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仙主 第289节
四周的荧光越发溢满了空间,将少年少女满满包裹在了里面。
裴液拥着她,渐渐安静下来,他低声道:“我知道衣承心一心信仰龙君之后,都要吓死了。”
“.嗯。”
“还好你聪明你怎么意识到她不对的?”
黑猫瞧了他一眼,李缥青从来心机玲珑,偏偏这人总以为少女会到处受骗。瞧外面痕迹,她分明从来就没有信任过衣承心,倒是说不定对方反而信了她。
却听少女倚在少年肩头,小声道:“因为你以前提醒过我,那个火符很危险啊。”
黑猫:“.”
它翻个碧眼,冷声打断了他们的交谈:“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李缥青直起身来:“衣承心说,【聆诏神子】居于紫竹林之中,而这里就是通往紫竹秘境的神径。”
“那么,究竟什么是【传诏】?”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当来到这一步之后,其实很多东西都浮出了水面,每个人也都想到了同样的东西。
他们来这里的原因,是欢死楼在博望露出了行迹,而这行迹又指向了烛世教。
“烛世教”三个字,是裴液拒绝不了的指引。
无洞说,这是吞日会故意为他们提供的情报。
来到这里之后,确实没有发现更深一级的吞日会的阴谋,欢死楼和烛世教都对他们的到来猝不及防,被他们打破了所有的谋划。
那么,吞日会的目的应当就是为了给朝廷和烛世教、欢死楼之间加一些纷争,但后两者在相州的“谋划”,究竟是什么呢?
欢死楼张郃之任务,是“辅佐衣家”。
而衣家一切行为的中心,就是这次远嫁前夜的【传诏】仪式。
何为【传诏】?
三十年前,衣丹君已经经历过一次,纸笺上说,“晚,入紫竹之林,面聆诏神子”。
又说:“神子已然无识,入林之后,勿言勿语,阖紧双目,任其吞吃,待其啖下至少十五斤骨肉之后,睁眸相对,三息之内,便入神境之中,可以剑烛心毒。”
衣承心在来的路上,也和李缥青说,仙君传下诏图,聆者便是【神子】,每过三十年,神子渐渐无识,就需要新的心神哺喂,便是【传诏】。
因此三人推测,【传诏】便是以身飨之,经由《传心烛》秘术,把自己的心神哺喂给神子。
《传心烛》如何在这个过程中起作用暂时不得而知。
然而衣承心这一回的【传诏】,显然又有所不同。
她真的杀了外面的奉诏之仆,携带着【鹑首】,而且今日传诏之后,明日还有结亲之礼。
她说她是来刺杀【聆诏神子】。
“为了离开。”黑猫忽然冷静道。
两人看向它。
“裴液,你还记得吗?五十年前,烛世教曾在西南遭遇过一场仙人台的清扫。”
“.嗯。”裴液记得,这是越沐舟告诉他的话。
“于是五十年前,杨诏人经由姻亲来到了衣家,从此衣家避世隐居,成为龙裔傀儡。”黑猫继续道,“如今,烛世教在薪苍山事败,神京仙人台对他们大肆搜捕,因此,又一次远嫁出现了。”
两人悚然一惊。
“因此,衣丹君的【传诏】或者是真的以身飨神,但衣承心的【传诏】,就是要和五十年前的杨诏人一样,将这奉诏龙裔最核心的东西带走,就此远遁了。”
“.因此,忠于聆诏神子的奉诏仆们才不会让她进去。”李缥青微微恍然。
现在,他们承接了衣承心的命运,将由他们来面对那居于紫竹白雾中的神子了。
气氛顿时凝重了许多。
“没关系。”李缥青轻笑道,“我们能杀掉衣承心,那也一定——”
她心毒又窒了一下,接续道:“——能胜过这什么神子。”
裴液却凝着眉目没有说话。
幽渺的高漠回荡在空中,他其实对这种意志无比熟悉。
生于世间十七年,他只曾在面对祂时有过这种感受。
只一个“诏”字,就该猜到这很可能又将是对仙君的某种直面。
整个龙裔之族世代奉守的东西。
紫竹、白雾、龛笼、壁经,在深寂无人的地底,两人一猫坐在阵中,荧光般升腾的光点已然触到了穹顶。
那高渺的意志越发浓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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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0章 紫竹之林
沉厚的石门牢笼般落定,像是为了阻隔什么不该出现在此殿之中的东西。
两人一猫不再交谈,他们此时是为神子献于阶前的飨宴,仪式开始之后,这本就是无出无进的地方。
此时退无可退。
而于裴液来说,能够进来寻到少女,不再使她在看不见摸不到的地方孤身面对凶险,其实已经足够了。
除了这种事情,少年怕的东西其实并不太多。
他缓缓握紧了少女的手,本想把黑猫也搂在怀里,但李缥青已先一步抱住了它。于是少年抬头看着升腾而起的光点,按紧了腰间的剑柄。
在一派安静中,这道无可阻碍的仪式终于彻底落成,萤火般的光点流成了一条通天的河。
天上倒挂而下的银带淹没了三人。
裴液再次有了那种世界飘行、斗转星移的感觉,但却与在祝高阳手下和刚刚石门外的那次迥然不同了。
——眼前的一切都在离开了视界,除了那些紫竹和白雾。
它们是在生长和缥缈。
没有离开和更换,竹穿白雾,纱笼紫竹,如此清晰地朝他们笼罩过来,当一切落定之时,裴液只觉自己仍在原地。
没有去到任何地方。
仍然是那深深笼罩的幽寂,只有身在地底,双耳才有这样仿佛与世隔绝的恐惧感。
脚下也仍然是硬质的石面,绘制繁复的玉珂之阵正缓缓散去荧光,石壁冷得像要渗出水珠。
只是周围的异竹更加高耸,仿佛已生长了数十年,一直探入到上方那望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裴液第一次见到这些奇异竹子长成后的样子,异质的紫色深邃如玉髓,但它确实不来自于某种虚幻,除了地面覆盖的那些有枯有新的落叶,竹身同样也冰凉、湿润、硬质,甚至和自然生长的竹子一样,有粗糙、弯曲,乃至有病坏的斑点。
如此真实的一片竹林。
裴液在这上面怔了片刻,才注意到身边异常的寂静。
他心中忽地一紧——这座地底石殿说小不小,说大不大,若仪式已成,此时那所谓神子可能已然就在咫尺之近的竹林之中。
一念及此,他再度握紧了少女冰凉的手掌,转过头低声道:“小心,那神子可能已在——”
一瞬之间,少年的心脏仿佛被一把捏爆。
裴液浑身僵直,冰冷的窒息死死地扼住了他的喉咙。
手中已只剩一条少女的断臂。
仿佛一柄巨锤狠狠地砸上了后脑,裴液只觉涣散朦胧,下一刻,这条肌肤细白、青袖如云的手臂忽然沿着他的胳膊缠了上来,少年此时的心弦绷成了一条颤抖的直线,他一把抽出山羽,动作却又僵直,一时不知能奈这条令他心颤的手臂如何。
正在此时,冰凉夜水般的冷静在他心田弥漫了开来,【鹑首】一瞬间清明了他的心神,裴液眸光一凝,只觉自己穿透了一层迷雾,手上少女的断臂扭曲变化,落实为了一条黑紫的蛇影。
狰狞的牙口正朝他的面上扑来。
山羽一掠而上,“夺”的一声,秋水剑刃先穿蛇颈再穿紫竹,竹震叶飘之间,两者已被钉在一起。
裴液深深喘息一口,才平复下胸中咬死的窒息感,身旁青影一倾,他立刻伸手,揽住了少女倾倒的腰肢。
她本就面色苍白双唇失色,此时更是如重伤复发,瘫在他的怀里深深颤抖不已。
黑猫双眸凝重地把小爪从她冰冷的额头上收回来:“此地压覆心神,如刃穿心,她心烛未明,于此更受折磨。”
“.此地?”裴液怔怔一问,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缓缓转过身去。
原来并非他仍在那石殿之中,才仍能看到紫竹和石壁。
只是他来到这里之后,一直处于起点,背对着最广阔的东西罢了。
穹顶依然是深邃幽远的黑,像是一座倒挂的深渊,面前却不知是从何而来的光源,眼中的一切都清晰可见。
漫无边际的竹林,铺成了层层的紫色玉影,雾气在其中弥漫穿梭,柔如清风,飘如水波,一直遮盖到视野的尽头。
这确实不像什么深邃逼仄的地底,而是实实在在的缥缈仙境。
在这竹林之间,一条笔直的如玉铺成的白色石路遥遥通向了雾气的深处,那种令凡人心神颤栗的高漠正从路的尽头压了过来。
他们所处正是这条神径的起点。
裴液忽然心中一空,伸手按上了背后的剑匣。
这是他来到相州之后一切横冲直撞的最终倚仗,此时开匣取剑,琉璃明润精致的剑身依然静静躺在里面,但裴液轻轻按上剑柄,已然感觉到了什么。
遥远的沟通,微弱的传递。
裴液忽然知道自己来到哪里了。
三十年前,西方恬孤身入山跋涉一月才寻到的执念之地;两个月前,紫篁与张子敬携画觅到的噩梦之所,那个时候,烛世教正在这里密谋关于一个月后仙君降世的一切事宜。
它在薪苍山的深处,从寅阳跋涉到这里,要足足十五天。
“.”
“.我没事。”伏在他肩上的少女这是停止了颤抖,撑起身体气声虚弱道。
裴液望向少女的脸庞,那苍白的虚色不减,但眸光已然凝实,她自己撑住身体,微弱一笑:“真气正在一点点回来,我没问题的。”
裴液点点头,从竹上抽下长剑,那鳞片冰冷的蛇尸坠落在地,创口流出几丝幽蓝的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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