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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仙主 第459节

  院主正在谈道启会之基,谈修剑院之意义,这时候你来句我和伱们“道不同”,那岂不是只能“不相为谋”了?

  裴液其实也有些蹙眉,他自己肯定是不会站起来唱反调的,但谁料老头一眼就点中了他。

  而当这个问题真的落在面前,他又骄傲地不愿撒谎。

  却见院主哼了一声,却是笑了起来,忽然竖眉一指他,怒道:“没错,所以最烦你这种人!”

  他叹息一声:“难道我不知道,天下痴心于剑者实在寥寥吗?道启会每年收百余人,其中多少真心呢?”

  他眉毛垂下去,气质却锋利起来:“因为也不是任何剑者,都有资格建构【剑梯】的。”

  “天下习剑者若有千万,其中可称天才者,恐怕不过寥寥数千,而其中真能走完剑梯者,又是十中无一。”

  “一心向剑、如痴如狂者未必能得剑之青睐,而你这样天下罕有的剑才,又并不把剑视若性命。”老人一笑,“天地无情,本来如此。”

  “道启会不是宗教,必先要你信奉,方肯传授真知。所欲者,只是天下能得道却不识道路、无可攀援之剑者,能够有一扇堂皇的大门。总有人一离开剑院,就再不记得求道之心;但也有人一身世俗地走进来,离开后却孤身游遍四海,只为填上剑梯的下一处缺口。”

  老人望着裴液,笑道:“我固然为之倾尽身命,但你若想着别的事情就把道剑握在了手里,我也只能骂一句‘贼老天!’了。”

  他拨开壶盖,仰头满饮一口:“好了,尚未告知诸位姓名——我名秋骥子,是神京修剑院三十年院主,今日为诸位修缮剑梯,我必以诚,也望诸位以真。”

  “就先从最难的开始吧。”秋骥子一笑,目光落定道,“张朝。”

  场上响起些笑声,这位白猿洞真传屡屡是第一个名字,众人也已有些习惯。

  而这“最难”二字一出,裴液便有些理解了所谓“建构”的意思。

  怪不得剑梯因人而异,它显然要以剑生学过什么剑、未来能学什么剑为规束,这无一不受出身、经历、天赋的影响。

  如张朝者,所学无一门意剑,那么这位院主就得先为他挑选几门合适又能学的意剑,而后还要使这几门意剑能够趋向某条心剑之路。

  可天下心剑本来有数,哪一门肯由他所学呢?

  又要如何苛刻的条件?

  而更重要的,是籍此修成的剑心,还要有达“道”的可能。

  怪不得这种事要院主来做,恐怕也只有这位三十年在位的院主能几乎尽知天下之剑,并从中筛选出一条狭窄但可通行的路来。

  “最难”之语诚然不虚,即便在得知名单时秋骥子就已开始准备,两人还是在楼前桌下凝眉商议了半個多时辰。

  最终张朝捧着一本镶玉之册走了下来,那是秋骥子为他细细书写的剑梯,封面三个规整的字体,是为【猿公道】。

  接下来确实肉眼可见地通畅了许多。但凡派有意剑传承的剑门,无不在求索通往“心剑”的路径,而身为这些剑门的佼佼真传,在来到剑院前,师门就为他们仔细摹画了未来的方向。

  这时方是秋骥子真正的工作,以其所知的天下之剑来填充、优化这条剑梯,使剑生明晰到知晓下一门剑要学什么。

  宁树红、王守巳都依次捧着带来的册子过去,那是师长写下的方向,秋骥子则一边转抄一边推敲,将一门门藏剑楼中的剑填进去,使它从一个概念变得切实可行。

  剑梯这东西确实是更私人的东西,但要说全然不可泄露,那也没什么理由,总之宁、王二人都给他看了自己的玉册,宁树红的名为【蜀道难】,王守巳的则是【火扶桑】。

  两人都是共有五层,每一层都自有名目,详细阐明了脉络,并在前两层详细列下了应学之剑。

  裴液越发有些茫然,老人说张朝最难,他想其实未必,因为张朝尚有传承,他的所学才是真个寡少又混乱,偏偏他自己又全然不懂,老人要为他结撰剑梯,那真是无中生有。

  然而这流程毕竟还是走完了,越往后显然越发简单——如天山蜀山,所携剑梯只有道剑一栏未曾完善,而秋骥子也不比两剑门走得更远,便只是在下三层填补一些他山石玉。

  而到了杨真冰,白鹿宫给他的剑梯就更是一副全然完整的东西,秋骥子只是略作修缮,批注一番便即交还。

  “那么.就还剩一个了。”秋骥子伸个懒腰,起身向藏剑楼中走去,含笑道,“裴液,你跟我来。”

  裴液一怔,跟随其后。

  前面二十四人都未曾入楼,裴液其实有些猝不及防。

  “因为你这里很难。”秋骥子轻叹道,“我们寻处安静的地方慢慢来。”

  “我没有传承,劳您费心了。”裴液有些歉意道。

  秋骥子却张大了眼睛看他:“你没有传承?”

  “.”

  秋骥子哈哈:“你若没有传承,那天底下没人算有了。”

  “正因你传承如此明晰,道路如此宽阔,为你结撰剑梯才要慎之又慎。”秋骥子晃着酒葫芦,敛容认真看着他,“莫因我水平不足,反而伤了你的前路。”

  “.我是想,大家都有师门给的剑梯参照,只我两手空空,太麻烦您。”

  “你也有啊。”

  “.啊?”

  秋骥子微笑,从怀中取出一封雪白的信递给他,裴液怔然接过这正是昨日见明绮天寄来那封,已然拆阅过。

  “昨夜钻研了一晚上呢。”秋骥子笑叹,为他拉开一把椅子,自己也坐下。

  裴液展开信。

  “骥子前辈惠鉴,

  自违芳仪,荏苒几月。

  闻近日贵院新收剑生,其中有名裴液者,剑赋佼佼,初出茅庐,悉望照看。

  已为其付荐信一封,又念及剑梯一事,乃剑者终身之重,其人又于此茫惑,不得不再做叨扰。

  我与之讲剑相处颇久,既知其剑,又常思此事,月来为之编撰剑梯,昨日亦请家师验观,应无大漏。

  请前辈作一参照。

  绮天,敬问安好。”

  “而且是天下第一等的有。”秋骥子轻叹,“‘家师’验过,我还有什么好参照的,咱们俩恭恭敬敬地研究便是。”

  他笑着打开写有剑梯的附件摊在桌上,裴液望去,果然又是女子熟悉的笔迹,而这几乎是他见字迹最繁多的一回了。

  密密麻麻、不厌其烦的书写,这张纸展开有半张桌子大,而蝇头小字将其全然填满。

  裴液怔了一下,才垂眸看向内容,只见亦是大致分为五阶,然而与宁、王二人越往上越简略不同,各阶所占篇幅几乎一样。

  “所有剑梯都是按五阶而成。拙、灵、意、心、道,与剑道境界缠绕一体。”秋骥子道,“你和其他剑生是反过来的,最高处的‘心’、‘道’两阶已然通明,反而是下面三阶薄弱至极。所以这是个照着答案写步骤的过程——你知道自己的答案是什么吗?”

  “.是《雪夜飞雁》的最后一式,但我还没有看见它。”

  “不错,我说你剑梯通明,正因这枚道剑就完完整整地睡在你的心里,这就是不需犹疑的第五阶。”秋骥子将信上内容抄至空白玉册上,“而学会它的路径也已为你清晰标出——你要学得下面四式心剑,而后可以孵化出这枚道剑。”

  “而你四式心剑已得其三,只有最后一式‘雪夜之静’者未成,是不是?”

  “.是。”

  老人所言“钻研一夜”者确实并非虚言,他低眸看着信笺,无比精准地指出了他如今的习剑之路。

  “那么这是关键了。”秋骥子抬起头来,敛容认真望着他,“这就是我们今日剑梯欲达的终点——雪夜修成,剑心则铸,剑心一成,四剑自然皆为心剑。而四剑既成,道剑便在望。”

  “怎么学会雪夜之剑呢?”

  裴液怔然,他学得前面三式,没有一式是在计划之中,俱是身经心历,灵悟而得,在学会之前,他并不知道它们是什么样子。

  如今也是一样,固然知道这一剑是诞生于“雪夜之静”,他却看不清它的样子,更不知要如何去学。

  “因为你没有站在那个高度,因而对你来说太过深暗玄妙。”秋骥子道,又叹息望着他,“你和它们相隔太过遥远,自然不知要如何学会——所以我还是纳闷,你是怎么把前三式学会的呢?”

  “.”

  “但不管你是怎么学会的,这法子现在行不通了。”秋骥子指着信上道,“少剑君说,这一式是‘得悟之后,静听落雪。而沉淀最不可为灵悟代替’,我深以为然。”

  秋骥子望着他:“没有哪枚道剑是可以仅凭灵悟直达的,这不是天赋的问题,这是剑本身的问题。”

  裴液微微茫然,秋骥子认真道:“招、意、心,是剑对一个人从外而内的挖掘,剑与人之间,是剑赋的领域。”

  “但‘道’,不只在人的身上。道剑,某种程度上是天地与人之间、道与心之间的事情。”秋骥子道,“因此这门剑创造出来,其中必然要有这样一式。在霍然的灵悟之后,须得静心修行、推理、体会。”

  是这样的,裴液恍然。

  “离群之孤”,老人在杀死那位小姐时就已抵达了。

  往后小城僵卧十八年,都是“雪夜之静”。

  “所以想学得这一剑,就得踏实地参透它的真理,这本身也是修习它的过程。”秋骥子将无墨的笔尖挪到了第三层,“而这道剑的真意,少剑君说是‘生羽’,我说是‘孵化’,想来大差不差。要掌握这道真意,咱们得挑几门意剑了。”

第455章 观剑梯

  “意剑这层,你现下有《飞羽仙》与《地中仙》两门,但俱未学会。”秋骥子道,忽然看他,“你其实一门意剑都不会,对吧?”

  “.是哦。”

  秋骥子点点头,询问着他这两门意剑的诸多细节,问毕便凝眉低头,提笔认真转抄着,不时沉吟许久。

  虽然说是“我们两个”仔细研究、挑几门意剑,但正如信中所说,裴液于此多有茫惑,实在看不懂这些剑术之间的理路。

  秋骥子显然也非常清楚,裴液只是坐在一旁备问,老人仔细询问着他剑术的每一处细节,乃至个人偏好、弈剑性格等等方面,而到了构建书写时,则全然不再问他,独自凝眉苦思,眉头舒展时便提笔。

  裴液不知时间过了多久,但一定是比张朝长了,直到他怀疑两人在这里度过了整个午后的时候,秋骥子终于搁下了笔。

  老人深深吸一口气,疲色中露出满意的神情:“幸不辱命。”

  裴液仍是茫然不解地坐在旁边,秋骥子转过头,将玉册轻轻推到了他面前,自己则缓缓后仰,倚在了椅背上。

  “云琅给你的剑梯立意非常高。”秋骥子轻声道,“我本想,这样一门道剑在上,下面只要中规中矩,就是一条高阔的天栈但云琅、或者说少剑君,显然对你的期望非常之高。”

  “每一阶都极意远望,所撷真意皆为世间高者。下四阶并非只是登临道剑的垫脚,而是与之宛如一体,由此登临,你握住的或许不会是一式孤剑,而真的是一条‘道’。”

  “.”裴液似懂非懂。

  “你知道,受一个人一切方面的影响,剑梯有弯有直、有偏有正、有狭有宽.多数人只是勉强走得通,还有些人非得去攀险崖羊肠不可,因为每個人都或多或少面对着不同的限制。”秋骥子看着少年解释道,“而云琅似乎全然未曾为你考虑‘限制’的问题,固然是最高妙完美的设计,固然成就了这条高远平阔的剑梯,但对剑者的要求有些超出我的预期。”

  “.唔。”

  “但当然是少剑君更懂你。”秋骥子微微一笑,“所以我未做改动那么就来看看伱的剑梯吧。”

  他微敛面容:“第一阶,拙境之中,须‘尽生灵之理,得物象之剑’,是为【蝉鱼观】。”

  “你所习之剑,主得自玉翡两脉,《风瑶》与《黄翡翠》者是也,剑灵为翡鸟与玉蝉。”秋骥子道,“信中说你剑性灵动,在这条剑梯的第一阶,需要你多学物象生灵衍出的剑法,蝉为地,鸟为天,鱼为水.所谓万象霜天,剑中世界——这就是少剑君在第一阶对你提出的要求。”

  裴液怔然:“那要学很多剑吧?”

  “少剑君提出的数量是二十四门。”

  “.”

  “要脉传以上。至于馆传山传者,须三倍于此,不计种类。”秋骥子认真道,“这二十四门剑信中为你一一列出来了,并有十门可供替换的备选。我刚刚验了一遍,藏剑楼中大多都有,缺少的两三门也不大难得,可届时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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