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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仙主 第462节

  裴液脚步极轻地走到后排,择了个位子端正坐下,旁边人打量着他,连前排人也好奇回头,手上还转着毛笔。

  裴液第一印象就是这里人果然热情许多,对投来的目光一一颔首而笑,案上就摆着纸笔,裴液端正地摊开论语,就此开始了在国子监的第一节课。

第458章 学文

  然而裴液刚刚做好准备,后门就被悄悄推开,一个身影有些匆忙地走了进来,弯着腰坐到了他旁边的空位上。

  他腿还未盘起,已开始往外掏出书籍和本子,忙碌了一阵终于坐好,气仍然没有喘定。

  裴液等着他,直到这时才开口道:“方兄。”

  方继道猛地一回头,惊愕地看着这旁边的少年。

  “方兄,你迟到了。”裴液认真道,“怎么到得比先生还晚?”

  方继道露出羞愧之色:“贪图午时舍里安静,多学了一会儿,实在不该。”

  “下次可得注意。”

  “是是。”方继道还是忽见友人的惊喜,“裴少侠怎么在这里?”

  “我来学《论语》啊,上次不是说了,我也要来国子监的。”

  “.我还以为裴少侠说笑。”

  裴液斜眼看他。

  方继道挺身作揖,认真道:“士别三日,应刮目相看。是我旧眼看人,心思刻板了。”

  裴液笑着把臂:“老那么当真。”

  方继道摇摇头:“吾日三省吾身。”

  “.什么意思?”

  方继道惊讶看他:“就是子之言啊,讲每日回省己身,裴少侠不是在读《论语》吗?”

  “.奥,我还没读到这儿。”

  “.”

  方继道沉默一下,欲言又止。

  台上许绰已经开始讲授,裴液虽然没上过国子监的课,却觉得气氛比想象中轻松不少,并非严肃庄重的样子,许绰有时读完一段,堂下就不少人会心而笑。

  裴液瞧出女子在这种氛围中也很放松,随口诵读又逐字释义,她明明只带了两本书,却每处讲释都列出清楚的出处。裴液听得其实很是吃力,还好许绰给他的本子是详细批注过的。

  “许博士刚讲完了《礼》,便插十几日《论语》来放松,裴少侠赶得正对。”方继道也是闲适的坐姿。

  裴液匪夷所思:“放松?”

  “裴少侠不闻,读《论语》而知师徒之乐乎?”方继道笑,“这书语句好读,又都是故事,自然不费什么力气。”

  裴液凝着眉,他既没见什么“乐”,也没见什么“故事”,只见一个个比剑理还难读的短句。

  虚心指着刚刚许绰讲过的这一条:“方兄,这句释义我都看了,还是没明白——这由是谁?子路他喜什么?”

  方继道偏头瞧去。

  【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从我者其由与?”子路闻之喜,子曰:“由也好勇过我,无所取材。”】

  这条确实给了很清晰的注释,但偏偏少了处常识——他笑指道:“由便是仲由,人家字子路。”

  裴液恍然。

  “孔子说,道若不能行于天下,我就坐个小船去漂泊海上,会跟我走的大概只有子路吧。子路听了喜形于色,很得意,孔子瞧了他一眼,立刻改口说,子路也就是比我勇猛些,其他也没什么。”方继道乐呵呵道,“所以大家都笑——你若知道子路由来性直莽撞,师徒俩常常斗嘴,就更有意思了。”

  “.”裴液其实也没觉得多有意思,这一個个名字于他都很陌生,弄懂意思都费劲。但处在这环境里,看着方继道乐呵呵跟他分享的样子,也不禁勾了勾嘴角,又低头凝眉去研究注释。

  这样轻松的气氛持续了几乎整个午课。

  直到讲授抵达了如下一条,许绰照常诵读,堂上气氛却静了下来,监生们并没有端正坐姿,但手上轻松的小动作却停下,面容也敛了下去。

  【季子然问:“仲由、冉求可谓大臣与?”子曰:“所谓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今由与求也,可谓具臣矣。】

  许绰照例释义,裴液有些茫然地感受着堂上气氛,与其说是凝重,倒不如说是一种尚未爆发的蓬勃。

  方继道也沉默片刻,偏头轻声道:“【四门学】中有八百名我这样的生员,所谓‘庶人子弟之俊异者’。”

  裴液微怔:“.‘具臣’是什么意思?”

  “充数的臣子。”

  “.”

  而许绰也并未就此展开,只是望了眼天光就停在这里了,平正道:“《八佾》篇里,定公问:‘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子对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现下《先进》中又说‘以道事君’,事君以忠或以道,诸位有意者可写篇论说交予我,记得写好自己的出身姓名。”许绰收书入匣,“今日课毕,诸君自便吧。”

  然而没有人动作,学生们都端正望着台上女子,待其重新系好袍子,朝后面望去一眼,裴液立刻合上书,和方继道匆匆道别,跟上了女子的身影。

  “我和监里打了招呼,你日后便是院里学生,随时来上课就好。唯一件事:结业之后,‘监生’身份是没有的。”裴液接过书匣,两人走在树荫点点的廊道上,“于无家世荫庇者而言,这是选拔出的名额,你不通文字,这名额不能直授给你。”

  裴液点头:“应该的,我要它也没用。”

  许绰微笑:“不为功名,你才是这院里少有的纯心求学之人。”

  “.是哦。”

  言谈间来到一间树下独阁,很是幽静,许绰低头开锁,一推门就书香弥漫。

  “这个本子好用吗?”许绰指了指他手上的论语。

  裴液摸摸头:“写得很清楚,就是.很多注释我也看不懂。”

  许绰点点头,移目在书架上寻着,抬手抽下两本递到他手上:“《尔雅》。”

  又逡巡片刻,抽出两本:“你手上那本是我注的,这本《论语集解》是古人何晏整理,要齐全很多;然后这是《孟子》,字理也通畅,也拿去读吧。”

  “哦哦。”裴液接在手上,已抱了四本书。

  然后许绰抬头仔细寻着,边淡声道:“至于你要学诗作词,也先从吟诵开始为好.喏,正有这本”

  她目光落在高处一栏,踮脚伸手够了两下,却没有够到,裴液正要上前,女子已搬了个常踩的木墩,站上去抽了两本书下来:“昭明太子的《文选》,也拿去读吧。”

  “.哦。”裴液让她摞在书上,已有六册。

  然后许绰仰头望着,抬手指道:“然后那套《说文》伱也搬走吧,我这里现在也不常用。”

  裴液抬头望去,怪不得这次她不帮自己拿了,那是整整十五册书。

第459章 新剑

  “暂时就这些吧,一会儿你带把钥匙走,日后有什么想看的自来便是。”许绰道,“这里都是我自己的藏书,需要便带走。”

  “哦好,”裴液犹豫了一下,“馆主,我还用.交那个作业吗?”

  “嗯?”许绰一怔,又勾了下嘴角,“哦也写给我看看吧。”

  “好。”

  “修剑院那边有什么难处吗?”

  “没。”裴液习惯性道,却又想起来,“哦就是昨日我们定了剑梯,其中有两门剑不大易得,不知馆主这里有没有消息。”

  “你说。”

  “一门是儒家的《四气玉烛剑》,我不认得人家,说是这门剑很重要,恐怕不大好学到;另一门是越爷爷曾经掌握的意剑,也没有头绪。”

  许绰轻轻叩着桌面,沉吟了一会儿:“《四气玉烛剑》,过后我帮你问问祭酒。至于越的意剑,实话说,我们是同伴大过友人,我亦不通武学,并不了解他的剑术。”

  “唔,多谢馆主。”

  “不过有一人想必知道,但她暂时不在神京——想必你也不太急用,届时见了面你问她便是。”

  “.谁?”

  “【白凤见梧】,应宿羽。”

  裴液回到修剑院时,夜幕已然降下,正碰上归来的杨真冰,下午他显然去剑场修习了,额上还带着细细的薄汗。

  黑衣少年一双眸子疑惑地看着他。

  “书。”裴液抱着箱子骄傲道。

  今夜是终于空闲下来的晚上,颜非卿依然在院中躺着,杨真冰仍然一缕缕地锤炼着自己的剑技,裴液也扯了把椅子来到院里。

  “颜兄,我想把院外的名字换一换。”裴液把自己的剑梯玉册垫在剑上,翻开第一页,“现下我和杨兄住进来了,也得有所体现”

  向后仰头道:“你说是不是,杨兄?”

  杨真冰认真练剑。

  颜非卿头也没抬:“随你。”

  但翻了页书,还是抬了下头补充道:“字我来写。”

  “好!”裴液反正只要命名权,寻好个舒适的坐姿,落眸在了书页上。

  “尽生灵之理,得物象之剑”

  秋骥子的笔迹,明绮天的言语。

  秋骥子所言“进入剑梯”者,裴液昨夜大约已有所领悟——其实并非人进入剑梯,而是剑梯归于人身。

  它确实并非“练剑计划”之类的东西,而更像一种专给剑修炼的功法,剑术之间的勾连组合真的能蕴生出某种玄妙。

  因而他须得真个领悟其中所叙之理,化入剑中,从此《风瑶》不再只是一门孤零的剑术,而是在某个玄妙之境拥有自己应许的位置。

  裴液缓缓握住了剑柄,静坐阖眸。

  气候已渐入冬节了,寒月倾落,冷风拂面,少年面容安静,院中的一切缓缓向远方退去,另一個他欲达的世界却越来越近。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睁开了眸子,面前是一片死寂的荒芜。

  整个世界一片寂冷,只有他一人独行,而就是在这样的境界中,他第一次“看见”了《风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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