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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仙主 第524节

  裴液微怔,他确实都见过一遍了。

  要开仕进的门路,确实只有改革科举,向上之路通畅,社会才不畸变。可是即便官位可以增减,但权利是恒定的,寒门占得多了,贵族就少,没有任何手段能柔化矛盾,这事的本质就是从世家身上生生咬下肉来。

  不可调和的矛盾当然就只有分出胜负,这往往会指向激烈残酷的暴力争斗,可这时你会发现……你面对的是不可推翻的敌人。

  世家、或者说围绕世家建立起来的整个集团都会阻拦,换一种悚人听闻的说法来讲……那就是整个大唐。

  你不能上一道削藩令,皇帝就会和你站在一起;你无法和他们谈判博弈,因为你手里根本没有能撼动他们的牌;至于政变,别玩笑了,这不是吃不起饭、活不下去的事情……而十万名读书人连同他们背后的家庭加起来,也胜不过任何一姓。

  裴液思维顿住,小小的炉火前,许绰安静深邃的清眸望着他。

  和话本里的故事不一样,“世家”不是某种腐朽强大的病症,更不是拦阻大唐进步的脓疮,他们向下联结的是整个大唐的命脉,向上承载的是麒麟所授的天命,他们是胳膊,是腿脚,甚至是头颅、是心脏,他们就是大唐本身。

  ……你身为大唐之相,所有的权与力都只来自于这个身份,要如何去推行你的所想?

  裴液怔怔看着炉中的火光。

  除非……

  “除非,大唐所尊奉的‘天命’是错的。”许绰轻声道。

  楼中一时安静,只有木材噼啪的燃烧声。

  釜底抽薪。

  “儒家有外学,是四书五经,仁恕君臣,治世之道也;儒家亦有内学,是道理世运,性灵命轨,天人之道也。”许绰道,“你不是一直不大清楚天理院是做什么的吗?其实地如其名——究天之理而已。”

  ……是啊,在这样的世界上建立最强大的王朝,仙君垂目,仙权散落,大唐怎么会不对自己头顶的这片苍天投以注目呢?

  究竟是什么,会左右我们的命运?

  所以方继道必欲“求世间唯一之真理”,才那样想入天理院之中。

  “你在国子监应当也听了几节李鸣秋的课,还有长孙给你讲,应当大概明白了些如今大唐尊奉的天理是何面貌。”许绰缓声道,“世家高居在上,是因承麒麟之血;麒麟所以无可违抗,是因握运势之权;而运势,正是天意的具象显现。”

  “你要动世家,就得先动‘天意’。”

  许绰把脚也翘起伸向火炉,安静了一会儿,偏头道:“考考你,这道‘天意’的逻辑为何?”

  裴液怔了一会儿,缓缓道:“……天生万物。”

  许绰拍了拍手,望着炉火:“不错,天生万物,‘天’是一切的起始和终极,那么一切当然就由天决定。大唐运势自然也是天所注定,而如今大唐运势正高,自然代表天命未变,不可违逆……我再问你,这里面真正的关键是什么?”

  裴液此时已经懂了:“人之‘性’,亦是天生。”

  他进入国子监第一天听到的那句话如今才回响在这里——“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

  “天道”指“天”的运行秩序与内在法则,它绝不是只高高地存在于天之幽冥不可见处,而是存在于万物本身的存在与消长之中,因为世间万物,本来便是从“天”而生。

  人,当然也是。

  血肉何以有性灵,我何以为我,“人”在剥离骨肉之后的本质,称之为“性”。

  “性”是什么,“我”从何来,是古来每一个人的追问;“性”者天生,也是自古不变的回答。

  既是天生,当从天理。

  这不是教化,这是一个事实陈述,即你生于这个框架之中,就不可能违背它,正如胳膊不能举起自己的身体。

  许绰拨火翘了翘脚,有些欣慰地看着他:“不错,所以这道逻辑的终点是——人自然也无法改变天命。”

  是的。

  谁敢说大唐此时不盛?

  既然王朝运势稳如磐石,天命依然在斯,我有什么必要理会下面士子的喊叫?

  很多人都知道当下的大唐形态不健康,但又如何呢?

  天命若真将变,麒麟会根据运势的变动下达诏令,届时随之变革便可,这就是大唐几个百年来的生存之道。

  裴液怔怔望着炉火,一时竟真找不到什么漏洞——他们不会真的让百姓生不如死、揭竿而起的,“运势”就像一个水位表,在抵达警戒线之前,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安坐在人们头上挥霍享乐,没人有理由让他们停下。

  所以鲤馆这样的事情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地在世家之间蔚然成风。

  “……所以‘天’与‘人’的关系才有如此激烈的争论。”裴液喃喃道。

  正因天理指导着人们的行为,也代表着人们行为的是非。

  “若要你来看,我们该从何立论呢?”许绰偏头看他,娓娓引导,“记得吗?你最熟悉的东西——‘剑’,是独属于人的仙权。”

  裴液怔怔中猛地一恍:“我知道了——‘性’者人自生!与天无关?!”

  许绰噗嗤笑了:“你真是大闹天宫的猴头。”

  “……”

  “你做这个假设也可以,那我问你,人怎么‘自生’呢?你生于父母胚胎之中,父母又生于他们的父母……如此直到祖辈,里面又有哪样东西是你自己的?”

  “……”

  “还是说你认为,一个人生长到一定程度,‘性’就自然从血肉中产生?”许绰偏头道,“那我问你,你的血肉、你的心与脑,难道不是天地所生吗?”

  “……”

  “立论不是脑袋一拍便成,须得有一逻辑完整的链条,并至少有一条实证。”许绰敛了笑容,“除非你能证明,‘人’是上上之古时从宇宙之外飘来的东西,本就不在天地之中,不然无论如何,‘人’都无法超脱于这个世界而存在,既生于其中,也就和花草虫鸟一样,遵循着这个世界的底层逻辑。”

  “哦。”裴液愣愣应了一声,忽然偏头,“那,许相……找到办法了?”

  许绰烤火的动作顿了一下,轻声道:“他找到了。”

  “……”

  “他本来就是老祭酒的弟子,儒家几十年无一的大才,为了推进这件事,他几乎殚精竭虑。”

  “只是在当年,他连命都保不住,遑论推动这项壮举了,如今我遣你去天理院,正是想你协助完成此事。”安静的室中,许绰抬眸看着他,轻声将当年故相的立论诉说给了他。

  “人之性既然无法脱离天道,又如何能不遵昊天之运势呢?因为……‘天者有二’。”

  裴液悚然而惊。

  “天有自然之天,有性命之天,分别对应着无灵与有灵——无灵可以生有灵,有灵可以化无灵,因而血肉可以生意识,万灵死后又归于尘土。”许绰道,“‘运势’是自然之天的趋势,而人所上应的,却是性命之天。”

  “性命之天的变动会改变自然之天,因此治国要以人为衡量,而非以运势为衡量。只考虑自然的运势,而忽视了苍生的性命,大唐便会陷入危殆之中。”许绰看着渐渐黯去的炉火,“在《二天论》中,他将之写为‘昊天侵道’。”

第542章 故宅

  炉火渐渐黯尽,小楼之中越发安静,许绰收回脚,又裹了两下大氅。

  其实这道理并不难懂,许相要反对“性”全然在天的统治之下,但又不能说“性”由人自生,那太大逆不道,也太难讲得通了。

  他这时又想到了李鸣秋先生的《德论》,他显然是想以后天之德代替先天之性来规避这个难题的,但正如女子批注的“还应归性”四字,很显然,要解决这个问题就绕不开它,绕开了它,就不算解决了这个问题。

  而许相在这里确实有一处神来之笔,他为其上溯到了另一个“天”。

  “那这《二天论》……是对的吗?”裴液略微茫然地看着女子。

  许绰也安静看着少年的脸庞,笑了:“你认为呢?”

  “我……不知道。”裴液如实道。

  少年确实从没如此深入地思考过这种问题。

  他其实没质疑过原有的天道论的,剑一直在他手中,他也习惯每一天都变得更加强大,像李度这样的问题,今天解决不了,明天可以解决;今年解决不了,明年可以解决。

  但如果他意识到自己、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伟力、李度、世家、麒麟、大唐……一切的一切其实都是在同一套规则下运行……

  他被女子的笑声打断了:“你不知道你问我,我自然也不知道啊,你当我是王母娘娘吗?”

  “……”裴液莫名松了口气,笑一下,“连元尚书也叫你少君,闹不好真是呢。”

  他其实试探她的身份。

  许绰微微翻个白眼,安静了一会儿,道:“裴液,我们并不真的在天理院中,许相千辛万苦寻到的这条路很坚实、很合适,我希望它是对的,我相信它是对的,我也要求它是对的。”

  “……”

  “它也当然就是对的——难道仕进不该看才华,倒该看姓氏吗?难道五姓之人合该视他人为资材虫蚁吗?难道大唐的使命,就是永远供养着这些寄生虫吗?”许绰偏头,锋利的眉眼看向他,“直说吧裴液,实际上它对也好错也好,真言也行,梦呓也罢,随意天地怎么运转,都不会影响我做我要做的事。”

  “……”裴液从未如此迅速地被扫清迷惘,实际上刚刚那一刻他下意识开始想念明姑娘,想要把这个问题拿到她面前,也不思考就听她解答。就像当日秋雨山崖中的温言细语一样,明姑娘总是能细致地扫去他的心中浓雾。

  但许姑娘锋利的眸子好像也同样有效。

  “那我们,是要怎么做?”裴液蹙了蹙眉,这时他想起来女子是要把他送去天理院,“我去那里面干什么?”

  “一来,我想你懂这些事,理解这座天子城的风云是如何变动,看看大唐如今的心脉是什么状态。朱哲子没太多时间了,你跟他一段时间,会受益的。”许绰道,“二来……我希望你能做我们的另一‘实证’。”

  “实证?”

  “因为你就是‘二天论’一直所缺的那柄锋利的剑啊。”许绰看着他,“至少我是这样向所有人宣称的。”

  “他们说人性皆是昊天所生,那么‘剑’这样完完全全属于人的东西,一定也在昊天的笼罩之中喽。”许绰平静道,“那就告诉他们,你的剑,在不在天意的规则之中。”

  “……”

  裴液重新添了两把火,小炉又渐渐旺了起来。

  “《二天论》的提出固然是妙手,但其修缮和验证还要许多工作,这些事情朱哲子会完成,如今尚差一些;院内和朝堂上也还有一些斗争,会尽量在接下来这段日子收尾。等勉强差不多的时候,事情大概也就激化到了无可调和的地步。”许绰道,“无可调和,就得分个是非,你就是那时候用的。至于具体要干什么……”

  她笑了一下:“当然是你擅长的事咯。”

  裴液怀疑地看着她。

  “到时候才能知道嘛。”许绰站起身来,看了他两眼,“对了,前夜之后,你在神京上层声名不小,很多人对你颇有兴趣,不过我已递消息说你是许绰的人了,这两天若收到什么乱七八糟抛来的橄榄枝,不要理会。”

  “……?”

  她披好暖氅:“走了。”

  “……诶,别。你不是说要给我找荐书吗?”裴液茫然,“还没给我呢。”

  “哦,应当就在这西壁几架书柜里,你自己找找——看我做什么,我又不记得具体在哪儿。”

  “那你,帮我找找啊。”裴液怔,“我第一次来的。”

  “……我先去忙别的事,行不行?”

  “……”

  “这几天我就住在这院子,你过会儿也随意挑间屋子住,被褥日用都是备好的。”女子‘吱呀’一声推开门,立在阶前,“你寻到荐信后自去寻方继道商量,晚上记得回来——你我《秋千索》的

  “……”

  然后她就此离开,又“吱呀”一声关上了门。

  书楼中只剩少年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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