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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仙主 第232节

  起剑飞身,一道剑气先撞碎了那枚茶杯,在武场上空炸开了五丈方圆的澎湃气波,而后人已拦在骆德锋之前。

  骆德锋几乎是以伤以命,双眼暴瞪地从李蔚如封锁中突出,但在他踏上擂台的前一刻,裴液剑尖已穿过了尚怀通拦阻的手,逼上了他的咽喉。

  固然是踏入玄门境界的宗师耆宿,此时也无力回天。

  但在这一瞬之间,另一枚安静无声、迅如柔光的茶杯飘然掠过了高台到擂台之间的距离。

  轻轻一叮,敲在了裴液长剑之上,将其柔和而不可阻挡地迫去了一边。

  老人当时来得及拦住尚怀通,此时自然也来得及拦住裴液。

  高台之上,隋再华道:“胜负——”

  裴液骤然松剑再进,一脚踩在刚刚从脚下脱出的尚怀通身上,螭火汹涌而入,但下一瞬,那茶杯已再次顶上他的胸口,迫开了他。

  “——已分。”隋再华语气明显凝了一下。

  擂台之上,裴液漠然看着倒在地上双目暴突、大张着嘴痛苦失声的男子,锵然一抖剑身。

  尚怀通整条右臂,已然红彤如血。

  全场寂然无声。

  直到此时,那笼罩百丈的意境才从天空褪色,白云高远,日光明亮,细风梳过头面,这是秋日里一个寻常的下午,刚刚那些惊心动魄的神妙恍如梦境。

  无数人看着台上一站一躺两道身影,安静得一动不动。

  男子抱臂蜷缩在地上,剑弃氅散,面溃头乱,已然站不起身;青服的身影挺剑而立,血还染在他的前襟,但少年立如修竹。

  每个人都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一切。

  尚怀通用出了真正的意境之剑,已然完整的幽生之境向所有人展现出了它真正的强大,那种共同凋落的不可抵御几乎令人失去对抗的意志。而这一切,尽数朝摇摇欲坠的少年倾覆而去。

  本该是一次终结。

  两次丢面的尚公子本应在这一剑找回属于他的强大和风度。

  然而,庞然的幽境如海一般倾落,神秘莫御的力量如幽似仙,却在少年简简单单的一剑之下,溃然拆解。

  所有人完全被这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

  没有什么更神奇的力量、也没有什么更强大的剑招,就是轻衣单剑,一剑点上,万方皆溃,重幽暗冷的海在他面前倾落下来时,已化为无数擦身而过的轻盈飘花。

  没有人看出这变化如何发生,但他们都感受到了幽境的僵硬溃散,如同被刺中心脏关节般的酸软。

  然而在这之前,谁也不曾感受到这意境有什么心脏和关节。

  它是那样强大那样幽渺那样无可抵御怎么会存在这样致命的弱点?

  但少年就是清楚地看到了它,精准地切中了它。

  这几乎代表了剑最令人痴迷的魅力之一——以剑临海,以剑迎山,孤单脆弱的身体、轻薄修长的锐器,面对庞然不可抵御的力量,没有更强的力量以硬碰硬,而是飘然穿身而过,衣襟不染,山海已溃。

  正因肉体真的脆弱平凡、一触即溃,也正因长剑真的普普通通、凡铁所铸,那一剑拆去这些神秘强大时的从容才更令人心折。

  这样代表剑术至精至艺的一剑令所有人痴然惊佩,这位少年真的,就凭四生的修为和一柄普通的剑,拿下了这场所有人都认为不可能的胜利。

  不是每一场胜利,都可以立刻得到观众们直上青天的欢呼的。

  四胜四时可以,四胜六时更可以,但在这一段结束后,却必须要先给观众们痴怔的时间。

  而当许多人回过神来,正要还以数倍的欢啸时,却是先从嗓子里迸出了破音的惊呼。

  ——尚怀通骤然偷袭的一剑,把所有人的心都狠狠一揪!

  明明胜负已分,擂试已经结束了!

  少年击破意剑,显然也是靠着身处意境之中,靠着其人对剑与意鬼魅般的敏感,刺中了幽生之剑的要害,乃是以精以巧而破。如今意境破开,他正体伤力疲,怎么再应对六生如此之近的暴起?!

  无论从体力从真气从伤势,他当然都不可能一遍遍地击败尚怀通。可是在擂台之上,只有一次,只要一次,就足以结束了——若在生死场上,这一次,你尚怀通就性命已无!

  但这样的无耻就是出现在了擂台上,刚刚带给人们无限惊佩的少年眼看就要肉骨遭刃。

  然后,下一刻,彻彻底底令所有人痴目迷心、夺魂荡魄的一幕遮盖了天空。

  在许多届之后,奉怀百姓观看武比时依然会对各色惊艳的剑术表现平平,他们明明一个个手无缚鸡之力,神色却偏偏带着真切的饱经风浪。

  你若下台后牵住一个真心询问,哪怕平日在城头卖鸡蛋的大娘都会揣着袖子说:“你这花招也是蛮好看的了,但是.俺没有瞧见冰天雪地啊。”

  若无幽境作筏,所有人都不会看见这深夜中的凛冬。

  深沉到明澈的夜空下,无数最纯粹冰冷的洁白从天空降下,幽境所笼罩的一切被寸寸剥夺,冷月铺上雪地,羽毛混着雪花飘落,天地间乍成一片锋利的净白。

  意剑。

  一式更完整、更强大、更无可置疑的意剑!

  无数人为此心痴神迷,当现实的世界重新出现在眼前时,尚怀通已被少年一脚踩在了咽喉上。

  全场更加寂然。

  所以,从来不是以弱胜强。

  不是危险的胜利,也不是运气的眷顾,这位名叫裴液的少年一直以来,就堂堂正正地立于本届武比的最高位置!

  伱若说他师承惊人、背景神秘,如今他已用一副四生的身体赢下一切;你若说以弱胜强只是偶尔的险运,那现在他也已清楚地昭示给所有人,他从头至尾,就一直是博望第一!

  这是由内而外、毫无水分、无可质疑的本届魁首!

  高台之上,官员们早被这一场魁决死死栓住了心绪,县令们带着莫可奈何的笑连连叹着向官服发白的老人拱手。

  另一边李蔚如沉默着,也轻轻叹了口气。

  谷云扶则已坐回了座位,倚着靠背一言不发。如果刚刚的以四胜六已令他自叹弗如,那么此时少年是彻底跃入了他心中关于“天才”的那个层次。

  将这样一式强大的意剑握在手里少年此前已经展现过用剑时的灵妙之气,如今又令男子看到了其学与悟上的恐怖天赋。当日谷云扶接过信件,低头瞧见“裴液”这个名字时,实在并没想到这名字会有这样的重量。

  于是他不免又看向身后的桌面——由于骆德锋飞身之举,上面的纸笺有些倾落,却是隋再华入座时,笑称作废的那一张序笺。

  上面是老人矫劲的笔迹,正是:

  裴液、尚怀通、杨颜、张君雪。

  西面的看台上,十几二十个孩子早已炸开了锅,成了一群疯狂尖叫的小团子,被他们围着的黄师傅则是张着嘴下意识左看看右看看,似乎想要找人说些什么,却又忽然微怔,良久,抬手抹了抹红润的眼眶。

  李缥青心里像是蓬然绽出了一朵栀子花。

  从武馆夜晚初遇,她就被少年身上的剑道气质夺住了眼目,如今,这份惊人尽数展露给所有人,少女心中升起愉快又莫名的满足。

  她也是这时才清楚地知道,少年当时所言的“不会对你用更强的剑术”,是一种多么诚恳的老实。

  现在变坏了。

  但也就是见到这一剑的同时,另一种更难以捉摸的情绪从心底莫名泛了上来,明亮的栀子花像是埋进了雾气。

  十七岁的少女对这种感觉十分陌生,她微微茫然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只觉有些生气少年竟然一直遮遮掩掩地不告诉自己这一剑。

  张君雪也支起了身子,其实女子可以自己坐住,但沈杳还是在后面支撑住了她。

  女子目光硬得发直。

  当看到少年一脚踩在尚怀通咽喉上时,女子身体下意识地抖动了一下,仿佛一个冬日冷透的人走进了温暖的炉室。而当那袭黑氅彻底倒在地上抱着胳膊蜷缩哀鸣时,女子牙关咬得死紧,尽管没有动作,但每个人都感知到了那激烈难抑的情绪。

  真的有泪水从眼眶无声滚落下来。

  她纵然早就理解少年的意思,此时却是第一次站上了少年的角度。

  是的,在他眼中,尚怀通这样的臭虫,比不上朋友的半个指头。她几乎可以想到如果自己始终倔着没有向他道歉,他上擂之前,会咬牙从嘴里挤出的话。

  ——“张君雪我来告诉你,他为什么不重要。”

  但女子在做完自己想做的事情后,向来可以温和地附和别人的一切观点。

  她从来不奢求裴液一定能理解她心中的“重要”,实际上,朋友为她的安危恼怒失态,是一件让女子颇感温暖开心的事。

  此时她看到这一幕,解开的是自己的心结。

  张君雪永远不会为自己驳去一切、站上擂台而后悔,哪怕亲疏友叛。但下场之后,她却确实为自己最后那取死般的一刀而陷入纠结。

  明明完全无望,还要搭上自己的手臂、自己未来一生的刀道,还要令揪心的朋友愤怒伤心.最重要的是正如裴液所言,如果隋再华没有拦住那一击,失去了手臂的她,从此就彻底失去复仇的机会了。

  在往后的半年、一年,五年、十年,她绝对、绝对为这一举动后悔。

  但现在看着这一幕,感受着心中炸开般的情感,张君雪想明白了这件事。

  ——如果她不曾挥出那一刀,此时就不可能心境畅通地迎接这份痛快。

  你必须真的做了会令自己后悔的事,才能证明当时那份情感并非自欺欺人。

  张君雪承认自己是犯错、冲动,但哪怕清楚地知道了后果和利弊,再来上十次百次,她也照样会挥出那饱蘸怒火的一刀。

  这对女子来说,是一道必须付出代价才能迈过的坎,但有时候,朋友会扶住她跌倒的身体。

  她看向擂上青色的身影,少年也正还剑归鞘,向这边望来。

  李缥青、张君雪、杨颜、齐昭华、方继道、张鼎运在看见朋友们激动的笑容与奋力的挥臂的下一刻,少年冷色未去的脸就融化出了开心的笑容。

  徐司功清朗的声音终于再次在全场环绕而起,八方武场之外,数百只白鹭经天而飞,一百二十条红绸从台下同时飞起,但纷纷接连坠下,只有最中心的那条将整个武场一掠而过,撞上了擂台中心高高悬挂的巨大金球。

  蓬然散开。

  花瓣彩缎、银叶金羽,无数飘洒而下的瑰丽笼罩了整个擂台,在五万人歇斯底里的欢啸中,徐司功的话语有力地穿透了一切,不可阻挡地进入到每个人的耳中:

  “锁鳞辛巳之年,博望金秋武修大比,魁首——”

  “——奉怀裴液!!”

  再次高了一浪的欢呼淹没了一切。

253.第249章 授名

  253.

  “裴哥,裴哥,裴哥.”

  “诶诶,裴哥!”

  “裴液!!”来人断喝一声。

  裴液转过头,张鼎运正高高举着一把扇子,见到少年回头,两条立起的眉毛又立刻弯了下来:“裴哥裴哥,题个名字嘛。”

  裴液呵呵一笑:“那日在博望园,你是怎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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