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仙主 第22节
但再一细看,扬尘仍在空中慢爬,红绡飘摇着缓慢的舞蹈,【鹑首】分明仍然存在。
刚刚是……有什么变快了!
是……眼前这具变形的虎躯!
纵然开了鹑首裴液也几乎看不清一人一虎的动作,但此时虎的动作明显比荆梓望更快了几个档次。
在飞流的血肉和红绡之中,一双竖瞳闪过,而后镶嵌在那里,虎头再次成型。
和这双瑰丽金眸对上的一瞬间,裴液如坠冰窖。
它,也有【鹑首】。
在这种洞若观火的能力下,最后一部分缠身的红绡像是小孩子打出的绳结,被穷奇精准而迅速的拆解。当荆梓望的爪探过来时,穷奇已经轻巧避过,一爪按上了他的心口。
塌陷、挤压、爆裂。
就像刀背拍上蒜子。
惨白的骨刺从胸膛穿出,伴随着宗师强有力的心脏泵出的大片飞血。
纵然双方能够爆发出的伤害不分伯仲,但仙狩强韧的身躯却非人类能够轻易比肩,一爪之下,荆梓望已然双目圆睁地倒地。
宗师强悍的生命力仍在发挥作用,荆梓望满脸鲜血地大口喘息,抬起手,玄气听话地环绕过来。
他仍想努力再凝聚出一击,但穷奇伸爪按住他的肩膀,俯下身,一口咬掉了他的头颅。
裴液立在原地看着这一幕,身体僵冷如尸。
上次的绝境之胜确实令他找回了那个“鹤骨竹志”的自己,他信心满满,剑心明亮,绝不折腰,从不畏难。
因此虽然这次的敌人要比上次强大百倍,他还是没有选择离开。
因为抛弃他人逃生,本是他在那个雨夜里已经拒绝了的做法。
但在真实的世界中,没有人可以一直胜利。
惨败也许就在下一次。
而这一次,他即便把后面几剑一股脑全学会,也不会有任何机会了。
“我们之间缺少信任。”
黑螭忽然道。
信任……是的。
从一开始,他就对这只莫名入梦的黑螭抱有怀疑。到了定契之时,他依然在怀疑它的目的。
虽然两天的相处让两者的关系稍微贴近了些,但这时间显然还是太短了。
短得完全不足以磨平两者之间的隔阂,更不用说仙狩与契者该有的彻底信任、生死相托。
因此当黑螭已经明确地告诉他“荆梓望必死无疑,你们毫无胜机”之后,他还是自大地选择相信自己的眼睛,想要用自己粗陋的眼光、贫瘠的见识去分析战局、寻找机会。
然而事实证明,机会确实从来不曾存在过。
“无可奈何,并不怪你。”黑螭最后轻叹一声,彻底沉寂下去,似乎已准备平静迎接失败。
裴液面无血色,一言不发。
面前的穷奇完全无视了他,低头细啖宗师之躯。
明明遭受了那样的重击,抛洒了那么多的鲜血,它的身上却完全看不到刚刚一战留下的伤势。
伤害一定是有的,只不过被完全的隐藏了。
就像那先修复骨头和筋的怪物一样,这只穷奇有着更高层次的类似能力。
若人被砍了一条手臂,或许不致命,但就几乎不能再搏斗了。对于人而言,伤势会同时削弱生命力和战斗力。
但这只穷奇却不是,伤势似乎只会损耗它的生命,即便下一刻它就会死,这一刻它仍能以最巅峰的姿态与你战斗。
可惜这份发现也没什么用处了。
裴液不愿再像待宰羔羊一样在一旁看着荆梓望被细细品尝,他握上剑柄,抽剑,面无表情地杀向这只巨大的妖兽。
穷奇头不抬嘴不停,只随意荡起锋锐的尾钩。
裴液来不及有任何反应,咽喉已被尖锐的冰寒逼得下意识窒息。
但这冰寒却并未刺入。
裴液抬起头,穷奇也转过鬼威赫然的巨颅,用一双金光湛然的眸子盯视着他。
那眼眸中闪过混乱,穷奇烦躁地晃了晃脑袋,仿佛被某种意志干扰了行凶。
最终应该是这意志占了上风,它转回头,将最后半副躯体一口吞入腹中慢慢消化,尾巴卷起裴液,展开了一双大翼。
此时日落月升,风起,一个巨大的兽影划过夜空,尾巴卷着一个人形飞入了幽茫的深山。
第37章 巢穴
裴液不知道要被带到哪里。
黢黑的山影经过他的脚下,奉怀被远远落在后面,山的形状也越来越高峻陌生。
为什么它不杀自己,是要把自己带去它的巢穴吗?
忽然,在高空风烈之中,裴液想到一个可能——它该不会是窥破了命同荣枯契,要把自己带到黑螭面前再杀掉,再趁黑螭虚弱将其一击致命吧?
顾不得涌上心头的愧疚,裴液在心中急忙呼喊黑螭,让它快与自己解契。
“别慌,与我无关。”黑螭语气专注,“且看看这是哪里。”
裴液一怔,身体猛地下坠,却是穷奇忽然一个俯冲,落入了一处高峻隐蔽的山谷。
好像有火光从视野中闪过,裴液还不及细看,已经被粗暴地甩到地上,胸腹被震得生疼。
巨大的风尘自背后而起,同时传来振翅声,穷奇竟然一刻不停留,径直离开了。
裴液手撑住地,正想起身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却有两双靴子落在了他眼前的地面上,右面那双落了些尘埃,左边那双却极为干净。
这熟悉的干净令裴液一惊,他猛地抬起头。
然而并非是亡者复生,面前是两袭陌生的紫袍抬头望着穷奇离开的背影。
“苏醒得越来越多了……”左边人道。
“是……”右边人接话。
交流完,两人低下头看向裴液,两副狰狞如怪的面目在夜色里令裴液心脏一惊,然后才发现那是面具。
“这是何处来的?”
“小伍那一支吧。”
“唔……”左侧紫袍人一眯眼一盯,裴液感到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死死攥住,荆梓望、穷奇都远未带给过他如此悚然的感受。
从那夜进入雨中搏杀两个白衣人开始,裴液狭隘的认知就在不断被穿透,每一个都是他遇到过的最强敌人,而又总在下一个面前一文不值。
到了如今,裴液已完全无法判断这两个紫袍人处在什么层次,他们杀荆梓望,是不是就像荆梓望杀伍在古一样简单呢?
“罢了,都一样。”紫袍鬼面人似乎并不在意裴液和伍在古之间发生了什么,他弯腰提起裴液,裴液只听耳边风声一紧,眼前景物一花,人已来到一处石窟前。
这石窟有自己小院那么大,里面或坐或卧着二十余人。
那紫袍人径直离开,门口的黑袍人往裴液手里塞了块牌子,裴液低头一看,上面刻着“廿四”,不及细看,便被粗暴地推了进去,黑袍人在他身后关上了那扇可有可无的柴门。
裴液立在石窟中,阴冷和血臭包围了他,身上仿佛有数不清的毒虫在爬,汗毛不自觉地悚栗——那是二十多个人冷冷投来的恶意目光。
裴液绷着身体,缓缓挪动到角落坐下,警惕地打量着这一屋子恶枭。
这些人有老有少,老至五六十,少至十六七,男多女少,好多人身上都沾染着多少不一的血迹,有的已经黑褐,有的还保持着鲜红。
裴液一边调节着身体的状态,一边在头脑中梳理着所见的一切。
最值得深究的是穷奇和紫袍人对自己的态度,自己得以活命的倚仗显然是自己在他们眼中是份“有用之物”。
而这“有用”的来源也容易猜测,很可能就是自己代替伍在古承受的那次龙舌入体。
那么紫袍人为什么说“都一样”?意思是蓄积了能量的龙舌才是关键,哪副躯体来承载倒是无关紧要吗?
那么……这间石窟里的人,每个都承载了一座供那枚尊贵种子入住的“宫殿”吗?
这些“宫殿”每个背后都有十二条鲜活的生命吗?
这样规模的杀生,仙人台怎么会没有发觉?
唔……他们或许是在五十年里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这些人形龙舌,此时才把他们全部集中到这里。
裴液再次抬头细细观察,这次他发现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虽然这些披袍坐卧的人都像是一头头凶恶的虎豹,但那些敌意似乎只针对自己,而他们之中有人受伤有人双手染血,但互相之间却无警惕。
自己对面,一个面目阴骜的老汉倚坐于墙,黑袍破旧脏腻,眼睛似睁非睁,他受伤的左臂软软搭在身旁人的腿上,此时察觉到裴液的视线,翻起一双灰白的眸子冷冷盯了过来。
他左肩上倚靠着一头蓬乱的枯发,此时也一同抬起头盯了过来,其面目虽被血污,但仍可见其出乎意料的年轻,是一名十七八的少女。
一对父女。
裴液想着,默默收回了目光。
像这样的组合窟中还有两三处,姐弟、朋友、叔侄……很难确定是什么关系,唯一的共同点是都像互相舔舐伤口的饿狼,一同享受着最后的温存。
这一幕幕映入眼帘,裴液渐渐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这时柴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高大但佝偻的身影出现在门前,这人没穿黑袍,而是一身灰衫,此时也残破脏污,鲜红的血珠缀在他的发丝上滴落。
这人一进门,裴液顿时感到自己身上积压的敌意消失了,全部转移了过去。
这人昂首下睨,环视石窖,嘴角牵出一个轻浮的衅笑。
他的目光在裴液这里一顿,似乎注意到了他服饰的不同,径直大步走了过来,靠着他旁边的墙坐下。
门口看守的黑袍人道:“【十七】两胜下台,下一组【十九】、【廿】。”
石窖深处站起来一个男人,同时裴液对面那少女也站了起来。
她来到裴液旁边这人面前,一双血丝密布的眼死死盯着他,狠声道:“我会杀了你。”
男子咧嘴露出森白的牙齿:“在此之前,你得先杀了你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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