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仙主 第548节
“天道无情,不为唐辅;麒麟有命,与唐共生。”卢春水叩首再拜,轻声道。
紫宸殿中安静了一会儿,唐皇收回目光:“卢卿之言,朕在登上这个位置几年后,就已经想明白了。”
卢春水叩首。
“卢卿所言之一切,根基皆在朕能更改天论,皆在天论无以绕过麒麟施加于唐……就如以往几千年一样,只在无形中存在着,无论人们种地还是打仗,都不必懂什么天理。”唐皇淡淡朝他偏过头,勾了下嘴角,大概是卢春水这些年来在这张脸上见过最温和亲切的笑。
“……”
“然天论之行也,非因我之所欲。是者是,非者非,二天之论既起,我因而顺之,未尝不是昊天之意。”
“……”
“至于卿所言嗣位者,由来是麒麟所选,朕亦不扰,今亦如是。”唐皇低头合上刚刚随手批的两本折子,看向他,“劳卢卿深夜来谏——知儿那日回去后状况如何?”
卢春水顿了一下:“四殿下一切如常,伤势本来微小,心境亦仍澄明。不过殿下晨起时会以镜自观其颈,往往静思许久。”
“那人出剑很凶,本来未必是小伤的。”唐皇道,“仍劳两位哲子照顾了。”
他低下头批阅,殿中安静下来,意即卢春水可以告退了。
卢春水站起身来,却是向前两步,从袖中取出一折双手奉上,低头道:“臣前日从李相府里来,李相托臣呈递一折。”
“拿上来吧。”
卢春水奉上,唐皇伸手接过,就此展阅,只瞧了两眼,就搁在桌上批了,这段话写得颇久,恐怕比折子本身还长。
卢春水恭敬立在旁边,但唐皇停笔时却没把折子交给他。
“此折在朝上递还。”皇帝语气随意,“你且去吧。”
……
腊月二十五,清晨霜满长街,年关已在眼前了。
在今晨上朝的时候,令所有人微微一怔的是,众卿之前只剩下了一道紫衣,那袭清矍挺拔的尊贵老人不见了。
直到朝议开了消息才流传开来,原来李相操劳日久,近几天寒意骤降,病倒在家了,圣人已亲自遣了宫人问候。
于是今日朝毕之后,无数人官袍也来不及解,就此往相宅而去,能入内者固然很少,但许多人还是踏在雪中表了心意,还有许多人递了问候的礼品与帖子,一时间几乎门庭若市。
然而第二天人们才知道,这位大唐一相已在昨日向圣人递了告老还乡的折子,圣人以朝中事务繁重,仍需肱骨之身拒之,朝中有人瞧见批复的御文,圣迹是密密麻麻一大页。
第二日李相再上书,自陈年事已老,身耽神京已久,唯愿落叶回根,余享天伦,圣人再以不允拒之。
直到第三天,李相三次上书乞骸,圣人才给了“勉允归乡休养”的批复,意或在老人休养好之后,仍然归京为相。
只是在几天里许多批复下来的折子中,亦有另一封李相前几日的上书。其内容不算太起眼,至少在近日的风潮中不大引起关注,那是李度宛如随口的谏言,说尚书令空置经年,不若裁而撤之。
朱笔批曰:“不必。”
圣人并不需要什么两相的制衡。
星幕夜落,李度披着氅立在小楼之顶,望着眼前神京,冷夜中灯烛如星海。
三日来,刑部和礼部的动向尤其剧烈,故相许济之案的重审已经开始推动,《科举新法》也已在修订准备,当许相清名归复之后,《新法》也就可以正式提出,可以很松闲地赶在明年科举之前。
至于狄九、官志沂、郁子谦所递的公书,仍然交还各部审理,圣人批曰:“严而严之,慎亦慎之。”
意思案文中所提的姓名自然要查,而没提到的姓名,或者捕风捉影的事情,也就不要攀扯了。
李相如此突兀的离开令整个朝堂都有些猝不及防,许多围拢在这株大树身边的人其实都尚未得到合适的安置,但今夜李度谁也没见,也不欲再见,他拈着一张短笺,就独自在这座小楼上立了许久。
宅中人影纷纷,都是搬动和收敛物件的响动。
直到许久,有人上来提醒道:“大人,夜深了。”
李度点点头,将手中信笺抬起,放在旁边烛火上燃尽了。
烛火照亮这些文字最后的样子,其实就如一封寻常的家信。
《腊月廿四与兄书》
“暌违经年,欣得兄长一信。
兄所言长安变动,我已于昨夜得知,湖池半冰,麟子败绩,想来固然应有。天论之变非只兄眼前所见,亦非止于一城一朝,其中繁杂幽蒙,天下恐无有解得之人。只是天地洗牌,众生虫蚁,几年之前,我已和兄长说过了。
兄今年六十有八,去国离乡,鞠躬朝中,已几十个春秋了,不知还记得老宅的院墙么?前些天我使人拆了父亲当年书楼的西墙,一直以来它地锦满墙,那日扒了一看,里面竟早朽坏了,景儿和彰儿日日在那里跑着玩儿,未免是一患。
后辈都很想念兄长,家中梅林开了,记得幼时兄长素喜,盼归来同赏。
弟神意敬笔。”
李度看着飞灰消去,紧了紧氅子转过身,淡声道:“今夜收敛好吧,我再上最后一次朝,年前就回西陇。”
第572章 还乡
腊月二十八,锁鳞辛巳年的尾声中,独居相位十年的李度在朝议结束后离开宣政殿,这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次来到这座大唐政事的最高殿堂,一踏出宫门,许多道青衣朱紫纷纷簇拥住了他。
从二十余岁踏入这座天子城时,李度就是名满神京的风流人物,诗笔风流,容貌昳丽,既有名望,亦有家世,走上政坛之后就一路通畅,做的都是易出政绩的差事,从没什么坎坷波折,也不曾耽于什么苦官卑职。
六部游转之后便在圣人案前做中书舍人,也算是两朝元老,后来进了尚书省,渐成南衙极具份量的一位,在许相之后得以拜为右仆射,总揽尚书省事,沾溉三省,至今已有十年矣。
得益于大唐牢固的统治体制与在位之明君,兼以最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十年来大唐国力日强,李度在位无过无失,朝堂风气松疏,十年相位稳稳当当地度过,如今已将杖朝之年,逢士人起而让位,宦涯由此可以画上一个稳满的句号。
不过李度虽去,李氏之根脉仍在,许多道别中除了真熟识敬慕者,不少亦是为了示好。
南衙各处权位的交接前两天已然开始,将在今日全部完成,当然不是交给元照,李度能权压南衙,不是因为一个仆射之位,而是因为“李度”在这个位置上待了十年。握在手里的庞大权力将散归南衙,元照想要,尚得费劲重新去拾取了。
围拢之人几十上百,年事已高的李相自然没有精力一一立谈了,即便在前面十年的相位上,其实也总需名望与家世做台阶才能与这位老人攀谈两句。
李相在众卿静立的目送中登上黑色佛绘的车马,掀帘向众人微笑一下,就此驶离了大明宫,从朱雀通衢渐渐消没。
东八坊宽平的长街上,一百四十九辆名驹宝车已经列在道旁,清一色的黑驹沉木,每一辆都足为九卿之驾,在这里却只是装载的一节。
即便在贵人云集的东八坊中,李相的宅邸也是最威贵大气的几座之一,楼阁错落,书卵雕薪,名物宝珍不计其数,要从神京归去西陇,两千里间这条车队就如一条黑色的长龙。
其实几天来神京坊间也开始传出些风声了,说相位好像真要更换,不过毕竟是朝堂秘事,百官尚且有些猝不及防,坊间自然更是只能捕风捉影。
但当今日黄昏之时,人们看着这条惊人的车队长龙从东八坊缓缓驶出,近乎无穷无尽,所有目见之人才从惊讶惊愕到立定怔然再到沉默不语,直到整条街都陷入诡异的寂静,只有车马辚辚之声。
终于确信了那位李相将告老还乡的传言。
“一百零四,一百零五……一百零七……天啊,怎么还望不到头啊。”长孙玦立在道旁,兜帽下的神色有些怔然,厚厚的袖中伸出一根手指点着。
许是经年与书卷为伴的缘故,少女的眼力其实稍稍不佳,平日并不大显,但当极目远望的时候就显出模糊,她蹙眉望着街道的尽头,那一辆辆黑色的马车整齐得宛如复制,眼睛一个恍惚,已数乱了。
崔照夜在旁边牵着她的手:“走吧,别数了,人家十年经营,这些带走的才只是冰山一角呢——你们长孙家世在京里,是不是也敛得金山银山?”
长孙玦一下瞪大了眼:“我们家才没有呢。”
姜银儿偏头有些好奇地看来:“长孙小姐家中是居什么要职?”
长孙玦被崔照夜牵着向前走去,认真道:“我祖父是太常卿,家父亦在太常寺供职,兄长倒是在西北军中……我家世代是诗书礼仪之官,平日只是编书祭礼,只跟旧书为伍,哪里碰得到什么金银。”
这话倒是非虚,名望甚高的太常寺卿是有名的清高古板,家风也甚严,长孙家在神京只有一座不大的旧宅,一家三世同住一起,刚刚好能住下。
崔照夜道:“你家仗着职务之便,藏了许多好书古书呢,还专门有个什么‘铁琴楼’。”
“书的事怎么能算?”长孙玦辩驳,“而且父亲说那都是没人要,他才拾回来的。”
长孙玦不和她斗嘴,前趋两步环住姜银儿的胳膊:“姜仙长,过几日有空,我带你回家里去看,刚好有许多道家孤本,我也读不懂呢。”
“好啊。”
三人是刚刚从国子监过来,崔照夜这两天见不到那位深居修养的少年,但冬剑集上立在天麟易前的道家少女也是现今声名鹊起的年轻剑者,几天来崔照夜带着她在神京游逛,谈论江湖剑事,两人在剑道上知见都很深,谈得也很愉快。
今日国子监彻底放课,有近十天的春假,两人才去接了长孙,同往修剑院而去。
毕竟好几天过去,少年总该恢复不少精神了。崔照夜想和他聊剑态和那雪中一剑,姜银儿想问问少年年关在哪里过,长孙玦不知要问裴同窗什么,但她很愿意坐在旁边听。
国子监往南一绕便是修剑院幽寂的单街,竹林冬日不凋,整条街上平日也只有剑院相关的身影,无非是剑生与几位爱出门的道启。
然而今日三人来到门前,却见一道颇为陌生的身影,正立定抬头确认着牌匾,既未穿剑服,也显然不是道启的样子——只是个瞧来同辈的少女。
她一身简素近朴的灰衣,微乱的黑发扎在脑后,转头看过来时,是张很姣好的面孔,只是表情很淡,而且泛着些不怎么见阳光的苍白。
她目光动了动,落定在穿着剑服的姜银儿身上:“你好。”
“……你好。”姜银儿抱剑一礼,“阁下有什么事么?”
“我叫屈忻,想找个叫裴液的人,据说他在里面修剑,能请你通传一下吗?”少女道,“博望州有信给他。”
“……”三人同时怔了一下,屈忻平淡地看着他们,像株冬天里的杨树。
崔照夜上前两步握住她的手,笑道:“裴液是我朋友,我带你进去吧——是谁给他的信?”
屈忻低头看了看,把手抽了出来,取了帕子擦了擦,平声道:“多谢。”
“……”
“我一会儿还要整理新采的药材,不知你摸过什么,不大方便和你握手。”
崔照夜蹙眉:“我能摸过什么?”
“我不知道。”
“……”
姜银儿已明眸微亮:“原来是【小药君】当面吗?我是神宵姜银儿,幸会。”
长孙玦立在崔照夜后面好奇地看着这位陌生的少女,这时也举手道:“要不咱们还是先进去吧——好冷啊。”
修剑院不算太大,四人不多时便到了大名鼎鼎的“唐三剑”院外,然而敲开门后所见却并不如几人所料。
宁静的院子里,即便寒冬凛冽,颜非卿也依然一袭道袍,捧着书在树下默读,只是那张躺椅不见了,旁边架子上倒是披着许多洗了在晾的竹条;杨真冰脸上带着薄汗,出鞘的剑环在怀里,沉默地看着门前的四位少女,半晌道:“你们干什么?”
“我们找裴液。”
“裴液不在。”杨真冰道,“昨天就不在了,他说今晚也不回来。”
“啊?世兄不是还没修养好吗?”
杨真冰这时想起什么,又补充道:“对了,但他交代我得说他在,今晚也在。”
他看她们一眼:“你们别往外传。”
“……”
……
……
星幕夜落,腊月的第二十八个日子将此结束了。
并非每个冬天的夜都那样冷清澄澈,也会有星星隐没,月光暗淡的时候,尤其那场大雪已过去好几天了,晴空之上似又在酝酿一轮新的厚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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