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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仙主 第288节

  李缥青将手从墙上松开,摇晃了两下站直了,对着她抿出个笑。

  灰白的世界在一瞬间降临,少女的笑立刻僵直在了脸上,眼神涣散之中,脸色又苍白了一个色调。

  ————

  残星缀天。

  裴液将马打得又快又急。

  正如他此时的嘭嘭如鼓的心脏。

  重要的人在他够不到的地方孤身面临险境——从奉怀出来之后,少年就总是对这种事情恐慌到烦躁。

  独赴湖畔的李缥青、一定要和尚怀通打生死擂的张君雪都曾令他情绪失控,甚至和杨颜第一次见面,只因有些好感,他也努力劝他放下偏激的手段,寻求朝廷的帮助。

  若无黑猫的冷静,他说不定已做下好几样错事。

  而现在又是这样的场景。

  他已提前把黑猫放到了少女身边,但还是失去了音讯,少女此时单剑孤身地深入烛世秘境,衣承心、衣南岱衣端止,还有那位聆诏神子。

  裴液几乎不敢去想自己赶到后会看见怎样一幅画面。

  他努力压抑着心绪,面容紧绷,抿紧的嘴唇压得泛白,整个人虚架在马背之上,人马矫健地起伏,像一条蛟龙在原野上飞驰。

  当那座遥遥的山影出现在视野中时,裴液已感觉握缰的手有些冰凉,他再次急催马匹,心中的躁恐已到了顶端。

  正在这时,前方山影之下,走出来一道笔直沉默的身影。

第292章 南岱

  裴液猛地勒马立定,低眸直直看向前方。

  旷遥寂岑的原野,残月洒下一层淡白的霜。

  白衣的男子缓步走来,面孔与这片旷野一样沉默,步伐与身后的山一样坚实。

  裴液见过这身衣服,也见过那双眼所系的黑绸,见过那长长的负在身后的布裹,也见过这张表情平漠的脸。

  ——衣南岱。

  男子眼睛蒙在布下,但当他望向什么时,却总带来一种冰冷的洞穿。

  山前月下,他安静地望着面前的少年,解下了身后的布裹。在手中轻轻一抖,那白布蓬松地滑落,一杆锋利坚硬的形状脱了出来。

  长约七尺,枪身敛黑,尖与刃凝出一线白冷的月光。

  亦与他的人一般冰坚沉默。

  裴液只停了一下,就再次一抖缰绳,黑马重新驰成了一条迅影,马上的少年俯着身抿唇按剑,喉咙里压出一个字来:“滚!”

  两个人眨眼已撞入七尺之内。

  衣南岱一动不动,马临近前,他向上抬了下头,面色平静地压枪曲臂。

  风声骤然一裂。

  真是“默中生火”,这冰冷沉默的男子手中不知如何放出这样的威势,那枪尖割破了霜月秋风,四周冷冷寂寂,它是冬河之中起怒蛟!

  在纪云的不吝口舌中,男子是一条深潭中闭目而伏的隐龙,如今正面相对,当知此言非虚。

  人与马,在此枪面前不过一张剪纸。

  裴液表情没有丝毫波动。

  他径直驰马,死死盯着面前拦路之人,直到这惊心动魄的一枪席卷而来,一截秋水般的剑光才在柄鞘之间卓然亮起。

  裴液拇指一推,手已握柄抽剑,但他抽出来的却不是剑光,而是一片白色的世界。

  深秋忽然飘雪,天上的残月变得白而锋利,而四周的寒夜仿佛开始叠加起来,颜色越来越深,渐渐不可见他物,同时又仿佛被砺洗得越来越清透。

  整片夜色邃如黑璃。

  地成雪境,湖为冰鉴,银树之下,玉、血、伤羽。

  衣南岱枪势骤然下抑。

  风暴困于牢笼,火焰沉入冰湖。

  【云天遮目失羽】从来不是什么用于博弈的剑法,越沐舟宁可无限地拔高它的学剑难度,也要追求这最极致的冰冷深抑,一定要一剑置敌于无感无识的待宰之境。

  这样几乎偏激的撰剑之意,造就的本来就是必分生死的杀剑。

  在博望武场之中,裴液屡屡以之牵制夺魂老人,只因当时少年身体真气过于孱弱,即便敌人在搏斗中失去感知,力量与速度也不足以支撑他抓住这收割的机会,最终只能由琉璃来补上。

  但此时不一样了。

  五生,刚刚好可以够到那个来得及将失去意识的七生一剑枭首的门槛。

  于是任你还有无数的底牌,任你可以在任何方面击败我一百次,这一剑,就是会抢在一切之前,结束你强大的生命。

  裴液一掠离马,明光剑刃在枪身旁飘然一划,瞬间凌上了男子僵直的身躯。

  但下一刻,这份冰天玉夜之中,第一次出现了一些不和谐的东西。

  一点灼然的红。

  从雪境坠雁的伤躯之中透了出来,雪被融化、冰被消解,玉般的夜色也被烧出了一个窟窿。

  那是火。

  自从明绮天提到“这一剑对颜非卿无用后”,这是裴液第一次遭遇破开【失羽】之惧之人!

  枪意凝火,男子坚凝的心境丝毫不输当时地窖中破开绝境的少年,抑或他早对这种绝境领教了无数次,总之蓬勃的火焰已不可阻挡地燃烧在这片雪夜,裴液提剑临上男子脖颈时,面对的已是那张漠然抬起的遮目之脸。

  裴液在心神骤缩之中,手上剑势乍然一变,【踏水摘鳞】已转为雪夜坠命之剑。

  但这时割喉之机已然逝去了,因为在两剑缝隙之中,衣南岱长枪变刺为横,一道山海之势已砸向了凌空的少年,裴液这第二剑只能用于脱身自保。

  甚至自保也不一定成功——如果衣南岱像刚刚一样再次击破这道意剑的话。

  但在裴液手中,雪夜第二式却并没有转为【食叶】,那凌空的身形也没有借力离开。

  他一剑正面压上此枪!

  世所无解的枯褪降临于枪剑交接之处。

  山木岂恒,沧海有枯;匣中玉老,镜里颜凋。

  玉脉《风瑶》的最终之式,【玉老】。

  仿佛时间在其上流逝,山海般的枪势枯老消弭,但这一枪太猛,残势压着长剑撞上少年胸肋,一口暗血依然涌上了喉头。

  然而招式的成功改变不了决策的失误,因为【玉老】是以自己剑势的死去带给敌人枯萎,此时枪剑并坠,而一式意剑带来的,只有一次出剑的机会。

  少年可以选择不退,那么当这一式结束之后,就只能以无能为力之躯面对从“魂惊”之中醒过来的衣南岱。

  而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吓人。

  但裴液眉目间没有任何失措,衣南岱也真的没有再次击破这一式意剑。

  【雪夜坠命魂惊】完整地发挥了作用,男子平冷的面孔瞬间苍白,这道剑意深深刺中了他。

  冰天坠落,入目皆迷,所去何处,应归谁人?

  来路与前途都是雪雾迷茫,除了不可阻挡地往深渊坠落之外,既不知要做什么,也什么都做不了。

  男子有着足以烧破最深抑绝境的火焰,却被“你要做什么”这個问题死死遮住了心眼。

  当他从这一剑中醒过来时,面容神情没有什么变化,但一些苍白还残留在脸上。

  两人再次相对,而裴液此时显然无比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不需要第二个出招的间隙,因为这样的距离,已是他谋求的杀招所在。

  无言无语,螭火源、禀禄、螭身,三处积蓄的玄气被瞬间消耗一空,从贴身的枪尖开始,炽烈的火流骤然席卷了一切。

  不再是压抑到极致的浓郁,三处玄气支撑之下,少年掌心张开了一张巨大的火幕!

  火流倾泻汹涌,一瞬间吞没了下方的白衣长枪。

  男子的真气顿时蓬开身周两尺。

  七生真气离体,衣南岱凝出此罩,枪身一收,暂时放弃了对少年的追击。

  火焰与真气剧烈地消耗对抗。

  而在火幕之后,裴液面无表情,仿佛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

  他张开的五指缓缓合起。

  倏忽之间,光与热乍然消失,仿佛有段过程被截去,一切暴烈突然化为幽静,火幕消弭而去,瑰丽静谧的八十朵蓝焰无声地漂浮在男子四周,仿佛生长空中的水母。

  下一刻,它们猛地穿过了衣南岱的真气之罩!

  男子身体猛地一绷,撤步拧腕,手中长枪乍然转过半圈——裴液五指已蓬然一放。

  炽烈的暴火在如此狭小的空间中轰然绽放。

  霜月秋风被一瞬间融化,旷野上绽放出一株火耀的莲花。

  而在瀑流般的火焰之中,少年已按剑一掠而上。

  火焰不足以带给七生修者足够脱力的重伤,真正的杀机,在这【玉老】后的一剑之中。剑势死尽,正有新生,【破土】七收三放之巧妙,正为能接在【玉老】一招之后。

  抹去了出剑的空隙,少年是以一火一剑,凭空变出了两式杀招!

  浴火破幕,裴液仗剑而入,直抵火焰最核心的高温。

  入目所见,白衣已燃成残火。

  火焰牵制真气,枪上【玉老】未褪,衣南岱正在备受束缚之境。

  而裴液这一剑是隐在“螭火”之中,所谓“非视勿感”之火,在这一剑临身之前,衣南岱绝无查知的道理。

  火流顺着头发向后掠去,裴液仗剑冲入,再次和这张面孔相对,然而迎在他们之间的,却是一枚明亮的枪尖。

  一枚如同火主的枪尖。

  那些被螭火穿过的真气没有仓促地再次回守,而是在火幕之外卷成了一个精妙繁复的漩涡,于是火焰被无数道真气约束引导成其中的水流。

  裴液乍时感受到了螭火的异动,那蓬开数丈的巨大火莲不再扑向衣南岱,而是以长枪为莲心,长枪前刺如龙,随后的火风光浪就如同披风。

  它们不断向枪中没去,长枪探出越多,火浪剩余越少,像是火浪之中出黑蛟,火幕眨眼而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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