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仙主 第541节
“……晓得什么?”
“当年老许相让奸人害了,老相府也给查抄,司司给抓进了教坊,头天晚上就撞死在了里面。”老妪叹声道,“这孩子性子烈,人们都说是不肯受辱。”
“……”
“那时候都子月了,晚上又下大雨,幺儿一个人把尸首从教坊拉了回来,第二天我们才瞧见她晕在相府门口,小小一个人儿,身上全是勒的擦的伤,好悬没冻死。”老妪喃喃着,“听说她这会儿在大学堂里教书,也算是熬出头了。”
“……可,可是,昨夜来时她不是说,”裴液顿了下,“上次和人一起来,就是那个司司姐么,挺久了什么的……”
他怔住。
“是啊,挺久了……都是十年前的事啦。”
第562章 前夜
倒不必生火,裴液把抱回来的瓦罐放在桌子上,解开层层棉布,将手往上一贴,丰沛的真气很快令骨汤重新沸腾起来,浓郁的香气飘飞出来。
许绰倚在旁边烛火旁的椅上翻着书,这时合册抬起头来:“拿去外面吃吧,弄得书楼里都是牛汤味儿。”
“没事儿,过后我拿真气一扫就好了。”
许绰点点头。
“你不是怕冷吗,怎么一点儿不避着。”裴液瞧她一眼。
“是啊,但没办法,我偏偏喜欢凉的。”许绰把书放回桌角,倚在椅上看着少年盛汤,“雨、雪、风、水,我都喜欢接近,倒是温暖如春的室内我总待不住,一两个时辰就得出去逛逛,就跟鲸浮上海面换气一样……你把窗子打开吧。”
裴液头也没抬,屈指弹出一道真气便撞开了窗子,许绰轻叹一声笑道:“若我有了真气,一定懒成个瘫子。”
“用真气代劳要眼力觑准,真气控好,经脉树还要调度……一套下来其实比走过去抬手耗费更多精力。”裴液道,“像下雨时我也喜欢打伞,反而懒得撑起真气。”
“原来如此。”
裴液把牛汤并馍捧给她,自己端了一碗坐在对面,冷冽的风果然飞涌进来,窗子正框住一方夜景,是月色之下一株冷霜,后方天边一绺隐约的淡云。
“仙人台说,这两天要下雪了。”许绰道。
……
两天过去了。
天理院深夜的后院,裴液独自坐在檐下,抱剑看着窗外的星天。
已经八天了,事情传遍了整个神京,各色剑报、酒楼说书,街头巷尾,乃至肃然的南衙与权贵宅邸,到处都在谈论着即将到来的日子。
裴液一直和许绰待在一起,两人都没提过压力的事,即便日子近在眼前,即便他们仍未拿到令人安心的答案,但两人脸上都看不出焦躁。崔照夜都过来暗暗问过几次了,显然回去后长孙玦也会问她,还有修剑院的许多同学,太多人在关心这件事,而这不是武比和玉剑会那样的扬名之会,输了只丢面子,其背后是两道势必要压死对方的滔天之浪。
裴液不知道许绰深夜会不会也像他一样,安静望着窗外发一会儿呆。
他此时把目光落回到眼下的书上,已是女子全篇批完的《仪礼》,注解的风格来说确实与朱先生迥异,朱先生是全然的学究做派,每处细节必求精准,不避僻字奥词,很多时候注解并不比原文好懂,你若要学,就得自己去下苦功;许绰则是全然以少年为中心,通畅明白,也不涉及考据,注这本书只是为了他能学懂,倒不在乎《仪礼》本身了。
这也正是她一贯的态度,正如裴液问她“我是为了什么而出剑”时,她似乎并不把那很严肃的问题看作少年的人生抉择,真只将它作为学得【剑态】的工具,这种态度也令裴液轻松许多。
裴液现在读完这最后一页,合上了这本书。
【心简】就在这时完成,裴液合上眼睛,再睁开时,面前已是白雾紫林。
静谧的后院,小池已全然冰冻,阖眸的少年额发轻扬,寂寥的天地朝他笼罩过来,也向他渗入进去。当【心简】在心神境刻成,当天地在身外笼罩,内外联系如一,少年的身心便全然融化入其中,与天地并生。
裴液在这一瞬间明白朱先生留给他的是什么了……这是一场试炼。
每个人都说你的剑能够告诉所有人,它不在昊天之中,但你真的知道要怎么超离它吗?
你手中真的握有那种力量吗?
如今天地将你淹没,试着走出来吧。
少年雕像般坐在檐下,月与夜都很安静,而在夜幕之下,一点点的细白忽然开始飘现……那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
……
腊月十九,大雪盖满了神京城。
纵然这些天气氛紧绷又隐隐涌动,为将至的剧变蓄积着力量,人们目光也都投在一天之后,但每年一度的长安冬剑集还是如期展开了。
不是所有的剑者都有挑战那位天命儒子的实力,优秀的剑者们在两个月乃至半年之前来到神京,交游造势,实际都是为了这一约定的盛会。
不少门派会带着优秀弟子们专门来观看这场剑集,见一见剑道真正的俊才,那些神京修剑院的剑生们也会在这时大量地出现,他们穿着那墨染般的纯朴剑服,安静地聚集在剑台的角落里,因为弈剑修业中要求这种剑集的名次。
而与往常不同的,是这场冬剑会上出现了许多青绯官衣,又有不少士人,而在最高首的两头,两袭朱紫隐约在风雪之中。
尚书与宰相。
冬剑集并不是武比那样开放的比试,大约和诗词雅集一致,入内需持函。纵然发函并不严苛,能来参与和观看的人也并不太多,都是神京的上层人物或者修者门派。
而其他无数关注的人们则只能从剑报中获知比试的内容与消息。
须得说这场剑道盛会是被大大夺去了风头,虽然来看的人甚至多于去年,但人们明显是审视多过期待,可以预见剑集后的种种结果也难以在坊间激起太热烈的讨论,恐怕大多只会是“此人和彼人谁更适合站在那位四殿下面前”。
正如此时场上飘荡最多的讨论一样。
“颜非卿还是没来吗?”少女踮着脚望去,蹙眉找着。
“他确实没声音挺久了。”另一位师弟道,“不过我看见杨真冰来了,那边还有宁红树、左丘……那个是谁?”
“姜银儿吧。”
“……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
“你说会不会真是颜非卿去打啊。”少女托腮,“好像也真是只能他了……可是那是天楼才能触摸的力量啊……”
旁边却有个士子转过头来:“咦,几位少侠还没听说吗?”
“什么?”不止这门派几人茫然,旁边也有人投目过来。
士子笑道:“本回要上场的人选,不是颜非卿也不是杨真冰。”
“……那是谁?”
“好像说是裴液。”
几人茫然一下:“裴液是谁?”
旁边神京本地的看客倒有些反应过来:“啊,是《长安剑报》上刊过一回剑评的那个吗?灭了太平漕帮的。”
“对对对,我听说是他。”
然而几位剑派之人仍是茫然——天下间偶然在哪处闯出声名的少侠实在太多了……然而俊杰是俊杰,剑赌是剑赌。
这样的事,不上颜非卿这样的“完美之剑”,至少该令杨真冰上场……怎么会从哪里找出个裴液?
“你这是假消息吧,借着机会扬自己声名的人太多了。”
“不会不会,”又一人温雅道,“我听说大概也是此人,那边也没遮掩消息的。”
这多半是位官宦公子了,案桌离得近,其人便递了个条子过来:“你们看,这是我遣人搜寻来的,倒确实是个新人呢。”
【裴液者,少陇人氏,年十七,九到十月间入京,今年修剑院剑生。十一月上于西池与颜非卿双剑覆灭太平漕帮,十一月曾入幻楼,其后在极上层颇有声名,人言所谓“七步之内,天楼有隙”。】
第563章 天
时日临近,那位将要在万众瞩目下与天地弈剑的剑者确实已漏出不少消息了。
对绝大多数人来说,那实在是一个很新的名字,在剑道江湖里称得上是初来乍到。很寥寥的战绩,无可谈及的出身,大概能搜检到些他在西池与杨家渡的消息,是作为衙门剑手和水帮搏杀,但除此之外就再没有什么了。
既不知道他的样貌,也不知道他的师承,更不知道二天论那边为何会选择他。
但他的对手,那位四殿下却一直光明而清晰。
这位行止纯朴的皇子绝非只有虚无的声名流传,初来神京的裴液没听说过他的名字,是因为县城少年了解江湖的唯一方式就是几份过时的鹤凫册,而在真正的江湖中,人们其实早已习惯神京有这样一位神话般的皇子。
天理院和皇室从未掩藏他,当然他也并不进入江湖,第一次露面是在十五岁的时候,那时他踏入六生,并且刚刚迈入《易》之门槛,十四年来他读书学理,修习为君之道,从未有过搏斗的训练。
那年他参加了羽鳞试,却不是凫台,而是鹤台,只打了一场,尝试以《易》胜过了一位玄门缁衣,并没显得太吃力。
第二年神京棋会,天下棋手俱至此地,不乏棋艺通神的宗师国手,这位皇子从未学过围棋,第一台上场时才开始了解规则,而后三天十九场连胜夺魁,瞧着并不比吃饭喝水困难。
其间天理院似乎在让这位殿下尝试接触这个世界,而无论天象数算兵法,还是阵道器道灵术,他都显现出令人惊艳的资质,尤其在数算棋类一途上,他简直近于生而知之。
再后来便是大祭之上,其人未登皇位,已能向麒麟问诏,在圣人牵手之下,这位殿下亲笔写出麒麟诏文,人言能上通天意者,正是如此。
这位殿下不在江湖之中,但几乎整个江湖都知道神京存在这样一位“昊天之子”,而最后一次的传闻是在三年之前,那位云琅山的少剑君问剑神京,至天理院中与这位殿下相谈了一日。
四殿下不修剑,少剑君也没与他弈剑,两人作别时认真手谈一局,末了仍是少剑君投子认负。
如今三年过去了,这位四殿下修为只前迈了一境,但竟已将《易》尽数修成,成为了连接大唐与昊天最密切最牢固的桥梁,立嗣还差些日子,但在人们心中其已是下一任的唐皇,真正的天意代行者。
如今他就立在冬剑台上。
是的,十日剑赌的一方于今日缓缓登上了这座剑台,细雪飘着,他依然是素衣草鞋,手中空空如也。
冬剑集在刚刚已评出了次第,它不是擂台般赛程明确,胜败两极的东西,在楼阁流水的簇拥中,出身修为不同的剑者们是切磋般互相对弈,最出众的几位会自然而然地显现出来,果然又是几乎全由修剑院的剑生们包揽。
杨真冰,左丘龙华,韩修本,宁树红,姜银儿……这些立在年轻一辈顶端的名字如今全都落在实人身上。
【剑妖】果然像一块冰,人冷剑也冷,黑衣负着六柄剑,正是最正统的白鹿宫作风,刚刚他是先输一而后连胜二十九,几乎每一个有些表现的剑者都从他剑下走过,无不被那鬼魅般的剑光折服。
人们在看这位少年轻松地胜过一位位对手时,目光总是忍不住挪向那袭素衣草鞋的身影。
天山的【飞琼】玉女,体态修长高大,负着宽厚古剑亦有翩翩之感,天山遥在大唐之西,“高风天落”之剑也久未现于神京了。
弈剑南宗虽然也远,却在江湖上十分活跃,韩修本这些天常在神京活动,很多人都已认得了这位强大的真传,席上他与他们推杯换盏,剑台上他一柄剑同样轻松地连胜九场。
宁树红倒没有传说中那样凶神恶煞,反而出乎意料地含笑有礼,她的剑最直来直去,为人最明快潇洒,很多人都在一日之内为这袭带些冷峭的红衣倾倒。
而最惊艳的还是那位初次露面的神宵真传,她年纪很幼,行迹也还很少,但关注鹤凫册的人们绝不陌生这个名字,她立的位置还比较靠后,但每期总有额外的提及,因为她攀升的速度实在太快了,这样在凫榜上如顺水行舟的剑者往往最后总是前三十里的一位。
九月更新的凫榜中六百六十七越至五百四十五,而在十二月更新的凫榜中其人竟骤然越至一百二十六位,现在其人在来到神京后有过一次出手,只是大多人得不到任何消息。
【小白龙】姜银儿,这位传说中的道家少女第一次在神京露面,人们这时理解为什么她有此绰号,实在是真如生于高山灵水之中,角雕珊瑚,鳞沐甘醴,方得这样一副干净正直的身心。
她是今日道韵最足、灵气最充溢的一柄剑,战绩不大好看,只打了五场,二败三胜,只不过她败的是张朝与宁树红,胜的却是韩修本、左丘,与杨真冰。
另有诸多各有千秋,风姿过人的剑者,神京剑集历来是年轻一辈的盛会,许多人们耳熟能详的名字今日都在这里现身。
不过现在是姜银儿站在了四殿下之前。
剑集将要落幕之时,这位幼鹤般的少女立在台心横剑,抱拳向台东认真道:“神宵弟子姜银儿,境界七生,佩剑【照神】,望一见四殿下之‘天麟易’。”
观者一时安静,确实很多人都已见到那袭素衣了,他就安静地立在东台,一个人望天等待着,没在意什么欢呼,也没投以什么注视。
仿佛与这场剑集割离,倒与风雪融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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