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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仙主 第525节

  “裴液,你刚才好像有点儿黏人了。”黑猫在他肩上道。

  裴液冷睨它一眼。

  他绕着这栋小楼漫无目的地走了几圈,逐渐意识到,这确实是当年那位故相常年坐卧的地方了。

  伏案写作时磨得光滑的桌沿,用于午憩的小榻,旁边窗子还悬了遮光的布帘,而在书架上,高度方便取阅的书都翻得很旧。

  裴液看了几圈就明白了许绰所言西壁书架的意思,这几座书架里案桌最近,上面不止有藏书,还有大量的信件、公文、手稿、卷轴一类,显然曾被故相最为频繁地使用。

  裴液从左向右,从下向上一点点翻起,这确实是毫无线索的搜寻,里面真的什么都有。

  有写给自己的备忘:“鞋底破了,昨夜雨中进水,记得买新。”

  但他显然还是忘了,下面几天后补了一条:“又遭雨,记得买新。”

  有写给家仆的便笺:“齐婶,昨夜散朝路上见五云楼对面丝瓜卖得贱,有些馋舌,你买些来炒。”

  或者:“此楼地面扫完不要再洒水了,书易受潮。”其后又补充:“有些本子很贵的,且不能买到。”

  也有写向政敌的文章或奏折:“……无仪相鼠,颟顸老驴,因戴宝姓,得驾骐驹。”

  或者冷气刺骨的零碎词句:“久知魍魉人间住,一一谈吐神仙句。”

  ……

  裴液安静翻着,渐渐的他也找出了些时间上的走向,开始见到一些全是密麻玄奥字迹的纸张,他努力读了几行,忽然意识到这些手稿就是“二天论”的起始了。

  这位故相在工作上应当是个较真且细致的人,每页草稿下面都标注了日期,引用的经籍言语旁边也都注上了引录自哪书哪版哪页……裴液不知这些泛黄的笔墨还有多少价值,反正是小心地归为原位。

  裴液大多还是读不懂其人思想走过的痕迹,不过也能瞧出他的屡屡碰壁——一次次不同方向的尝试,一次次的死路,裴液在这里也看到了“天生德于予”的句子,想来这位故相也尝试过从“德”去绕的路子,但最终还是回转到勇敢的直面。

  其实这些句子和上面的便笺一样鲜活,裴液有时能看到他灵感通畅、奋笔疾书的连墨,有时能看到他的苦思断续,有时也能看到一些情绪失控的痕迹……只不过这所有的纸墨都已在时间中泛黄陈旧了——这位故相用的显然既不是“梅青纸”,也不是“奚墨”。

  裴液低眸翻过手中这沓稿子,没见到书信一样的东西,倒是在最后一页的边缘上瞧见了四个小句,夜深无人的闲笔一般,在已时过境迁的今日也难带来什么感触。

  似是前人咏精卫的两句诗:

  口衔山石细,心望海波平。

  渺渺功难见,区区命已轻。

  裴液怔了一会儿,把这沓手稿重新放了回去,后面许多都是这种东西了,他一一略过,翻找更近似书信的格子。

  想要重议天理确实是件令人心生敬佩的事,它要极天才的思路才能想到,要极英勇的胆魄才能决定,更要极过人的毅力和才华才能推进。正如许绰所言,这位故相那时才是真正的孤身重围,周围的黑暗里没有一丝援手,在朝堂上摇摇欲坠地面对无尽攻讦,回来后坐在书楼烛下一点点寻觅所需的真理。

  他最后也确实寻到了。

  裴液越思忖越觉得……这真是天才般巧妙的手段。

  这套“二天”之说巧妙地拆分出了他想要对付的敌人,那显然不是整个大唐,不是皇帝,更不是麒麟,甚至也不是天意本身。

  它们会因惯性产生阻力,但真正在这套天理下受创的,其实只有盘踞大唐的五姓。

  很多人……包括裴液自己,其实没有正确细析他们之间的关系。

  当他厌恶李度,厌恶世家,也就难对龙椅上那位以及更后面那传说中的麒麟有什么好感。“恶者皆杀”是侠者的信条,“一股脑全杀了”也是很痛快的想法,但未免是种既不负责、又很偷懒的正义。

  这位故相的认知显然要清晰得多——麒麟和皇帝,并不因百姓受压榨而得利。

  无论对这套仙权治国的体制有何看法,这两者其实都是为整个大唐负责,皇帝不必多言,麒麟更只是大唐与昊天之间的连接,本身并无倾向。

  它确实是五姓不可动摇的倚靠,但它不是五姓肆意妄为的指使者。

  相反,正因五姓滥行而使大唐运势下行,时日久了,麒麟才要授意传诏,以图重整。

  下层有才之士上行,替换掉五姓的酒囊饭袋,难道对大唐不是好事吗?若此论为真,则挽大唐于危殆;若此论为真,亦令五姓收敛,运势同样向好。

  所以许相并未触犯麒麟与圣人。

  苍天生人,是历来传行的准则,一切儒释道等等理论都建立其上,你想宣言人在天意之外的独立性,又要触动多少人?

  所以许相拈出一“性命之天”。

  非以人对天,乃以天对天。

  从下面无以对抗世家,于是他竟胆大妄为地去修改最上层的天意,而这修改竟又绕过了皇帝麒麟一层,巧妙地直指其下之世家……一个权与力全来自于大唐本身的凡人,面对这道笼罩自己的天幕能施展出怎样精妙的才华,裴液已感同身受了。

  于是他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如果许相在当时是如此孤身绝境,那,他又是怎么登上相位的呢?

  这问题令他怔了一会儿,但他对现下的神京政局都懵懵懂懂,更不必说当年了,还是先放在心里留给许绰。

  继而他在面前书信这栏仔细翻找着,并不太难的,他找到了那封许绰口中的荐信。

  它是被妥善地收在一方小木匣中,令裴液不必再受翻找案卷的折磨。

  打开一瞧,原来所谓荐信,是人家写给这位故相的。

  “周穷吾兄,敬问安好:

  今知兄所涉之案已判,竟乃万众之前,刑以车裂。

  不忍兄受此痛辱,昏噩一晌,终难提笔。

  《二天论》我已看过,其之是非我当验证,诺于此信,还于墓前。

  欲恨鬼怪妖魔,又惘王朝古今,天地无情,魑魅搏人,如雷与雨,不知我等所抗者,究竟是眼前恶敌,还是茫茫天地。

  兄但有托付者,可持此信置我身边修学,以续道种。我意冥冥之中必有答案,必以一生求之。

  天意从来高难问,生死蝇头小事尔。

  兄先去,弟后至。

  情伤笔乱,见恕。

  考之顿首。”

第543章 入院

  方继道好像总是和书本待在一起,裴液推开他小屋的门时,就见他端正地坐在桌前低诵着不知什么文章,即便空无一人,其衣冠靴带也整齐得一丝不苟。

  裴液的忽然造访令他有些惊讶,合册起身,已先一揖:“裴少侠怎么光临敝地?”

  裴液从来不理他端正的礼节,随意一拱手,走过来倚到了桌旁:“入院试准备得如何了?”

  方继道重新坐下,笑着摇摇头:“劳裴少侠挂念……本在日夜用功,倒也没什么可准备。”

  “你这话听来好狂,倒不像我认识的方兄了。”裴液笑。

  “三五句里一定遭次揶揄,倒还是我认识的裴少侠。”方继道也笑。

  这位书生自来神京之后,眸子确实深而亮了一些,依然是谦逊真诚的待人,但那种无力的软弱之感似乎渐去,似是渐渐明白了自己能力的边界,也仿佛看见了自己终生的方向。

  只是大事临前,那份紧张与怅惘还是难以遮掩,实际上,比起四处活跃的少年剑客,这位书生才是真正的孤身羁旅于神京,远自偏僻小州而来,每日在埋身于典籍与古贤之中,秋冬来夜灯如豆,自十一月来,这间小屋恐怕是第一次有人拜访。

  裴液把臂拉起他来:“既然没甚可准备,就别在这儿趴着了,来神京后好不容易得闲,趁着天晚,咱俩且去找处楼台。”

  “什么楼台?”方继道微讶。

  裴液想了想:“西池绿华台怎么样,听说那里夜景很漂亮,今日又似有雨,更是好景呢。”

  方继道有些为难:“其实这国子监里就有许多楼台……梧桐银杏,满地黄叶,也很好看的……”

  “什么时节了还满地黄叶,你不出门的吗?”裴液笑,打量他一番,“你是不是没钱?”

  书生歉意赧然:“囊中是有些羞涩。”

  “我请客嘛!”裴液道,挽他出门,“刚好有些问题要请教你。”

  西池。

  冬来景更清,那夜的血战没留下什么看得见的痕迹,湖水一片静平,飞镜楼依然倒悬在湖水中,宛如一柄明亮的剑。

  与之相对的是熙攘繁华的楼台,灯烛如昼,人流如织,方继道确实一定是很久没有出国子监了,出来时只多披了件外裳,出门不到半里就被冷气浸透,立定呆呆地看着裴液,那意思是很想回去换换衣服。

  裴液哈哈一笑,抬手给他打了道御寒的真气。

  如今到了这里,书生依然是环着胳膊,在人流中有些陌生好奇地看着周围。

  “人家说南岸占西池八斗风流,果然热闹。”他笑。

  “好啊,你还比我早来一月呢,竟没来过这里。”

  “我其实哪都没去过。”书生轻叹一声,白气消散在街道中,“那次去摘星楼给裴少侠洗尘,已是有数的出门了。”

  裴液给他比个大拇指,两人上了绿华台,寻了方角落的小案,要了清酒点心,旁边栏外就是西池。

  “我和你恰恰相反,能安静待着的时间几乎没有,一直到处跑来跑去。”裴液偏头看了看远处水面,笑道,“我倒是来过这儿,不过是站在那上面跟人打生打死……那夜很多人站在这里看,可惜你倒没在。”

  “我听说了。”方继道笑,忽然道,“很多听闻的人问到底是什么情景,我倒一听就如在眼前,想来是在博望的时候,我就总坐在台子看裴少侠用剑的英姿。”

  “但这回好像轮到你方兄了。”裴液看他,“我听说这回天理之争,好像是要你来唱文戏的意思——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方继道连忙摇头:“我算什么——与其说要我来唱,倒不如说正有这机会,竟许给我罢了。”

  “你这种谦虚的人,话也只能信一半。”裴液道,“我问你,许馆主要我也去天理院待一待,这院里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啊。”方继道讶异地看了看他,继而又恍然,“……原是这样。”

  “什么?”

  “没什么,只是感叹许馆主果然目光总在我等不及的远处。”方继道斟一杯酒,轻叹,“其实,天理院也没什么特殊,大概就是个更小的国子监罢了。”

  裴液端起酒杯,抬手递去,方继道双手持杯轻碰,两人各饮一口。

  “裴少侠也在国子监花费了些时日,在你看来,我们这些读圣贤书的人,都做些什么?”

  “……许绰考我也就罢了,跟你见个面,你也要考我。”

  方继道微微一笑,却还是只看着他。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大家都是一般去处,你们科考做官,治理国家,不是如此吗?”

  “不错,那是大多数士子的去处。”方继道笑道,“不过还有些人读书并不为做官,他们学问深了之后注释经书、训诂字句,想要解决一些历来而有的疑问,这些人想来不是裴少侠口中的去处了。”

  “……也对,他们也并非能力不足,只是另有他志。”

  “还有些人,觉得钻研学问,释读经书也隔了一层,偏对圣贤书更背后的‘真理’感兴趣,他们深析人心,体认世界,往前接近天地的真相,往回又指引经书释读的方向,这些人走在‘儒’的最前面,自然也不是裴少侠口中的去处了。”

  “……对。”

  方继道又饮一口,讲述这些事情时他的神态轻松而安静:“所以裴少侠问我天理院是什么,我不能像外人一样,只说天理院就是儒家的马首,实际上,裴少侠若要去看这天下士子共学的‘儒’字,需分三个部分,为‘政统’、‘学统’与‘道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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