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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仙主 第325节

  张景弼一身宝蓝长襟,牙冠、玉佩、软靴,在道风古盛的崆峒这一身确实过于周到精致,不仅剑上系着一个鲜红的平安扣,其人愤愤抬袖时,腕上还露出来一串红绳缀珠。

  在前面四人交谈之时,这位少年就一直不大自在地立在一旁,绷面望着远方山景,如今一句冷嘲立刻刺痛了某些敏感之处,张景弼挥臂上前:“伱说谁?!”

  晏采岳退步低笑一声:“小心些,胭脂味儿别沾着我.谁急,自然就说是谁。”

  张景弼脸色顿时涨红:“我是三峰会剑第一,合该立在这里的!沾了谁的光?”

  晏采岳仰头而笑:“你竟然真有脸面提——三座荒峰本代弟子一共十七人,里面还有六个包着发揪的.你娘给你办这么个会剑,还真不怕诸峰笑话。”

  “那邀你仙桥峰,你怎么不敢来?!”

  “你总得先请吧。”

  “我娘亲口说请你了,是你自己不来!”

  晏采岳轻笑:“她若不骗你我可是真会去的。”

  “你来了又怎样?!我——”张景弼大喊,话到临嘴却生生滞住,深深喘了口浊气,咬牙道:“.你也只会信口雌黄。”

  晏采岳冷笑:“你自己都已信了。你娘不就是这样吗,听说明剑主要来,连忙跑到五峰殿去闹把你塞进来,是不是还叮嘱你多往明剑主身边凑?——我就奇了怪了,云琅崆峒论剑,跟你这种人有什么关系,你娘也是脑子魔怔——”

  “采岳!”席天机轻喝一声,“不可言辱长辈。”

  张景弼已猛地挥拳扑上,孔兰庭连忙拦腰抱住他,头顶住胸口:“张师兄,迎客呢,别动手!”

  管千颜也立眉:“一个位置值当什么,晏师兄你少说两句!”

  晏采岳倒没有动手的意思,低头理着袖口轻轻一嗤:“这管师妹走来还嫌累的位置,多少弟子是挤破头也摸不到呢.偏偏给这么个酒囊饭袋。”

  张景弼在一旁双目红涨,吼道:“晏采岳,一会儿论剑会上,我让你知道谁才是酒囊饭袋!”

  管千颜蹙眉看着这一切,余光忽然远远一花,她偏头看去,脖子僵住。

  “别别吵了。”她回头有些慌乱道,“你们快看,下面是不是有个白色的身影?”

  众人皆怔,投目看去。

  少女不太自信的声音响在耳边:“那是不是.明剑主?”

  ————

  【别人间】筑在进入大崆峒后的第一座真正的险峰,自此往后,有上无下,直到真正的“云下崆峒”。

  这样一座险峰是没法直着上下的,因此路是蜿蜒隐没,众人远远瞧着一个白点一闪即没,后面就再也瞧不见,但五人的身体都已微微绷了起来。

  他们是要等待琉璃剑主抵达之后,再作为被撤走的“礼节”回到山门的,到了这里之后,即便管千颜都没再幻想真能迎到明剑主。

  毕竟山门甚至没告诉人家会有五位弟子在这里相迎。

  但如今,安静之中,在长久的消失之后.那袭白衣竟然真的再次出现在了路的尽头。

  就是如此突兀,天下剑道少魁带着无可仿冒的气质朝他们走来,抬起那张无可抟捏的脸,也有些微讶看到尽头这并肩而立的五人。

  一时停步。

  剑主手上没有拿剑,倒是牵着一匹马。

  谁也没想到这样的宗门重客竟然真要他们当先迎接,出发前左耳进右耳出的流程一时根本想不起来,“东松”管千颜这时理应当先前迎行礼,但她只有些僵直地立着,脑子里想过的场景没有一个能和现在对上。

  还好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持续了两息,席天机敛衣上前一步,敛襟躬身抱拳:“诚候松下宝客,幸见云上真仙,崆峒元武峰弟子席天机携诸师弟师妹于此,恭迎剑主玉履门庭‘别人间’!师门长辈已在下一门庭相候。”

  那袭云般的白衣安立静聆,待得话毕微一拱手,声如清水:“感佩贵礼,不胜荣幸。”

  礼毕又微微歉意:“我上次来几位也在这里等着吗?有劳空候,实在抱歉。”

  后面几人简直受宠若惊,实在没想到自己等人弄乱了礼节,还能先得剑主道歉,慌忙躬身还礼,然后后退分立两旁,为女子让出了中道。

  五人恭谨地投目注视,和传说中一样清远如神、高天淡云的女子再度启步,朝他们行近而来。

  ‘琉璃剑呢?’

  ‘上次好像也没见斩心琉璃。’

  几人心中刚刚冒出这个想法,就见女子让出位置之后,山坳后竟然又紧接着转出来一人,也是步行牵马,青剑挂在马上,肩上卧只黑色小猫,手上握着一柄清透极美的琉璃长剑。

  这道身影一出现,竟似比明剑主还引人注目,几人的目光同时被怔怔地吸了上去。

  他显然是和明剑主同行而来,一张清朗陌生的面孔,挺拔的身量比剑主高过大约半个头,黑发单束在脑后,身着一件常见的秋衫。

  他剑眉微低,唇角平抿,视线也稍微偏下,身体静多于动,没有任何不必要的动作,整个人像一柄沉默的古剑。

  转过山坳之后,他抬头扫了五人一眼,迎着打量的目光微一颔首。

  直到来到近前,几人目光仍忍不住落在其人身上,竟然是明剑主先开口介绍:“裴液。”

  仅此二字。

  少年对几人再次一颔首:“幸见。”

  言罢又沉默立定在女子身后。

  “.幸见。”

  “幸见幸见。”

  “裴哥哥好。”孔兰庭是唯一不掩饰好奇之人,但也没冒昧打问,又转头认真一礼:“明剑主好。”

  明绮天微微一笑,将那本《松雾剑咏》取了出来:“上次聊的问题,都帮你注好了。”

  “啊!”孔兰庭瞪大了眼睛,“剑主你这两天不是有事情吗?”

  “路上还好。”明绮天微笑。

  孔兰庭如获珍宝地捧着这本剑书,刚刚的端庄全都消失不见,已忍不住轻轻翻开书页。管千颜在一旁探头偷眼。

  “剑主可以先入楼小憩。”席天机在一旁拱手道,“我即刻传信门中来迎。”

  明绮天看向裴液,裴液点了点头。

  缓行是给崆峒留出捉欢死楼踪迹的时间,如今明绮天抵达的消息已到山门,他们再磨蹭一段路也没有意义。

  大崆峒,既是少陇心腹的这一片高深山脉,武林亦常指崆峒剑门。

  百里之间,十七峰散落开来,各峰之间联系难免疏远,唯独中央五峰聚拢如莲,常常被认为是崆峒真正的山门所在。

  琉璃剑主的第二次到来再次得到了盛大的欢仪,各位德高望重的峰主前辈簇拥在女子身边,共往五峰之侧的“莲叶”而去。

  裴液早先一步远远地落在了女子后面,身边是一位面如鹰隼的执法长老。

  前方喧闹渐渐远去,裴液抬头望着前方五座雄伟高峰,远远的淡云缭绕在上面,身旁红枫老树正落下满地红火。

  “事情之重要无鹤检已经来信知会过了。”长老肃声道,“我是甘子枫,元武峰执法堂主,‘莲心阁’执事。”

  裴液来之前已看过,“莲心阁”正是中央五峰峰主组成的议事之所,与门主共治百里崆峒。

  “晚辈裴液。”

  “不知你与明剑主是何关系,我就当你为无鹤检代行。”

  “本是如此。”

  甘子枫礼貌一颔首,向前走道,“应是案情涉密,鹤检也没有说得太清晰,但要点是讲明了的——近十天之内,欢死楼很可能要谋害我宗一位俊才弟子,应当无误?”

  “只有掌握了足够好的剑法。”裴液补充道,“年龄身份不限。”

  甘子枫点点头:“这两天我们没有发现他们的行迹。”

  抬手指道:“我们主要做了两件事,其一,崆峒弟子散落,于是借着明剑主问剑的机会,我们把每年的【铁松论剑】前提了两旬,如此便把门人们都聚集到了五峰之前,便于保护,几位峰主则暗中查视;其二,我们启动了五峰之阵,玄门及以上但有进入,门中都可查知。”

  裴液点点头,又道:“欢死楼戏主阵道造诣很高,此阵不知是否可以倚仗?”

  “崆峒启阵之时,请的也是真正的宗师——至少不会有人在十天之内,就将其破去。”

  两人一边低声交谈一边向前,渐渐喧闹又大了起来,前方已是一片极大的平台,它往崖外远远探出,果然颇似莲叶之形。

  同时一株大得超乎想象的松树从崖下生长上来,回探把树荫遮盖在了平台之上,其枝干如铸铁,针叶如小剑,深青苍翠,见之夺目。

  “.一百年前长辈们就喜欢说,这是我们崆峒的魂魄。”甘子枫微笑说了句题外话,又敛容一指,轻声道,“我听鹤检意思,欢死楼是要杀人取剑,崆峒其实不大‘照顾’弟子,五大峰人多,这些年来其弟子在外也常有夭折,我想里面难免有欢死楼的贪牙。”

  “而如果五大峰剑法已泄,他们要对崆峒动手,恐怕目光就在一些偏僻之峰的弟子身上。”甘子枫望着平台上熙熙攘攘的年轻人,白衣的女子正走上显眼的主台,却不是激起浪潮,而是一片带着气声的安静,“这些峰弟子稀少,欢死楼不大好接触到,甚至一些峰的独传剑术不是总有人会,常常断代,因此欢死楼若真的进来目光或者盯在他们身上。”

  “例如呢?”

  “例如.其实我想最可能的,就是仙桥峰的晏采岳。”甘子枫轻叹道,“仙桥峰人丁倒不太少,但那确实久无剑才,他算是难得一出的栋梁,前些日子刚刚学完了《白虹篇》,在少陇府的小论剑会上拿了第三,名气是传出去了的.哦,这场就是他了,往这边来吧裴少侠,我们一边看一边说。”

第336章 松下血

  随着甘子枫一路往上去,来到第二层观台,各峰优俊弟子都在此处,两人随意落座,也不大显眼。

  场上熙熙攘攘,上一场的余波正在消去,裴液坐下时,刚刚所见的那位清傲少年也正往台上走去。

  甘子枫没再讲话,因为这位置不高不低,刚刚好上可听见峰主长老们的点评,下可听见各脉弟子们的议论。

  此时下方的话语确实清晰入耳。

  “那就是仙桥峰的采岳师弟吗,生得好俊。”

  “他能胜过孔问师兄?我不信的。”

  “我也不大信不过人家在府城拿了声名回来的,一手《白虹篇》技惊四座,今日应当是第一次在门中亮相。”

  “你们不懂。晏师弟一定要赢的,自打当年季枫师兄剑被挑落崖下后,仙桥峰就一蹶不振,这么多年来受了多少轻视,师弟是许师叔从相州城领回的乞儿,他是在这种目光中长大的。”

  “我听说是他主动挑的孔问师兄?”

  “是。”

  莲台之上,晏采岳低头安静立着,右臂倒持一柄长剑,白刃在日光下闪亮如镜。

  “小辈儿戏完此场,就劳剑主指点老朽一二了。”上面的声音很轻却十分清晰,元武峰主纪长云年龄已不知几许,面上鹤斑明显,此时最高首也只有他与明绮天并坐。其人正将一柄色泽晦暗的剑搁在膝上,整个人与台下老松一般气质。

  纪长云是如今百里崆峒山中资历最老的一位,在鹤榜的第二页就可以找到这个名字——鹤六十七,【老剑忘松】。

  这也是本届【铁松论剑】最令人激动的中场,纪峰主与明剑主将在五峰之下,提前上演一场羽鳞试。

  这将是近五十年来云琅剑与崆峒剑最正式、最高位的一次交汇,必定被详细记录下来,作为日后许多本剑理的例材。

  只是从另一边来看,明绮天在天山问剑时,撑天柱上年轻弟子们你来我往,聂伤衡、商云凝、左丘龙华.在明剑主面前俱有所言,如今崆峒却跳过了年轻一辈,径自以镇山之人来撑场面,也确实可见近些年的“崆峒凋敝”之论非是空穴来风。

  “前辈谦言过甚。”明绮天拱手一礼。

  再次投目去下方的比试。

  另一人已从台上缓步而下,他身量高大,提一柄宽重得多的剑,立定在了松下莲台之上。

  如果说晏采岳是锋芒初露,孔问便早已是柄出鞘已久的利剑,他在和晏采岳相仿的年纪扬名,虽然天赋稍差,但如今四年过去,即便不谈剑技,其人境界也早立在了六生,是元武峰叫得响名号的一位年轻砥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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