,便猜测出哗变戍卒的领头将领们,并没有搞清楚他们这场哗变北归的“兵变”本质。
他们没有劫船扰民,而是老实人似的埋头归乡,能够看出个中的想法。
是一种类似任性小孩离家出走、愤愤不平的情绪。
并没有搞清楚这场哗变背后的真正凶险。
领头将领,也就是蔡勤等人,可能有些犹豫不决,不是真想造反,而是表达某种无奈与不满,是在闹腾,吸引重视。
冀望于朝廷这个“大家长”明白他们心意,然后追回他们。
而且带领这么多戍卒们一起北归,也是想主打一个法不责众。
殊不知,在卫氏双王眼里,一千五百戍卒、一千五百户家庭,都只不过是一串数字,还没有他们一座王府名下的奴婢佃农多。
私心上讲,这些日子以来,欧阳戎倒是挺希望这批北归戍卒能继续保持这种天真心理。
背后的博弈交给他与同情戍卒的保离派们来。
因为,双方博弈的情况下,若有一方少去猜忌,会免去很多事情。
防止局势滑落到“双输”境地。
而不久前,胡夫作为中使前去抚慰,陆续传回来的好消息,让当时的欧阳戎长松一口气。
欧阳戎接触过胡夫。
按道理,这种武夫豪杰气质的宦官,很适合安抚戍卒们。
有这位天子私使在,应该能稳定住局势。
可这两日传回来的消息,却是一个比一个糟糕。
特别是蔡勤等将领们提交的那份申状。
北归戍卒与洪、江二州之间的局势,正骤然紧张,快速升温。
欧阳戎看见申状后,第一时间敏锐洞察到。
蔡勤等人的这种态度变化,与之前相比,简直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也不知是胡夫做错了什么事情,
或者是北归路上有什么事件或消息刺激了他们,
抑或是被不怀好意的高人挑拨蛊惑,捅破了某层窗纸?
从那份申状上就可以看出,蔡勤等人已经清楚无误自身处境。
清楚无误明白了这次哗变北归的本质,其实就是兵变。
赌气兵变,也是兵变。
与造反差不到哪里去。
既然是造反,除了胜利,那就只有两条路可以走。
招安。
与投降。
而蔡勤等戍卒们此前在潭州府放下武器,二话不说,闷头跟随胡夫老实返回洪州,在朝廷眼里,其实与投降无异。
对于投降者,胜者可以选择任何一种处置方式。
宽大处理,或是严惩,也可像正暗中准备的王冷然那样,赶尽杀绝。
这只取决于胜利者们的心意,宛若待宰的羔羊。
而招安就不一样。
招安是双方的让步妥协。
被招安的一方是可以提条件的,从实力的角度与朝廷对话。
投降却不行,没有太多余地。
一件事实是,蔡勤等哗变戍卒们并不知道欧阳戎、浔阳王府等同情、并能保全他们的势力存在,更多的是将朝廷拟人化成一个怨恨的实体。
而且清楚无误的知晓,残暴苛刻、逼反他们的罪魁祸首们都还安然在位,没被追责,也无怪乎如此冒险。
这也是欧阳戎此前一直担忧的事情。
蔡勤等戍卒将领们,一旦清晰明白了形同造反的本质与自身的处境,那么一条猜疑链就会自然形成。
事态便会朝某个方向飞快滑落,很难挽回。
他们不久前递交的那份申状,上面两个述求,就是这条猜疑链条产生后的结果。
也是蔡勤等人从投降转变为招安的身份宣告。
他们要招安,不要投降。
至于收到申状的洪州、江州,会如何回应他们……
欧阳戎有些默然。
他只知道,连北归戍卒此前老实跟随胡夫“天真”投降,王冷然都在暗中备兵,欲进城那日将他们诬陷造反,一网打尽……
更何况眼下收到了那份威胁性质的申状。
王冷然应该是冷笑不已,磨刀霍霍。
也因此,对于欧阳戎这几日的某些泼冷水举措,他恼羞不已。
这还是江州。
至于洪州那边,会是何选择。
虽然前几日他以江州大堂的名义发出的警告,可没有得到回信。
但眼下,胡夫突然返回的消息,其实已经告诉欧阳戎答案了。
宛若一叶知秋……
“知道了。”
铁匠铺内,目光从炉子内跳动的火苗上挪开,欧阳戎拍拍手,站起身,经过火急火燎的燕六郎身边。
“走吧。”
欧阳戎脸色平静,没有多问。
欲语的燕六郎一愣,只好跟了上去。
来到江州大堂的正堂,欧阳戎看见了胡夫、王冷然,甚至还有元怀民。
江州大堂内稍有品秩的官员全被紧急唤来了。
事情果然不小。
“欧阳长史!你怎么才来。”
众人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急说道。
欧阳戎走进正堂,看着迎面而来的胡夫,那张失去络腮胡的白净脸,他不禁多看了两眼。
还有他腰间的那一柄腰刀。
停顿了下,他关心问了句:“胡中使这是怎么了。”
胡夫也不知道欧阳戎是问络腮胡,还是问什么,他满脸焦急,语气苦涩道:
“完了,全完了,欧阳长史,蔡勤军走到一半,突然偏离路线,又半夜校场聚兵,他们意图谋反,那一夜差点宰了杂家……杂家堪堪逃了出来。”
欧阳戎点头,直接问:“洪州怎么样了?”
胡夫急道:
“杂家翻山越岭赶到洪州的时候,已经晚了,戍卒已畅通无阻靠近洪州,突破严关,占据地形……朱都督正派将士们,前去讨伐。”
欧阳戎点点头:“现在情况如何。”
胡夫、元怀民等人忍不住多看了欧阳戎几眼。
似是诧异他波澜不惊的脸色,这位弱冠长史好像毫不意外。
欧阳戎不语,胡夫既然能活着,单独一人赶回来,那只有两种可能:
要不洪州已失,他仓皇逃窜。
要不洪州与戍卒们发生冲突,洪州已经做出决定,局势已经无法挽回,他是前来请援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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