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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仙主 第5节

  走在街上,裴液沉思着,虽然三位大人都持较为否定的态度,但关于螭梦的猜想依然令他心神摇曳,那些对话每一条都历历在目。

  如果真的有这么一条螭,它是从何而来呢?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己的命运和它在某种程度上绑定了吗?

  他想起那句“后面的事情,就全看你自己了”,意即今晚七个人中仍有自己?

  昨晚的失魂是那螭叫醒了自己,今晚显然不会再有同样的帮助,按它所言,自己须得使用所谓【鹑首】,才能抵抗‘仙君唤灵’。

  那么去哪寻找使用的方法呢?

  缘法……

  裴液锁着眉头,他确实感觉“鹑”字有种难以抓住的熟悉感。

  对于读书甚少的裴液来说,“鹑”这种不常用的字绝对不会经常见到,所以偶尔见过一次就留有印象,但这印象太过模糊,裴液苦思许久,却实在记不起来。

  不过也正因读书甚少,看过的书都是有数的,家中两本识字读物上决计没有,那多半就是在县衙公房,自己借着林伯伯的方便去读故事时看到的。

  等回到县衙可以翻找翻找。

  再回去的路上,裴液又尝试了好几种口诀和指诀试图激活这所谓的“果子”,但都没有任何反应,直到感觉自己神神叨叨得好像跟老香子一样了,裴液才放下此节。

  穿过主街来到城南,很快便回到熟悉的小巷。

  来到家门口后裴液没有进去,而是直接越过来到相邻的院门。

  除了取酒药,裴液回家还要办两件事,头一件是一天河东一天河西,他要请老香子为自己细细讲述一下“大耳朵成仙”的故事;第二件是向越爷爷询问,看他是否知晓关于这符号的一些消息。

  破柴门没有栓,只用绳子系住,裴液一把扯下推开,大步走进去。

  本就狭窄的院子里乱糟糟的,只留出一条通向房屋的小路。

  “老香子!”裴液喊道,但无人应答。

  裴液走向小屋,一推门就闻到一股浓重的发霉湿闷的味道,地上激起一片黑烟,是散落的被踩黑的香灰。

  这小小的屋子像是一处怪谲的佛堂,正中的笑口佛身上沾染着一片片的脏腻油污,小一些的罗汉菩萨像倒在桌上,香炉上还有两根灭掉的残香。

  角落里堆放着三清道尊、孔孟圣人还有关二爷、财神、吕祖、灶神之类,可谓凡所应有无所不有,只是不少已经朽坏,有些则长着斑斑点点的霉迹,就算几个比较完好的也覆了厚厚一层灰。

  小屋一共只有三个房间,裴液推开一看,都空无一人。一个房间堆着乱七八糟的东西,另一个房间放着一个用石头支起的床板,上面摊着腻了一层油膏的被子。

第8章 剑缨

  床边桌子上的香炉吸引了裴液的目光,这香炉比外面笑口佛前的香炉要干净的多,显然有所擦拭,炉中上面覆盖着三堆浅白的香灰,裴液捻起一抹看了看,也是新近两天的。

  桌子上还摆了两根旧签,应该是很久之前求人帮忙写的,现在直接从佛像前挪到了这里。一根上面写着“发财吃肉”,一根上面写着“苗苗夫家对她好”。

  签子前面没有神像,只在桌面上刻画着那个歪歪斜斜的符号,符号前还放着一个青铜小樽。

  裴液伸手拈起,这小樽和树林中遗落的四个是同一形制,应当就是老香子口中那个装过仙水的杯子。

  把杯子收进腰袋,再看去,床头放着半碗菜羹,是早上吃剩的,显然老香子自昨天下午和他分别后就一直没有回家。

  找老香子细细询问的愿望落空,裴液沉着脸走出这间小院。

  回到自己院中,老人体虚向来嗜睡,此时仍未醒来。

  裴液取出剑来,横过剑刃,在额上一划,来到瓮前,低头以水为镜细细查看。

  额头上,渗出的血遮挡了那个图案,但把血迹擦净之后,轻轻扒开伤口,那符号似乎往深处缩了一步,仍然烙印在血肉上。

  若剥去皮,则生在肉上,若割去肉,恐怕就印在骨头上,这似乎不是某种外来的东西,而是由自己本身的血肉生成。

  这就是神灵打上的烙印?

  秋雨的湿冷仿佛第一次贴上肌肤,寒意泛起的同时,一种被视作鸡鸭插上草标的怒意涌了上来,裴液猛地抬起头,似乎要和什么对视。

  但只有灰白斑杂的天空阴沉沉地压下来,豆大的雨滴垂直着向眼睛砸落,裴液毫不闪躲,任由它打得眼球微微疼痛。

  许久,裴液自语道:“你好像只会点菜。”

  ……

  裴液照常准备了饭菜,端到屋中把老人拍醒,老人刚被扶着坐起来就抽了抽鼻子,哑声道:“怎么有血味儿?伤到哪了?”

  裴液一边喂饭,一边把昨夜的经历详细告知。

  老人抬起一双深邃的眼眶,本该生长眉毛的地方皱了皱。

  “你知道这个符号吗?”

  “烛世教。”

  “烛世教?”裴液一惊,“你听说过?”

  “只是听说过,没打过交道。”老人道,“邪魔外道,五十年前在西南造了几场大祸,被仙人台专力剿灭。既然那沈闫平都不认得,可见仙人台是判断这邪教已灰飞烟灭,不再向地方常检派发相关信息了。”

  “但是如今死灰复燃了,这教派是做什么的?”

  “既然是教派,当然是为了他们的神灵,具体我也不清楚。实话说,我走江湖的时候,他们已经写在仙人台的功劳簿上了,没赶上他们兴风作浪。”老人缓缓抬起胳膊,那手一离开支撑就开始颤抖,直到按上裴液的小臂,“他们现在盯上伱了?”

  “是。但是没什么大事,几位大人已经向州中求援了。”

  老人却摇摇头:“五十年蛰伏才点燃的一蓬火,会轻易就被扑灭吗?”

  裴液哑然。

  “希望他们只是垂死前的一次尝试,但最好还是不要低估你的敌人。”

  裴液沉重地点点头,又问道:“越爷爷,你听说过‘鹑首’吗?”

  “什么?”

  裴液将梦境讲述出来。

  老人皱起秃眉,摇了摇头。

  裴液有些失望,本以为老人能有所建言。

  老人漆黑的眼眶仿佛能穿透人心:“怎么问起这个,心里有什么事?”

  裴液沉默了一下,没有接话。

  他确实有许多想要一吐为快的情绪。

  比如对于黑螭的警惕。烛世教盯上自己是有迹可循的,因为自己丹田种更好,是十二个祭品中的一个,但那条黑螭为什么独独选择了自己呢?它又抱有什么目的?

  比如那不得不用理智钳锁住的愤怒。自己要像兔子躲避恶狼一样畏缩着躲避那些恶徒,因为他们残杀了自己的亲友,而下一个就是自己。

  但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因为眼前的老人不是话本里隐居世外的高人,他只是一条坠落泥土的可怜虫,他的虚弱和无力都不是假冒。

  “没啥,等事情完了再说吧。我今晚要去县衙过夜,几位大人会在那里保护我们。”裴液岔开话题道,“我多做了些饭菜,你到点了就自己盛着吃吧,明天我就回来了。”

  老人缓缓点了点头。

  少年往门外走去,老人忽然道:“小液。”

  “什么。”

  “猛虎眼前无沟壑。”

  “……嗯。”

  裴液回到自己屋子,来到柜前,搬开衣物,从夹层里取出来一个剑匣。

  拨开搭扣,一柄长剑躺在其中。

  这不是宝剑,也并非神剑,只是一柄好剑。

  这剑是他十四岁时第一次赢下中秋武会的奖品,做工扎实硬朗,剑鞘是花梨木裹牛皮,剑柄缠满细密的红绳,百锻的剑身在日光下像是粼粼的河面,各处细节都妥当趁手。

  裴液舍不得它磨损,平日练剑都没用过,算来这剑已经快两年没出过院门了。

  从匣中拿出来时,剑首挂着的那条穗子拂上手背,裴液顿了一下。

  这穗子用青丝编成,很是精致,还缀了一条小小的青玉柱,裴液知道上面刻着十六个小字,是“感君芳徳,玉中藏心;鹤骨竹志,不坠青云”,非得凑到眼前才能看清。

  这是他前年生日时,林珏费了很大劲编给他的,那时丹田种刚刚受创不久,少女常来小心翼翼地安慰鼓励他。当时这枚穗子挂上剑后十分合适,两人都很高兴。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自暴自弃,裴液当场耍了越爷爷教的剑术,虽然徒有其形但确实已足够凌厉潇洒,兴奋得少女小脸通红。

  此时若真要对敌,这剑穗就不免有些拖沓,裴液轻轻把它解下,妥当收起。

  又翻了翻衣柜换上一身干净利落的装束,草鞋也换成靴子,剑就提在手上,把酒和药卷进一个包裹里。

  出门时院前的柳条搔上脸颊,裴液烦躁地挥手甩开,大步北走而去。

第9章 说武

  

  裴液来到县衙时,常致远还没回来,沈闫平坐在院子里磨洗自己那柄细而薄的佩剑,冯志则蹲在一旁检验从武备库提出来的一把大戟和一套重甲。

  “穿上这个恐怕连人家衣角都碰不到。”

  “本来就碰不到,披上这个还能多挨两下。”

  沈闫平摇头失笑。

  “娘的,长久不用,绳子都朽了——小子,你来的正好,把这两片甲叶绑好。”

  裴液来到两人身边蹲下,把剑靠在石凳上发出“当啷”一声。

  冯志抬头看了一眼:“若是我们真的败了,这剑最好连鞘都不要出,立刻逃进深山,往州城的方向走,还有一线生机。”

  沈闫平轻叹道:“一个人逃掉了,也不过是换一个人死,就像昨夜……”

  裴液道:“两位大人是担心那人提前出手吗?”

  “刚刚差役回报常大人那边还没见有抓人的迹象,但谁知他是不是等我们把全城有天赋的人集中起来,再出手挑选七个呢?”沈闫平摇摇头,“知敌太少,无从防备。最凶险的一段时间,应该就是把人集中到县衙后,至荆都尉赶到的这一两个时辰。”

  裴液抿了抿唇道:“我也可以帮忙御敌。”

  沈闫平还没说话,冯志皱眉抬头:“我记得你不是破种失败了吗?”

  “是。”裴液道,“但我会一门剑法,也许可堪一用。”

  “……”冯志翻了个白眼,“年轻人真是总有一种傻不愣登的自信。”

  沈闫平一笑,敛眉肃容道:“多谢裴少侠仁勇。但裴少侠全力保护好自己,不令凶犯得逞,就是我等共同的胜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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