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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仙主 第452节

  龙君洞庭等五家只来了白鹿宫一人,正是前月刚一抵京就声名大噪的二十七代【剑妖】,今年也不过十七。他安坐那里不必开口,每个人都认得他。

  天山等十二家就多些,有足足七人,左丘龙华是最如雷贯耳的名字,不时有人抱拳示意,剩下韩修本等六人也都是各自宗中不出前五的俊才。

  华山等十二家来了十人,问筝、宁树红、王守巳基本都坐在后列。剩下三小家则只白猿洞来了一人,是位瘦弱内向的褐肤少年,他双臂奇长,把一柄剑紧紧负在背上。

  而后便是六位大唐名额,三人天南海北举荐而来,天赋尚不分明,但在剑道所受的训练上已明显见出和门派之人的差距。

  还有一人便是那位贵女,她一直静坐最前,杨真冰离开后便已无人同列,衣装之古美、行止之韵雅显出一种微妙又难以跨越的鸿沟,轮到她时头也未抬,只淡声道:“卢岫。”

  大唐五姓七望,“卢”字不需要太多修饰,这些庞大古老的世家镶嵌在帝国之中,根系不知扎了多深,它们年岁比大唐更久,许多所谓的剑门圣地,于他们不过是这片大地上的暴发户。

  因为剩下两個据说出自军中的名额,竟然俱都安静地坐在她的身后,全然是随从的样子。

  大家都是初次见面,姓名或许听过,但相处都还陌生,此时客气地谈笑着,裴液发现这些顶级剑才们和常人也没什么不同,并非每个都冷傲寡言、习剑如痴,他们也讨论神京城的繁华,也询问哪处馆子便宜好吃。

  “摘星楼非常非常贵。”谈到这个话题时,裴液向宁树红严肃道。

  直到韩修本忽然笑道:“水霆兄,早好奇贵门《蚕鱼经》,要不来过两招?”

  这里是剑场,他们是天下顶尖的剑才,每个人手边都有剑。

  这实在是太顺理成章的邀请。

  楚水霆一笑提剑,起身便往空旷处走去。

  于是肉眼可见的,许多双眼睛认真而明亮了。

  韩修本走上前去,两人执了个剑礼,剑光就亮起在了剑场上。

  裴液一瞬间就明白宁树红那句“若是斗剑,我连十招都接不了”了。

  何为蜀山百年之资,这人游历江湖数年,皮肤在日光风雨中洗成铜色,一定极少遇到能彼此争锋的剑刃。

  第十七招,楚水霆就一剑停在韩修本腕处,含笑收剑。

  显然游刃有余。

  韩修本深吸口气,抱剑认输。

  场上响起数声喟叹,剑生之间的高低已开始鲜明地暴露出来,韩修本已是立在前列的南宗真传,他用的剑已令许多人凛然而惊,但楚水霆的弈剑恐怕是稳稳排在前五、乃至前三。

  剑永远是天才的舞台,即便在这里,也会是多数人暗淡无光,几个名字尤其显赫。

  只是当剑光一起,闲谈便稀稀落落地停下了。

  是的,姓名来历交换之后,我好奇你的师承,好奇你的门派,但最好奇的,还是你的剑。

  邀约很快响起,实在不算什么比试,更像是过招,每个人都很轻松克制。

  裴液也有些手痒,但他兴致勃勃地偏头去看王守巳时,这人却已和宁树红提剑站起。

  “……”

  裴液下意识看了一眼身旁剩下的祝诗诗,祝诗诗抬着两条短眉呆呆地看着他。

  裴液连忙撇过眼睛。

  目光在场上逡巡着,但当然没人来找这坐在后排角落的少年试剑,显赫的名字会寻显赫的名字相识,问筝、宁树红、王守巳这样的江湖传说彼此也是初见,而那些“普通”的天才们显然也同处一个圈层,彼此不是第一次见面。

  只有裴液这样谁也不认得的少年只能安坐着,正如他刚刚报出“少陇,裴液”四个字时,也只得几道礼貌的注目。

  裴液有些孤单地搜寻着其实宁、王二人离开后,他对这些人也全然陌生。随意寻一人来打倒并非不可,但本来是凭兴趣切磋,他是有些好奇两位新朋友的剑术,倒不是想随便寻个陌生人来打一架。

  眼见两人身边之人也多了起来,一时半会儿也散不开,他便暗叹一声站起身来,往剑场外走去——这剑院比他想象中要大很多,既然说是“随意”,那么自然可以逛逛。

  但只穿了两个拱门裴液就顿住了脚步。

  这是处绿竹掩映的园子,剑场上的声音已经听不见了,一位沉默冰冷的少年正捧着剑籍立在这里,背上背着六柄剑。

  他是在端余留下“随意”二字后便起身离开了剑场,只是与裴液的无人搭理不同,他是明显地不喜打扰。

  裴液眼睛顿时一亮,那面上表情十分明显,含笑抱拳道:“杨兄,这么巧?不如切磋一二?”

  杨真冰抬起头来,有些沉默。

第445章 杨真冰

  “不。”

  “.”

  杨真冰重新低下头,打开了合上的剑籍。

  那面上的表情也很明显——别烦。

  这时裴液肩上忽然动了一下,却是一只玉团般的小猫望着近在咫尺的秋花,抬爪扒拉了一下,然后低下头,望着花瓣缓缓飘落石地。

  “.”

  “我以前听人说白鹿宫技击天下无双,当时就久仰不已。”裴液仍在努力,若问在场人中裴液最想和谁试剑,那么除了眼前的少年自然不做第二人想,他自以弈剑为长,听闻白鹿是此道至高,当然想丈量一下自己的水平,“八月的时候我在国报上还读到你在南国剑试上拿了第二呢。”

  “好。”

  “.啊?”裴液一时没反应过来。

  “切磋,我打。”杨真冰的声音仿佛天生低沉,又简短冷寒,简直人如其名。

  “啊,好好好。”裴液没料到忽然峰回路转,高兴地一抱拳,两人便往空旷处走去。

  “因为我斗剑也喜欢在招式上做细功夫,就好奇你们白鹿宫做得有多好。”裴液笑道,他忽然发现这少年身上仿佛长了冰刺,离得一近肌肤就泛起冷悚,便挪开两步保持距离。

  “嗯。”

  “诶,杨兄,那南国人也长咱们这样吗?厉害不厉害?”

  “很弱。”

  “.哦。”

  两人在空旷处站定,裴液拔出剑来,杨真冰在对面静立不动。

  裴液执了个剑礼,犹豫了一下,认真道:“杨兄,虽然我名不见经传,但弈剑上确实颇有手段,你要小心一些。”

  杨真冰一怔,点了下头。

  “那就先来了,杨兄。”裴液一笑,身形飒然飘上。

  起剑仍是【破土】,幼蝉从雨土中钻出,这时后续一切迎风沐日、攀树化羽变化的起端,在这一剑上裴液有太灵妙娴熟、也绝不会出错的变招,正是面对陌生敌人的良选。

  剑光飞来,一柄秋水般的剑从杨真冰背后出鞘,流转也如一泓秋水,如此自然地横在了身前,刚好接住裴液的剑尖。

  这一架当然正在裴液预料之中,他手腕轻轻一转,一股奇异的力量忽然在剑上生成。

  在一瞬之间,幼蝉走完了它的一生。

  两个月来在《玉翡剑》上的用功一定没有白费,【破土】之后所接竟然是【玉老】。

  杨真冰稳固的架剑如被时光侵蚀——一切力量,本来就终会老去。

  裴液冷然抿唇,【玉老】一成,筋骨中埋藏的力量乍然爆发,他当然是以全然的认真面对这次试剑,在对方露出缝隙的一瞬间,【拔日照羽】就明亮至极地升起在两人之间。

  裴液固然曾闭门造车,但一路的搏杀并非没有用处、夺魂珠中亲身感受的一千门剑也并非什么都没留下,纵然所习剑术仍然只那么几门,但少年根基确实已并非完全的薄弱。

  他的思路和剑野都被那些剑术大量地拓宽,本就敏锐的剑感如今简直如鱼得水。

  如今这突然、强大、又无比精准的一式【拔日照羽】,就正是蜕变出的惊艳成果!

  但下一刻一股刺骨的冰寒令裴液浑身冷悚,视野中那柄被【玉老】寂去的剑陡然飞起,仿佛从来不曾被时光束缚。

  这绝未想到的一幕令裴液骤然一僵,【拔日照羽】这样的直剑竟然被他生生一折,拿去压对方忽然飞起的剑光,但那道光似乎忽然又变成了影子,两柄剑分明是从同一条剑路过去,偏偏却没有相撞。

  猝不及防连失两招,对方剑刃已然临咽。

  【拔日照羽】强行中断,裴液下按手腕,借助抵牾而回的剑力,身形青鲤般弹起,就在这样左右封死的极限中,竟然仍转出来一式向上的【飘回风】,身形飘然落向杨真冰身后,裴液拧腕控剑——但下一瞬杨真冰冷锐的脸已逼在眼前,颈上一凉,被架了一道冰寒的剑刃。

  “.”

  “.”

  “还好。”杨真冰收回剑,低沉道。

  “.不是,杨兄。我是六生,你要和我弈剑,总得把真气压下来吧。”

  “我就是用的六生。”

  “.”

  裴液摸了摸嘴,挽个剑花收剑,哈哈一笑:“我知道。开个玩笑嘛。”

  他缓缓抚着剑柄,细细回味着这一场短暂却颇具冲击感的弈剑。

  他那一瞬间确实怀疑这人是用的八生真气,因为他根本没看出杨真冰是怎么破的他的剑招,亦或说他根本就没从对方的手中看到任何剑招。

  裴液自觉在剑招上已极为深细,能见无数普通剑者见不到的变招空间,他也仗以拿下了许多奇迹般的胜利。但此时却骤觉自己的剑是一张粗疏破烂的大网,连叠三层,依然被对方手中那尾银鱼轻易游过。

  三合弈剑,惊险、冷悚、逼命、失措。

  这绝对是从未有过的体验,即便和明姑娘试剑时也没带给他这种感受——实际上明姑娘是另一個极端,她像是海,任少年拼尽全力,也激不起扰动她的浪花。

  但这倒没太多挫败,反令少年忽然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仿佛窥见了一个从未到达的世界。

  他望着面前这位同龄人,好奇道:“杨兄,你是怎么破去我第一剑的,我也没见你变招应对,还以为得手了。”

  杨真冰看他一眼:“我没破,你自己没用好。”

  裴液怔住。

  真的第一次,有人说他剑招本身用得有问题。

  杨真冰沉默一下,说出了可能是今天最长的一句话:“你这一剑没好好练过,想来习得也不过两月,太粗疏了。”

  “.”

  裴液宁肃了眉眼,盘腿坐下来,认真向这位白鹿宫的【剑妖】询问着每一处细节,对方竟然也和刚开始的冷漠形象判若两人,每一个问题都耐心解答了他。纵然话语简短,却处处精准。

  裴液在一句句问答中几乎泛起冷汗,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剑有这样多的问题,在某些方面他确实已经到过青天之上,但下面的支撑却如此孱弱歪曲。

  白鹿宫之技艺求精令他震愕心服,当两人各演了一遍《开门剑》后,杨真冰说他“粗疏”,裴液心悦诚服。

  诸多问题结束之后,裴液定定望着空处,实在有收获良多之感。

  这时他忽然想起来,眼前少年竟然无比耐心地回答了自己如此多的问题。连忙起身,认真躬身道:“杨兄,实在多谢伱。初次相识,我唐突打扰在先,却得你如此尽心指点,十分感佩。”

  “嗯,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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