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仙主 第368节
这样的技巧显然不能在玄门之前趋避,浩荡的真玄中,少年所化的柳叶几乎被狂风撕碎,纵然提前出剑,边缘的玄气还是将他整个掀飞,重重撞在了石壁之上。
但与此同时,琉璃所携的沛然云气也将瞿烛整个席卷,交手以来的第一次重创就此产生,瞿烛身形失控,在地面飞撞数丈,才以刀切入石中稳住身形。
当少年不把自己放在绝对安全的境地之后,黑袍的处境也就陡然险极,壁下的荧光仍在渐渐浓郁,战斗前所未有地盛烈起来。为了把此人搏杀在这里,少年已在搏命。
仗着两道意剑在玄门的余光里游走,锋锐的刀气将他身上割出深可见骨的裂痕,换得的是瞿烛真切的摇摇欲坠。
另一边的荧光已然升起至屋顶,如银泄地。也许因为距离并不远,它的蓄势要比裴液想象中要快得多,但此时黑猫的螭火已经侵入其中,那些荧光如同凝固在了半空。
琉璃又一次声势极烈地直掠而过,瞿烛第一次没有来得及做出太多反应,刀仍凝定在后,只以左臂堪堪一遮,琉璃从他腰间割出一道巨大的豁口,鲜血顿时大片泄出。
裴液骤然仗剑向前,最后能用出的两道雪剑全部咬牙压上这具残躯
瞿烛从意剑中恍惚一霎醒来,诡冷的戏面瞬间锁定了面前咬牙怒容的少年。两人已离得太近了,远远超过了他和背后那柄神剑的距离。
瞿烛没有转身,只以右手换柄左手,下一刻刀光便从他背后掠出,冷月般惊斩而下,纵非全力,这亦是玄门的一刀!
和刚刚释放雪剑后立刻以【飘回风】转避的一触即走不同,这次少年是径发两道雪剑之后,仍然仗剑直视,赫然是要正面换这袭黑袍一招。
【食叶】先起,而后面对刀锋前的余波就全然溃碎,但就借着这股崩裂般的斥力,裴液强行拧腕,一道强硬至极的剑光霍然而起。
《黄翡翠》·【断叶洄澜】
又是一瞬间溃碎,少年再来不及变换别的招术了,只有耀烈的火从身前喷薄而出,而后顷刻被刀光湮灭.但就在这一瞬间,一只有力染血的手从后面扼住了他的肩膀。
石壁下倚坐的年轻人不知何时已然消失,裴液手持山羽,而身上的那柄崆峒之剑没有出鞘的动作,就已到了他的手上。
血染的下颔从少年肩头倾上前来,孟离冷透的褐瞳再一次死死盯住了面前黑袍,山崩海啸般的力量从裴液身前的虚空爆裂而出,和迎面而来的刀气撞成了狂乱的一团。
而刀锋仍然破开一切割来,纵然真玄已被耗尽,这仍是足够有力的一斩。而孟离竟然倾身探手,拦在了这柄刀之前。
时间一瞬间重新流动,气流四散飙溢,刀锋一掠而过。
但连腕带裴液身体断为两节的血腥一幕却没有出现,孟离凝眸盯住这锋寒刀刃和手掌相接的一线,一瞬间不是掌心破出血口,而是整柄刀忽然淡了下去。
如同水墨用尽后极轻的一抹,任何景物都能从其下透出,这柄刀一穿而过,在裴液身后才再次渐浓。
下一刻沛然的气流将两位年轻人同时掀飞,瞿烛却没有再追了,因为另一边,一道真正致命的威胁已经压迫如汲尽了整间石室的空气。
裴液与孟离以命作赌、联手接下这一刀换得的奖赏,是背后的琉璃第一次做了一霎的停顿,满室云气骤然一敛,没入剑身。诸峰之外的剑腹山中,女子云白的真气极尽慷慨地倾泻而出,琉璃如披羽衣。
剑锋直对空中黑袍。
瞿烛一刀落空时,面对的就是这样凝定待发的一剑。
他从来就挡不住琉璃的进剑,一直以趋避和《吞海》支绌,但《吞海》在玄门的对拼中也已失去了神异。如今他一刀残尽,琉璃又强沛了何止一倍。
一道白色的长虹。
丝毫不偏的穿胸而去,即便灵躯玉髓,也不可能承受心肺的消失。
但在这一瞬间,那张染血的彩面下疲色明显的双眸,是向孟离望去了安静的一眼。
孟离也就是在这一刹那忽然想起,这位老人在修习刀剑三篇之后,几十年来从未真的得以一窥“虚实”之权。
如今他将其握在了手中。
只是一眼,瞿烛已收回目光,转腕而勾。
刀身由虚向实变化的过程,是一枚早就等待摘取的果子,《吞海》在这一刻犹如脱胎换骨,不再是对虚空的映照,“虚刀”被瞿烛实实在在地握在了手里。
圆弧就在由虚化实的过程中被勾勒而出,瞿烛仰身飞退,而面前明亮至极的锋锐比他更快,剑尖没入《吞海》勾勒而出的圆虚之中.这道入真的刀术也溃然碎裂。
借来的虚,也总有它的极限。
瞿烛身前如有一枚无形的镜子在碎裂飞射,他当空飞退,身前的琉璃击溃了这道刀术,击碎了这柄长刀,径直向前,撞上了他的掌心,银纹嗡然明灭,涌动的铁骤然四散崩飞。
整只铁铸的手臂被寸寸解离,老人在一瞬之间失去了刀和手臂,瞿烛漠然看着这一幕,反手握住了无洞喉间的长剑。
单臂奋然前斩!
刀剑·【虚实】
刀术倾尽自己汲取而来的沛然力量在这一刻全部自剑中倾泻,玉虎也发出不堪的哀鸣,琉璃如同撞上了另一个自己,骤然顿止在了空中,颤鸣将整间石室的云气鼓荡一空。
在裴液谋求对他的一击必杀时,瞿烛也早就在谋求对这柄强大神剑的一霎截停。
黑袍枭影一掠,没入了莹白光芒之中,他轻一抚手,幽蓝的螭火就被清退出去,光点迅速上浮,犹如倒悬的天河淹没了他。
直到此时,喉中那中断的咳声才再次释放出来,从这间石室消失之前,他躬身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出了大量鲜艳的血片。
荧光消散在室中,裴液奋烈地眦目挥臂,琉璃将地面轰出一个巨大的缺口,裂纹咔咔蔓延.但室中确实已空了。
少年坠落在地上,系发早已散乱,他直直盯着其人消失的地方,大口喘着粗气。
“走不远的。”黑猫轻捷地跃上他的肩头,将山羽叼回了他的手里。
“往哪边追?”裴液沙哑道,他无视了身上仍在流血的伤口,起身踉跄着便往帘口而去。
“.”黑猫凝死眉头,“另一边的阵式一定是早就刻画好的”
它迅速地思考着这些天的所见,一时没得出答案,而身下的裴液即便没有目的,也已在支剑向前。
“.我知道那个地方。”身后忽然传来虚弱的气声。
裴液转过头去,孟离脸色苍白地倚坐在壁:“那座铁色的高楼,向北两座山之后”
他抬手以血在壁上勾画几下,指示出那个记在心里的位置,哑声道:“那里.有一道【彼岸宝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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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腹山。
走在前面明绮天忽然微微一顿,将真玄尽数倾斜给山外的某处,她抬指吐息一次,体内《心经》完成了一轮周天,云气重新丰沛起来。
这时抬起眼眸,长长的石隧终于抵达了尽头,几人来到了这座阵山十年无人踏足的背面。
同样是一半巨大高旷的山腹。
只是,与外间敷衍访者的剑阵完全不同了。
浓郁得刺肤的剑意,完全的浑融一体,五位峰主都在进入的一瞬间流露出窒息之感。明绮天微微蹙眉,《剑韬》已自行运转起来。
整座山腹都被彻底清空,出了石隧之后,路就已经截断了,六人是立于一方平崖之上,看着眼前辽阔而震撼的空间。
浸满了剑意的冰寒溪流在地面勾画出宏大繁复的线条,一共二十四道径流,最终全部簇拥在中心,而这中心的正上方,正是整座山腹唯一的一处实地。
——一枚巨大的石柱平地而起撑向空中,犹如一朵细高的蘑菇,而在这“菌盖”之上,正是那已阔别了十年的身影。
他背对着他们盘膝而坐,仿佛仍在入定,石隧中吹来的风微微掀起他柔软的衣摆,而他几尺外正对的,是一面径长七尺的巨大圆镜。
薄雾般胧透,明玉般温润,仿佛能够囊括一切的视线。
一面如此高大的心珀之镜,柏天衢坐在它的前面,只遮住它五六分之一的面积。
但它并不清透。
后半面被漆黑覆住。
一座巨大沉重的青铜棺椁摆在人与镜的侧面,这就是他们所见的一切事物。
“这就是师兄融炼‘剑藏’的法子。”萧庭树怔怔地看着石台上那道身影,哑声道,“心珀可以储存‘剑术’,我们用【牵丝】连接心珀与剑,山外溪中的每一组剑,就成了一门剑术的具象。”
“而后,用【唤剑章】把它们联系为一体,再它们来组成那位天才阵师带来的上古奇阵,循按着阵式的规律,这些剑就在山水间游走了起来。那人说,这是‘天地谐律’。”萧庭树低声说着,“因为人不能将诸多迥异的剑术融合一炉.但天地可以。”
“自然的谐律本就昭示着本质,而后师兄便可以坐于其中,体悟这份和谐。”萧庭树望着台上,“我们这些年,一直在以剑术填补这座阵式,抵达二十四门之后,它就可以达到圆满。”
明绮天却看向台下:“是这个道理,但天地谐律,也是一样的幽明难言,并不容易悟出。”
“是所以第一个十年,师兄并没有入山,而在第二个十年的开端,他们从西陇回来.说可以让这些剑真正地活起来。”萧庭树看了女子一眼,“一个生灵亦可自成体系,两相叠加师兄便入山了。”
“但仍是不够。”明绮天轻声道。
“.什么?”
女子却没再回话了,她重新抬眸望向台上:“这十年里,你掌控着内外联系之阵,其实一直和他有交流对吗?”
“.”萧庭树沉默,若在进入这道石隧之前,他一定不会承认这一切和师兄有关,但如今所有的东西都已摆在面前
“是。”他低下头,轻哑道,“很多事情,我都会向师兄求问为了方便这座阵的运行——但谋杀门人,师兄确实不知,他——”
“那么用【山中甲子】封住这座山,也是他命令你的吗?”明绮天打断了他。
“.是。”萧庭树一怔,再次低头,声音低哑,“.师兄确实指使了我许多事。”
“可是,”明绮天抬头望向台上的身影,安静道,“他已经死去十年了。”
第380章 镜龙剑海
那座巨大的心珀之镜安静地立在台心,这种整个少陇都一两难求的珍贵材料此时铸磨为重逾百斤的一团,古润的中心留有一处核桃大小的凹陷,整个镜面的朦胧幽光都隐隐朝它而去。
那袭背影就坐在这面珀镜之前,天青的长袍仍在柔软飘荡,就一位玄门来说,它确实显得过于清瘦了,灰白的长发轻飘不朽,在幽暗的洞窟坐于朦胧的玉镜之前,宛如埋葬经年的老仙。
女子的轻声就在这幅景象面前响起。
萧庭树整个人彻底僵住,一瞬间他的手先颤抖起来,面容茫然地转向女子:“什什么.剑主?”
“他已经死去很久了,也许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是一具尸体。”明绮天重复一遍,并没有转眸看他,“所以,我想你是被骗了,萧峰主。”
“.不、不可能”任谁都能看出男人的彻底失态,他忽然撑爬着朝向那个背影,声音嘶哑变调,“师,师兄——师兄!”
然而没有人回答他,只有嘶砺的呼叫响在山腹中,回声甚至要下一刻才会返回。
萧庭树仓惶地转头去看四位峰主的表情,似想获得什么反驳,但每個人的面色都沉得发冷,同时缓缓地抽出剑柄显然所有尚有修为之人,都默认了这一事实。
萧庭树本就苍白虚弱的面色骤然如被彻底抽离了魂魄,眼泪先流了下来,他茫然无神地看向那座平台,身体颤抖得难以自抑。
当然如此因为这不仅是一个晴天霹雳的死讯,只要稍微往下一想,无数令人窒息的东西就扑面而来,如同一栋筑了十年的高楼忽然倾塌崩毁。
——如果柏天衢早已死去,那么他这些年、崆峒这些年完成的是谁的谋划?
骤然之间,山腹中的剑感开始前所未有地浓郁起来。
几人猛地抬头,它以令人心惊的速度增长着,若说刚刚像漂浮在空中的气味,如今就已近乎沉重的水体,而且开始跳动、活跃,冲撞破裂,宛如煮沸。
山腹之中,忽然响起一声古老的、悠长的叹息。
所有人将目光移向石台,在那里,柏天衢的背影仍然僵坐,青铜棺也安静如旧,只在古镜漆黑的背面,一道身影缓缓站了起来。
所有人如见鬼魅天青色的衣袍,灰白的长发,清瘦的身形,年老的面容颧骨深刻这分明是,另一个柏天衢!
他显然一直就在那里,和死去的尸体隔着心珀之镜相对盘坐,也许几天,也许几月也许十年。
萧庭树所谓联络交流之人,十年来言听计从、敬服钦慕的“师兄”,此时立在了所有人面前。他从镜面后走上前来,垂望着下面的来人,如同这片剑海里被惊醒的主人。
他确实仿佛从一场长梦里醒来,摩挲着手中剑柄,那是一条崆峒的制式长剑,一双灰蒙的老眸直直地落向几人站立的石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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