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仙主 第503节
岸上的笑声一下就放肆起来,被水扭曲隔膜后传进耳朵,李尧慌乱地挥舞着四肢,身体被什么戳了一下,然后岸上的笑声更大了。
“喂,尧弟,往这边游~”
“……好像开始往下沉了,弄上来吧。”
“别啊,你往上拨拨他。”连琳道,“别扫兴,这才刚玩儿多一会儿。”
“怕什么,弄不死就行。”立衡道,“脸上的伤一会儿我用真气消一消,就说他自己掉进去摔的。”
“哈哈哈哈哈,那可得好几个跟头……”
然而下一刻拿着长棍往潭里伸的那人有些慌地叫道:“捞、捞不着了。”
第519章 十月织绳(下)
“什么?”
几人立刻往潭中看去,只见水面忽然恢复了平静。
而下一刻,一个空泡骤然破水而出,少年被拉出了水面。
……
无尽的寒冷往骨髓里钻去,这种时候李尧昏沉中甚至想蜷缩起身体——冻死和淹死根本不知道哪一个会先到。
十二岁的生命还太短,不足以见识真实的世界。少年在别人的安排中长大,姨娘说要好好读书,他就一直认真努力地读书,姨娘在别人面前退避礼敬,他也就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他人的恶意,那些扭曲肆意的笑声还是在隐约涌入,但他已经快要听不清了……
而就是在这时,痛苦忽然就离开了他。
发生得太过突然,以致他全然没有反应过来,窒息消失了,身体还是寒冷,但一股温暖的热气已被渡入,酥麻地弥散开,同时水被从鼻腔耳道推挤出来。
沉重的身体轻飘地破出水面——那是腰上被缠了一条精美的绸带。
李尧茫然无措地飞在空中,向着岸边而去,坠落的惊恐令他忍不住失声大喊。然而在空中他看见另外诡异的一幕,只见那持杆搅水的人忽然面露惊恐,然后身体就不受控制地往潭中而去,四肢胡乱挥舞着,像一位滑稽的丑角。
“唉!唉!!不对,别!有人在推我啊!”
——他背后分明空无一人。
……有鬼吗,李尧茫然想到。
另一边几人有些慌乱地站了起来,不停四顾着,然而小园依然那样幽静。
而下一刻,第二个人也忽然惊惶地蹬起腿来,喊叫着不成字句的话扑进了潭水。
这下剩下三个人更慌乱了,立衡按住腰间的短剑怒声道:“我是欣王次子!谁在这里装神弄鬼——”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嘴巴“啪”地弥合成一条笔直的线。
然后他入水的姿势最为独特,四肢顺着躯干并拢,成了一个笔直的旗杆,然后似乎被人一推,就在岸边颠倒滚动着“噗通”栽进了潭里。
……那应该也是个好鬼。
然后是倒数第二个人。
连琳这时候已经抿唇往后飞去,十几丈的距离对修者来说其实转瞬即过,但下一刻她就如一只撞上气墙的鸟雀,在空中戛然而止,然后往回划过一道弧线,抛入了潭中。
五个人全部落入水中,而最奇异的是他们分明都有真气,此时却仿佛全都忘了,惊恐地看着身下的潭水,仿佛那是无数只纠缠他们的手。
五个人慌乱失措地扑腾着,所谓修者,在失去倚仗后也不过与凡人无异,此时在水里狼狈惊惶得如同五只汤鸡,水从七窍灌入,园中一时全是变调的喊叫与断续的求救。
李尧从空中落下,将及地面,柔和的气劲托住了他,令他安稳地“啪叽”坐在了地上。
“一个人有什么好玩,一群人扑腾才有意思,跟下饺子一样。”少女清脆的语调从身后传来,伴着轻松的步子。
这脚步立在了他身后,立衡和连琳离潭边不远,此时尽力往前扑着水,身体却不能寸进,他们大口地仰着头将嘴探出水面,下一刻却又呛水。
李尧向后抬起头,佩剑的少女正手指点着下巴,看着水中两个绣衣身影,她故意面露好奇,显得那样活泼,却又遮掩不了那狡黠的笑意。
“你们两个是哪儿来的蛤蟆?一个绿青蛙,一个黄蟾蜍,怎么都不会游水?”
这是一个由下至上的角度。
这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下巴和侧脸。
……
等他回过神时,少女已经低头眯眼看着他。
李尧猛地抖了一下,只听她道:“你盯着我看干什么?”
李尧一时讷讷,连忙低下了头,半晌才道:“多、多谢你救我,我叫李尧,是贤王遗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赵白璧。”少女依然支着下巴戏弄着水里的人,“幸会啊。”
“……幸会。”
“……”
“……”
“你,敢问你是大将军的女儿吗?”
“嗯?”赵白璧偏头,“我很像他吗?”
李尧怔怔看着她的五官,一直挪到眼睛都没得出结论,自己脸却忽然有些热,偏头道:“不知道。”
好在少女注意还在水里那几个人身上,托着下巴曼声道:“我不是这府里的人,只是在他们这儿随便住一住,嗯……有个女人人不错,我也跟她学学剑法。”
李尧一时茫然,这少女比他大些也有限,他没懂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的父母家世呢?
但很快他想到了以前听过的遥远事情:“哦!你是‘门派’里的人,下山来的是不是?”
少女却悠然道:“什么门不门派,我哪里的人也不是,喜欢去哪儿就去哪儿,喜欢停在哪儿就停在哪儿。”
她对他露出一个神秘而好看的笑容,李尧从没见过这样气质的人,像是天上随风聚散的云,像是山间来去的鹤,永远没有羁绊,那是一种令他近乎渴慕的状态。
后来他才明白,那叫做自由。
这时李尧一时怔怔,只是看着她。
终于潭中的五人都溺晕过去了,刚刚少女坏心眼地把他们聚拢到一起,他们便互相撕扯攀拉,近乎打了起来,此时全都衣衫不整,狼狈得像是乞丐。
赵白璧将他们都提上来,回头看了看李尧:“走吧,我送你过去。”
李尧却下意识一躲,遮了下脸:“不,不行,得把脸上的伤消了。”
“回去了自己找大夫,还赖上我了不成?”
“不,不是,带伤的话……”李尧蹙紧了眉头,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姨娘会看见……而且我们是来将军家做客,弄得这样……太不体面了……”
赵白璧惊讶地看着他:“怎么会有你这么傻的人?”
“……啊?”
“是他们打你,又不是你打他们。”赵白璧好像也忽然发现一个天地间的新物种,盯着他看,“你都被欺负成这样了,丢不丢脸关你什么事啊?”
“……”
李尧怔怔地看着她,想了半天,忽然发现好像……
……也是哦。
第520章 书剑事
裴液翻过最后一页,这个故事的第一篇“十月织绳”就此结束了。
“好奇怪的名字。”裴液喃喃蹙眉,“馆主好像不是很会起名啊。”
天色此时彻底沉了下来,淡蓝的夜空笼罩着大城,小院里冷风轻摇枝叶,气候正如书中的季节。裴液望着天上的疏星,赵白璧和李尧两个形象依然在脑海中萦绕着,却不知那是哪时哪地的故事,他们后来的命运又是如何。
镜里青鸾的本子总是比其他的话本写得好,一颦一笑如在眼前,好像世上真有这么两个人一般,每次读完总令人怅然不已。裴液恋恋不舍地又往回翻了翻,还是轻叹一声合上了书页。
“‘虞’是史书起始之处,‘前虞’的意思,就是这朝代并不存在,和‘子虚先生’‘乌有先生’一样,作个叫法而已。”黑猫似乎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至于名字,你不满意下一篇你起。”
“我起便我起。”裴液不觉有什么露怯之处,偏头道,“‘子虚先生’‘乌有先生’又是哪个话本?”
黑猫碧眸看他:“这下知道你没有好好读《文选》了。”
裴液沉默一下,若无其事地转回头,漫无目的地把这本国报往前翻着:“李鸣秋先生的那篇《德论》好像就在这上面吧。”
如今早非吴下阿蒙,少年对前面的内容已并非全个茫然了,至少【凤池水漾】中“狄九玉带金囊,紫衣登堂”这一条,背后那些血雨腥风中,就正有他裴少侠的身影。
很快他果然瞧见了长孙玦口中那篇引发了巨浪的文章,占的确实是最正中的篇幅,而这份上面,竟然还有许绰批注的几处笔迹。
裴液扫去一眼,第一时间是有些迷惑。因为他记得许绰和李鸣秋大概算是站在一边的,但女子的批文却不像赞同。
第一处被勾起来的是“君子修德,小人远德”八字,许绰批以“何为德?”
第二处被勾起来的是“天生德于予”,许绰批以“孔子之言,未可易也。”
……
从这些墨迹均匀的勾画和批注中大约可以追随到女子思想走过的痕迹,其实也与剑理也颇多共同之处,每个语词的定义总是要最先弄懂、也最重要的东西。
长孙玦说这是当下神京的大事,裴液此时便也不再躲避,凝目仔细去看这些文字。
“何为德”三字正是此篇《德论》的关键,李鸣秋持“德非天生,君子修德,小人远德”之论,但“德”竟为何物却说得有些模糊。他说德是人后天修习而来,那么刚出生之人就没有“德”吗?一个孤身生长于深山老林,不能言说之人,就没有“德”吗?孟子说人天生有“恻隐、羞恶、辞让、是非”四心,它们不是“德”吗?
安静的小院古树下,裴液轻轻敲着躺椅扶手,李鸣秋先生是将“德”当做一套后天习得的行为准绳来讲,其实已接近于常说的“道德”。
那么事情就有探讨的空间了,既然“德”这套行为准绳全由人类文明社会决定,那么它就一定是变幻无定的。即便不必拉长到前朝几个千年里,只看现今天下,大唐之“德”就与南方列国不同,乃至大唐之内,各道都有不同,那么孰对孰错呢?
哪种“德”,才是天命“惟德是辅”的呢?
裴液想到这里,不禁怔然,只觉大概模糊理解了许绰写下“何为德”三字时的所想。
他其实从来悟性不俗,只是对这个世界实在陌生,而不太愿意接近。
——“德”的准则,当然还是只能由“天”来决定。
也就是在这个立论上,“天”虽然不“生德于人”,却执掌着真正“德”的判断标准。
许馆主正是因此认为这篇论说不能行通吗?
这种批注不像是反驳,更像是同道进行了一次尝试,而她拿到之后仔细审阅了其中缺陷,最后有些可惜地认为没能成功。
她想要成功什么呢?
女子那双似乎总在思考的眸子似乎浮现在眼前,裴液目光挪向后方,许绰似乎几天后又在这里添了一句:“还应归‘性’。”
“还应归性。”
“孔子之言,未可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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