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仙主 第163节
“怎么了?”裴液笑。
“就是.我这两天在这儿陪他了,没去武馆。”张鼎运指了下旁边的书生,捏着下巴道,“然后这两天武馆里是不是有点儿什么事啊?感觉城里好像有些不对劲。”
裴液沉吟看着他。
“生意的路子上也有点儿奇怪的感觉”张鼎运看着裴液,“我爹让我打听打听.当然,我知道这消息有人下力气遮蔽,不方便说也没事,你就当不知道——不对,就当我根本没问。”
“我知道。”
“哦?!”张鼎运猛地挺直了身子,其实比起自家生意上受的影响,他自身的好奇心占了更大的比重。
“透露这么一点点儿消息呗。”他两只肉乎乎的手指掐在裴液面前。
“我可真心劝你。”裴液一笑,低头凑过去,学着小胖子当日的沉肃语气,“这是得罪人的话,但咱们毕竟有这份情谊在——趁现在还早,赶紧离七蛟远些,多巴结巴结我们翠羽吧。”
“嘶——”张鼎运倒抽一口冷气,他虽然隐约察觉到些迹象,却实在没敢往这边想,因为照常来说,即便翠羽能忽然胜七蛟一招,也只是在七蛟压覆下给自己腾出一点呼吸的空间,怎么会几天之间一下天翻地覆?
张鼎运一把抓住裴液袖口:“别开玩笑,你说真的假的?”
裴液一笑,这次敛容认真道:“真的。”
“.”张鼎运一时沉默,许久才出了口气,“其实.还好。我们家和七蛟的牵绊,最主要的是湖上的一些生意。而之前有风声说捉月湖今年要动工缩湖,我们就已经开始抽身了——当然,现在眼见这事情办不成,我们已经准备再重新入场了,倒是多亏你消息及时。”
张鼎运蹙着眉,点算着这些事情,裴液则将目光挪到了另一位瘦朋友身上。
方继道倚着石头,和初次见面时那意气风发的书生实在不像同一个人。
当时他无比希冀地要进这鹭洲诗会,但到了今日,却连一件新衣服都没有更换。长衫难掩脏旧揉皱,发髻也有些散乱,最主要的是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显得耷拉沉伤,和他手中被水打湿的旧书一般气质。
“方兄。”裴液记得那日他在齐昭华面前的境遇,如今这幅样貌从何而来属实不问自知,少年同情地看着男子,他倒还没有过这种经历,也不知如何安慰。
方继道闻言抬起头,两眼是没睡好的样子,勉强打起精神:“啊,裴兄啊真是抱歉,这次诗会我本来说一定要为你写一首好诗的,却实在是没有心神。”
“不必。”裴液牵了他一把,“诗会不是要开了,一起过去呗。”
方继道露出个笑:“不急,裴兄你先去吧,我再坐会儿。”
这时张鼎运回过神来,翻个白眼道:“我都劝半天了——方继道,我说实话,你丧丧气也就罢了,不会还真要帮她为那首诗背书吧?”
“我答应了居士的。”
“狗屁居士!”张鼎运一抬下巴骂道,“你也真是乌龟儿子王八蛋!还真答应她。”
“.”
张鼎运看了眼裴液:“你知不知道,齐昭华明明知道这小子心思,还让他为尚怀通写颂诗。”
裴液点点头:“我那天见这事了。”
“单纯这也罢了,不过恶心恶心人,最重要的是这诗拿出来根本就是要做垫脚石,被踩的!”
“小方上届就参加了鹭洲诗会,是近一年诗名最崭露头角的青年才俊。”张鼎运气呼呼道,“她也就是看中了这点,给尚怀通找了一块好合脚的石头!——可小方以后的前途呢?!”
这裴液倒是闻所未闻,皱眉看了方继道一眼。
“她和尚怀通走一起随她乐意,但让小方做这种事,不是纯扯淡吗?!”张鼎运翻个白眼,“以前我真是瞎了眼,要不是为了小方,这狗屁诗会我来都不来!”
又一指裴液刚下来的船:“我们家的船都不让她租!”
方继道一直低着头一言不发,显然小胖子这些话已在他耳边说了不知多少遍。
直到语声停下来,他才抬头看着裴液,勉强一笑道:“鼎运他是太关心我了,其实居士她肯定是被逼的,对我名声有些损害肯定也是不得已,何况我这薄名本来也是自诗会上得来,还给居士也是应该裴兄你千万别对居士产生什么偏见。”
裴液哑然,倒是张鼎运立刻高声骂出了一句有些耳熟的话:“我操,你他妈的算是没救了!”
——
离开在湖边拉扯的二人,裴液往里去和翠羽一行会合。
观鹭台依山临湖,足以容纳五百人,如今修者在南,文人在北,场地十分富余。
裴液上台一眼便望见翠羽的青色,十几人已然盘坐在一方大毯子上,水果茶点一应俱全,还给备了些笔墨书籍。
裴液倒是第一次和这些翠羽弟子们见面,他们男女参半,身段轻灵,人人剑上饰着颜色式样不一的羽毛,手腕都系着一条白带。
年纪则大多是二十多岁,只有四个看起来稚嫩些,其中一个又尤其稚嫩,只有十二三的样子,应当是李缥青之前提过“当夜晋入三生”的师弟。
与周围欢腾的气氛略有差别,翠羽这里环绕的是一种沉下去的锋利,虽然也是在笑语,但不少人面色略淡,好几位的眼眶还残留着微红。
李缥青刚才明明还谈笑如常,此时面上也多了份哀意,盖因伤悲更容易在能共情的人面前流泻。
不过少女很快整理起表情,笑着将自己身后的两人推到了众弟子面前。
“这位是杨颜,刚结识的朋友,也是要参比的,年少有为,是很厉害的五生。”
一时许多目光聚集在杨颜身上,少年摸摸头,努力露出一个自然的笑。
“张君雪,徐谷张家《斩腰刀》的传人,人非常好,刀术也非常厉害,同样是五生的高手。”
裴液过来时,翠羽诸弟子已和这两人打过了招呼,目光全都挪到了他身上。
李缥青回身将裴液往前牵了一把:“这个就是裴液啦。”
裴液扶了扶剑,抱拳行礼问好,翠羽诸人纷纷还以更深的一躬。
而后少女走到翠羽那边,先把最小的那个抻了出来:“崔笑燕,我们都叫他小燕子。”
然后她一一历数:“沈杳师姐、楚念师兄——记得的,武比完请你吃捉月楼嘛、匡熔师兄.”
诸人一一见过,两边熟悉了些,十八九人围坐下来。
照理说下面该是一番畅谈,有太多的话题可以展开,但杨颜和张君雪本不善说话,而本该是话语焦点的裴液问过好后,便倚在一边再次翻开了手中的书册,一言不发地继续看了起来。
翠羽诸弟子看着这位手不释卷的少年,相顾一番,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感叹——这便是天才的努力。
于是纵有千万般话,此时也不便打扰,便各自闲谈了起来。
渐渐大家熟络了,气氛也开始升腾起来,而观鹭台上,人也差不多到齐了。
捧着书册的裴液听到自己清晰的翻页声时,才意识到场上安静了下来,抬头一环顾,见翠羽诸人都闭口望向场中,于是也顺着看过去,眼眸不禁一张。
这位女子总能令人眼前一亮。
齐昭华。
乡下来的少年生长十七年,实在对女子打扮上的“精致”缺少想象,后来虽然开了些眼界,但或拘于性格,或囿于环境,几位认识的女子也并未展露给他这份特质。
直到上次湖边相见,齐昭华一身繁云清雨般的衣裙和相辅相成的妆容才令他见了世面——原来穿个衣服可以有这么多心思!
而不同于当日的繁花青柳,今日的女子偏于文士打扮,但花费的心思只多不少,像是一抹清雅的云雾,其淡冷清香可以通过眼睛闻到。
见到女子的一瞬间,裴液就和小胖子那句“你他妈算是没救了”产生了深深的共鸣——女子这副风神,实在看不出是被什么“强迫”。
第198章 邀谈
不过女子在讲什么裴液也没去听,他扭头看了看,见七蛟白竹也已入座。不同于翠羽的藏悲谈笑,七蛟那边低沉的气压简直肉眼可见,忧重、茫然、凶狠、呆怔.神色根本掩藏不住。
倒是白竹这边最为正常,有弟子看着翠羽和七蛟低声猜测议论着——他们还不知道那天的事情自己门派也有份。
往文士那边看,方继道也已经落座,他旁边的张鼎运似乎已放弃劝说,没好气地端着杯茶小口而抿。
而再往前看,一道熟悉的身影抓住了裴液的目光。
黑色的大氅被他解在怀里,男子身体挺拔如松,正和几名文士从容笑谈,若只看这副形貌,修剑院所寄来的“气质旷和”之语简直精当。
七蛟刚刚失去了五位肱骨,如今只剩一老一少,博望园外,翠羽正在全力反扑,就在他于此笑语闲聊之时,七蛟所掌握的一切正如火前积雪般飞速消逝。
七蛟洞真传,这个支撑着他于达官显贵间游走、受尽吹捧的身份,已经岌岌可危。
但从男子面上完全看不出这危如累卵的一切,就像场下那些面如死灰的七蛟弟子们和他根本没有丝毫关系。
身前的文士不知说了一句什么,尚怀通爽朗一笑,而后目光一游移,从场下随意掠过,和裴液的眼睛有一瞬的接触。
那目光没夹杂什么神色,而且很快就漫不经心地移开,但裴液还是再次从中看到了那份曾见过的气魄。
——只要是他将行的路,就都会是一片坦途。
裴液也没什么表情,在扫视一圈的同时,手上的书已重新翻开,他低头继续看了起来。
——
齐昭华的开场十分简短,礼节尽到之后,便离开场中往文士那边而去。整个观鹭台没人不认得她,而从很早之前,女子就一直努力在各类场合中淡化自己的存在,即便鹭洲诗会,每次也只在最后作一首不高不低的而已。
许多人已想见齐才女认真作一首诗很久了。
不过齐昭华至少现在看起来并没有这个意思,她下去之后,便先是博望园的护院教师上来抛砖引玉。
许多武者已经把住了剑,北边的文士们也投来了目光。
说起来,文武之别有如山川,对另一方顶多有所涉猎,很少有人能够俱通。
文人看剑不过看个热闹花样,武人读诗很多也仅仅读个顺口,更不用说还有些不怎么识字的,通篇读下来都费劲。
鹭洲诗会把两边人聚在一起,还要有所交流,难免要为此花费心思设计。
主办此会的女子看得很清楚,修者们之所以愿意坐在这里,感兴趣的绝对不是几句咬文嚼字的东西,而是自己一身技艺引起的反响——那些不懂武理的书生,怎么看我这一招?谁谁谁的那门功夫又能得到怎样的呼声?
一式武学演练出去、一份巧妙使了出来,必须得到足够直观的反馈,才能使大家热闹期待,跃跃欲试。
这当然可以从欢呼和掌声中直观感受,但就算出于客气,也不会有谁遭受冷场,所以还是得有些“专业”一点的、能分出些高下的东西,才能激起大家的兴趣。
“垂绦飞鹭”就是为此而存在。
武场这边人人手边有一条垂带,一一连着观鹭台上方悬挂的绣球,谁的艺业过人,只消将垂带一扯,绣球中便向武场垂落一条长长的绸带;文场那边则有许多笼白鹭,大家推了十三个文名高的人笑呵呵地坐在笼子前,觉得哪首诗做得好,便给它放飞一只白鹭。
因此文士除了看把式的漂亮花样,还爱看场上垂下的长绸——我觉得厉害或不厉害的武功,在人家内行眼里究竟如何?
武者看的也不是传抄过来的诗笺,而是出笼白鹭的数量——嚯!刚刚那首读起来不顺口,没想到飞起来还挺热闹!
而为了不使轻松的诗会变成一场比赛,女子没有设置任何顺序和规制,武者们随意试剑切磋,谁手痒了都可以较量一番,文士们也随意,不必非得上来一个武者便作一轮。
不过第一个上来的护院教师还是得了两边的反响,武者一共八十余人,场上哗啦啦垂下来近五十条绸带,流风耀日,好不漂亮;文士那边也有诗成,宣读了三首,陆续有三只、四只、六只白鹭飞出。
随着笑声起来,一名白竹阁弟子跃上去讨教,这文武之会便热热闹闹地进行下去了。
翠羽这边的树下。
许多弟子的情绪也已被调动起来,他们握剑直身看着场上的剑影,听着两边的呼喊,也有些技痒。不过七蛟正在一旁,所以他们暂时没有被允许妄动。
好几人拿希冀的眼光去瞥李缥青,然而少女只端坐和左右的沈杳楚念二人笑谈着,真有几分不动如山的掌门风范。
裴液则依然沉浸在书册之中,直到少女聊完了挪身过来,他才抬起头。看了眼少女,一笑道:“要一起看吗?”
“可以吗?”少女一偏头。
裴液还真愣了一下,看了看手中的书:“应该.可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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