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仙主 第461节
裴液昨日亦尝试进入了一次剑梯,确如秋骥子所说,它并非只是一个规划,当裴液尝试将自己的剑术按剑梯排布之时,那种神妙确实在隐隐朝他而来。
可惜时间太短,并未真正得其门。
课业结束已在正午,裴液与王守巳、宁树红并祝诗诗聊着天往院外走去,盖因王守巳说街外有家极好吃的面铺,偏邀他们两個去尝尝。
“.七天后就有一弈,届时便见真章了。”
“裴兄下午约剑吗?”
“不了,用过午饭我便不回剑院了。”
“哦?”
裴液正要回答,但此时迈出院门,却是一怔。
只见正对面的路边,一架清贵的马车安静地停着,所架之马神俊而温驯。
车帷窗帘垂落下来,未露主人的丝毫身份。
“.这面看来是吃不上了。”裴液歉意一笑,“咱们下次再约吧。”
“啊好。”两人茫然对视一眼。
裴液走到车前,理了下衣摆,敛容掀帘登车,一颗明珠柔润地照亮了这片空间,桌上一方小暖炉亮着,气候宛如春日。
许绰就坐在明珠之下,搁下书卷,抬眸安和道:“又见面了,裴少侠。”
“多谢您的关照。”裴液在她对面坐下,“还以为您会在修文馆等我。”
“后来知道是我多事了。”许绰沏茶淡声道,“在道启会里,少剑君的名字确实比我好用太多。”
“没没,您打的招呼也很重要。”
“你与明绮天关系很好吗?”
“.啊?”
“我知道你们认识,倒没想到她肯为你信荐,还构筑了剑梯。”许绰抬眸看他,“就我所知,她在神京淡漠得很,几乎不与人说话。”
裴液脱口而出:“那是神京人各怀鬼胎,明姑娘不喜欢。”
“.”
“.”
“看来是关系很好了。”许绰将一小杯晶莹的茶汤端在他面前,白瓷淡碧,清香缭绕。
“.”裴液交握了下手,有些尴尬,但还是坦诚道,“我和明姑娘算是生死相托的朋友。”
“哦。”
“.”
“你不会沏茶?”许绰问道。
裴液一愣:“不会。”
许绰点点头:“茶是通礼,无论亲疏远近,坐在一处总可沏上一壶,神京权贵甚多,见面时不似江湖上以武力定高低,多数场合也没有彰显武力的机会。这时雅礼如何,便成了样貌与谈吐之外,人家观察你的第三扇窗子。”
“哦哦。”裴液点点,又犹豫,“可许.馆主,我即便学了几样雅礼,骨子里还是个粗人.这不是骗人吗?”
许绰唇角轻微勾了一下:“入乡随俗,教你礼貌,又不是教你装贵公子。”
“奥。”
“何况,地位变易,岂有如此简单。”许绰一低眉,“莫说几样雅礼了,就算真的通读四书五经,治国策术、诗词书棋样样精通.决定伱高低的,还是骨子里那点儿血。”
这话她说得冷淡,裴液听得茫然,只端茶饮了一口,点了点头。
倒是发现她眸子幽邃静美的缘由了——她瞳色淡褐,却并不太过清亮,反而像罩了一层缥缈的雾气。
“除了明绮天,还有.这只猫,你应当没别的生死相托的朋友了吧?”
裴液安静一下,一瞬间想到博望城的那袭青裙,再往前,男子洒脱英朗的身姿又出现在脑海里而后是张君雪杨颜等等
“还还有一些吧。”裴液有些尴尬道。
“.”
“.”
许绰淡淡一叹:“我得知你消息时,说你是深山孤儿,无依无靠,要来神京投靠我。我想咱们同仇同道,自可生死互信,你形单影只地来到神京,我便是你唯一的依靠。”
“谁知赶个路,就多出来这么多生死相知。”许绰抬眸看他一眼,“我倒成了外人了。”
“.”
裴液抿了下唇,心想你早知道我,我又没早知道你,这是你一厢情愿了。我和几位朋友都曾同生共死,并肩对敌,和你却只是初识初见,感恩虽诚,交情不深却是难免的.
但这话他当然不说出口,只做出不好意思的样子。
“闲话后面再讲吧。”许绰也没在意,饮尽了最后一口茶,“荒人刺杀你的事情有进展了。”
第457章 国子监
裴液凝眉端正了坐姿。
他清楚记得初次见面时许绰就告诉他,此次事件的背后推动之人正是燕王府。
“燕王在神京的根脉十分深广。当我发现这枚矛尖过于坚决地朝向你时,就知道后面一定是燕王府的力量。”许绰洗净茶具,轻一抬手,示意他按她刚刚的流程来做,“但实话说,我并没看见他们的身影。”
裴液认真听着,手上挖取茶叶。
“南衙于我是陌生的地方,我在那里的力量很薄弱。燕王府是通过谁做下这处杀局,我并不知晓。”
裴液缓缓点头。
“但这正也代表他的根须所在,由这件事,我想摸清一些他们的根茎须蔓,也把对你出手的这一根斩断。”许绰道。
裴液凝眉偏头,有些犹豫道:“馆主,南衙不是百官衙署吗,您是相女,怎么反而陌生?”
“故人黄土,今非昨日。”许绰拿茶针一指,示意他漏了洗茶一步,“但‘三司’没再成立起来。”
“什么?”
“调查荒人失控一事的三司没获南衙批准,于是这件事只有大理寺在查。”许绰道,“这种自查本应很快的,荒人案子是谁经手,下狱是谁安排,何以刚好安排在你对面,封印上的疏漏又是怎么回事都该有所记录,但两天过去了,这案子似乎卡在了某个环节。”
“什么意思?”
“当天仙人台就向大理寺通过气,荒人刺杀孟离,难免与欢死楼等势力有关,请他们有所进度后便通传消息,但昨日发信问了,到现在没有回复。”
“.有什么遮掩,或者灭口?”裴液仿佛再度嗅到熟悉的气味。
许绰却摇了摇头:“在神京,拦路的往往不是案情本身,而是权力。”
“我帮你提了块雁检牌子,明日你可代表仙人台去问询一二。”许绰将一块崭新的雁字牌放在他面前,“当然,这边课业也重,你若不愿分心,这事也可以不管,两个月内,我会把出手之人连根揪出。”
“我当然去。”裴液脱口而出。
明珠的光泛在冷铁上,裴液按住这枚牌子:“燕王,本来就是我的事情。”
“好,那么日后但有涉及,我依然告知你。”许绰淡声道。
裴液终于磕磕绊绊地沏好了一壶茶,分入两枚茶杯之中,许绰却没有入口,捧在手里,偏眸望着窗外,轻声道:“燕王府不只是燕王府,它座于神京,就蔓延开一片阴影,有这片阴影在,我做事总有些束手束脚。”
裴液犹豫了一下,他想起来齐昭华未肯告诉他面前女子地位崇高的原因,这时却不愿把疑问放在心里:“馆主,您的倚仗是什么?燕王难道不敢对您动手吗?”
“谁说不敢。”
“.啊?”
许绰看他一眼,随手撩起袖子——一道四五寸长的狰狞疤痕落在小臂内侧。
裴液怔住,许绰落袖掩去:“我刊行《侠骨残》的第三个月,遭遇了这次至今仍是悬案的刺杀,当时刀刃再准一分,这条伤口就是裂开在我的脖颈上了。”
“.”
“不过后面这种事就很难发生了。”许绰饮下这杯清茗,微笑一下,“至于我的倚仗咱们现下还生疏,未免交浅言深,等什么时候我也成了裴少侠‘生死相托的朋友’,再说吧。”
“.”
即便这样的打趣,这位女子也显得平淡而端正,车马这时停下了,许绰掀帘下车,这次却没有仕女跟下来,她回头指了一下:“拿上那方匣子。”
是上车时就放在女子身边的书匣,里面三四本书的样子,裴液提上下车,许绰已系上灰袍,往门内走去。
裴液这时意识到国子监虽与修剑院毗邻,但门却不开在同一条街,他们是绕了一大圈过来的。
实应如此,国子监有学生三千人,家世各异、门学不同,又多是远离江湖的书生,说来其实嘈杂,修剑院是不想受打扰的。
正是阳光明亮的时辰,院内士子们正携书来去,要赶午后的课业,这里景致比修剑院要丰富、雅正、宽广许多,许绰在满地黄叶中带着少年往深处走去。
“读书其实比习剑简单得多,先备两本小学书在手边,然后便读经典就是,若不做学问,通读之后也就足矣了。”许绰走在前面,认真道,“至于学诗作词,也是先要才学为底,后面做成什么样子,就一看天赋才情,二看人世阅历了。”
“哦”
“刚好,最近我们正讲《论语》,我帮你带了本,一会儿伱便可旁听,”许绰抬指示意了下书匣,“这本你应当读过?”
“没。”
许绰微微好奇:“但那猫说你读过些书,不是《论语》,难道是《诗》吗?”
裴液沉默一下:“是您写的国报。”
“哦。”
“.”
许绰没再说话,两人到了一片浓阴之处,没有正庭那边的雅贵堂皇了,但占地颇大,青松硬柏之间反有一股清气。裴液抬起头来,久经风雨的玉石牌坊上刻着三个沉朴的字:【四门学】。
“馆主.也在这里读书吗?”
“我教授《礼》和《春秋》,有时也讲讲别的。”
“.哦!”裴液肃然起敬。
言谈间已来到一间宽阔的宇下,裴液上前一步帮女子推开门扉,而后自己先眉目一张——首先他没见过这么大的学堂,其次这里竟然足有三四百人列席。
许绰接过他手上的书匣,把一本论语递给他,向后示意道:“讲完课再说,先自己寻地方坐吧。”
裴液回头扫去,只见最后才剩着零星几個空座。
他忽然见到几张眼熟的面容,正是那日在修文馆所见,而几乎所有人都认真尊敬地看着正走上台前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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