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仙主 第559节
“裴液,久疏问候了。
自收你上封回信后,已过了两月有余,今我南下在苏杭之间,坐船遥见城中烟花万重,乃知正逢年节,岁聿云暮,一元复始,顺祝你新年愉悦。
我问剑已历南方剑门一半有余,一路顺利,所得亦丰厚,待相见时可与共谈。今我将往洞庭而去,想来恰逢春草,而长安遥在西北,恐怕见不到嫩绿,却不知有没有下几场雪?
你在神京诸事如何?两月来未再得你信,不知是否又历险境。我去信秋骥子前辈,得知你今在晋阳殿下遮蔽之下,神京之中处事便宜,想来应当过得还好。我也向这位殿下去了封信,但却没再收到回信了。
在神京有所倚仗是件好事,只是寄寓在高树,鸣飞绊叶枝,其中微妙之处,你亦需多见多想。
另,入剑院时给你布置了剑业,不知如今练得如何了?前日我在东海剑会上见了柄很适合你的剑,不过没带许多银钱,只得错过了。
遗憾。
云,正月初一于江上。”
裴液按着这张信纸仔仔细细读了好几遍,嘴角不自觉勾起笑来,肩上小猫难得和他同感,轻叹道:“好久不见白裙子朋友了。”
“你别给明姑娘起外号。”裴液蹙眉看它一眼,珍而重之地把信纸收好放起。
黑猫不反驳他,只又轻叹道:“裴液,你好像确实长大了,买了一筐有趣的玩意儿,竟然全是送给别人的。”
“谁说的,我也给自己买了一件。”
“哦?什么?”
裴液笑着从怀中取出个小木杆来,皮柄,末端缀了个毛绒绒的球。
“……这是什么?”
“逗猫棒。”裴液道。
“……”
夜风吹上少年含笑的脸,额发飞扬,这张脸棱角开始显现,好像确实是长大一些了。
或者那是初愈之后突出的骨线,因为其实也就是在今天他才刚刚恢复得差不多。
为了赢得朱雀剑赌,他燃烧了脉树七层的十分之一,搏得了流传神京的声名,而为了在圣前坊前割去李度的头,那个凌晨他烧去了剩下的十分之九,没有任何人看到。
壬午年的第一天就此结束,斗柄指北,天下回春,裴液知道自己十八岁了。
第584章 深宫少女(上)
裴液回到书楼中提笔研墨,认真给明姑娘回了信,言及自己在神京一切都好,向她通告了习剑进度与接下来的计划,并告诉了她这些天神京发生的事情,希望她和云琅能恰当地应对天论之事。
裴液其实当然愿意和明姑娘常常通信,但既无要事,下笔前想到女子恬淡的脸,又担心打扰。往前十几年,明姑娘一直在她自己的路上走着,往后当然也一以贯之,裴液大多时候自诩心志坚定,唯独在女子面前自惭满身尘念,自然也只有将笔提了又放。
后来他也不再纠结,就像月亮行经天空,仰起头来能望见它就足够令人安心了。两个月来他一直在江湖小报上关注着这个名字的动向,即便没有这封信,裴液也知道她这两天是在苏杭之间,并且早猜到她接下来是要去洞庭。
不过有明姑娘的亲笔问候当然更好。
这次有黑猫检查,一定是没有错字了,裴液把回信装回小筒,还以真气封了一小团长安的雪放入,在小玉剑上系好,放它飞入高空而去了。
翌日晨起,宅院还在薄雾中睡着,车马已经在门前备好。
裴液梳洗整齐,提了玉虎,许绰立在宅门前,将一枚雁字牌并一张公文递给了他。
裴液不知这是自己第几次上任,对这小牌子也没了什么稀罕,接过来系在腰间。
许绰在一旁道:“委任雁检裴液,查故皇后锁鳞己未年春遭刺之案。我要了仙人台文书,有中丞张思彻的签印,可令你在宫中无人处走动一二。”
裴液低头看了看公文。
“从十几年前开始,仙人台就不入宫掖了,唯这件案子遥在二十三年前,至今未结,还握在仙人台手里。不过宫中早已没了仙人台的力量,你行止之间只能靠自己。”
裴液折起公文抬头:“我此次入宫,是要去查这件事吗?”
“是。李度倒台之后,神京很多事情在我们面前失去了遮盖,燕王府九年前开始和李度与鱼嗣诚勾兑,借着两位权臣的遮掩推进秘事。这几天里我们封了巽芳园,彻查幻楼之事,但是在那里什么都没找到。”
“什么都没找到?”
“是的,我听你讲述过里面的经历,也从很多人口中听到过一样的版本,但确实什么都没有找到。巽芳园就只是一座春园,荒废的曲江池里只有结霜的枯草。”许绰道,“有时间你可以自己去走一圈。”
“我们当时是服了一种绚丽的粉末,而后便头晕目眩,进入了那神奇境界里。”
“是,但捉获的青衣侍者和入楼的客人一样,并不知晓幻楼的秘密,而鲛珠之粉没有缴得,仙人台从南海重金购得一些,令一鹤检服下后,其心神反应确实如你所言之恍惚,却并未登入什么‘仙境’。”许绰道,“幻楼这件事如今握在我们手里,但我们一时难寻到它的真意,这件事且推进着,你先入宫去查皇后遇刺一案。”
裴液微微沉吟:“查这个是因为……”
“因为这些年来神京城里发生的许多事情,都令我想起那些二十三年前尘封的旧事。”许绰转头看向他,“当年言传皇后谋逆,窃据麟血,五姓共奏之下,其人命殒,那一年,雍北也在神京城中。”
裴液思忖点了点头。
“详细之事,入宫后晋阳殿下会说与你,我之前说,你对很多往事与现状所知太少,有所知晓之后,你对局势便有所把握,也大致能感觉到燕王府是在把目光投向哪里。”
“你不同我一起入宫吗?”裴液微讶。
“不。”许绰一笑,“你自去见她吧,我不大进宫的。”
裴液登上这架专为他备好的车马,车上已备了另一位雁检为他讲述宫中诸事宜,连带递给他一张皇宫二城的详细舆图,交代他案件办完后烧毁。
大约两三刻钟之后,车马碾着尚无人打扫的新雪驶上了朱雀通衢,不多时,高大巍峨的城墙就在前方薄雾中显出了形状。
裴液不是第一次见这座巍峨的皇城,但确实是第一次接近它,将近十丈时车马停下,他别过这位雁检,下车步行。
年关初过,只有十分罕少的一些官员在此进出,裴液为办事之吏,不是治政之臣,按照交代往西面含光门而去,向两尊把守的寒甲核对了公文令印,便踏入了这座皇城,第一次进到所谓的南衙。
长安从南向北,从外向内,一直是三城环套,最大的就是人们口中不夜之神京,两池如眼,繁华百坊列如棋盘。而在最北之正中,群坊环拱之中,则是大唐之皇城,三省六部、九寺五监、十二禁卫,皆设立在此城之南半,群臣诸公在此点卯治政,能入“南衙”者,自是已踏入大唐政务之中心。
皇城之北半,或言皇城之内城,则是宫城,是唐皇所居,其北驻扎天子六军,也即常称北衙者。
越过皇城之南,当又一道巍峨的城墙出现在视野中时,官衣之类的颜色已瞧不见了,雪压在红墙的檐上,氛围是静中取静,另一种颜色的铁甲列在诸门之前。
裴液再次与卫戍核对了腰牌令书,所佩之剑仙人台开了公文,禁卫请示无误,许他佩剑入内。
但这次却没许他自行前往了,确定了是晋阳殿下要的人,禁卫喊来了一位内侍,引他从侧面往后宫而去,裴液随他而行,宫中的雪原来也还没扫,他向东远远望见巍峨的含元宣政二殿,朝阳初升,雪顶一片晶莹。据方继道所言,那日朱先生就是在那座宫殿之下投于镜池。
皇宫也不似许绰说的那般龙潭虎穴,寒风中微颤的枯枝、被踏出痕迹又覆上新雪的地面,与外面也不见什么不同。这里给少年最大的感受只是安静,不是上朝的日子,雄殿大场都寂静无人。
然后也就是在这样的行进中,裴液心念一动,从旁边枝上拈了一簇雪化成掌心的水……真气已度不进去。
【剑洗水】被禁用了。
他在前两天中已经稳固住七生的境界,然而真气外放之能还是如期消失了,连带着四生之时的真气渡物也被禁行。
……
“宫城之内,狴犴之力不入,【同世律】不在其中生效。”来时那位雁检道,“注视着它的是麒麟,术士灵玄、人身真气,都不能侵染这片天地——自然,你也就不必担心会面对持有【律守令】的敌手。”
“怪不得南衙十六卫和北衙六军是分管……北衙禁军也持有着类似【律守令】的东西吗?”
“不,”那雁检道,“所有人在这里都是一样的,如果你要和人搏杀,就只能以剑与身。”
“……”
“也正因此,宫里已经二十多年没发生过什么搏杀了,偶尔有什么伤亡,也都在掌控之中。”雁检向他回头道,“上一次出现意外,还是故皇后遇刺一案。”
……
裴液甩去手上的水,行了一刻钟有余,才穿过了三殿政事的区域,氛围越发幽静了,越过几株雪梅,一道沉红色的宫墙出现在了眼前。
一方圆拱之门开在墙上,透过可见青松梅枝交错,造景很是幽静雅致,身前内侍这时回过头来向他一礼,也不过十八九的年纪,面容很清秀白净,低声道:“雁检是外男,虽因事务入宫,行处不禁,但后宫毕竟不比别处,还望走动间谨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之理,也算为我等行个方便。”
裴液抱拳一躬身,还礼道:“公公放心,一概行止我已得交代,当自注意。”
内侍点了点头,向拱门前两位佩刀的青衣内侍交代了两句,引着裴液踏入了其中。
裴液回忆着刚刚看过的宫图,晋阳约他在太液池东的会英亭中见面,乃需经过几座宫殿与一片园林,在宫殿之间走了一刻钟,裴液已觉有些无穷无尽,转过巷道还是巷道,越过宫墙还是宫墙,偶有几袭仕女安静地经过,也不向他二人多投来一眼。
观看舆图时并不觉上面所绘的几方宫殿有什么特殊,但踏进来才觉比想象中要大多,一片片几乎没什么变化的雪檐连苑,好像永远走不到尽头,连绵宫墙锁得人透不过气来。
内侍只在前面引路,大约又过了一刻钟,又越过一门,眼前才霍然开朗,雪埋的小径通向梅林,林树之间遥见冻住的悬瀑。
内侍反身将门重新锁好,裴液甫一踏入梅林,微微一怔,隐约听得林中一道荡然轻快的诵声,正念道:
“雪净胡天牧马还,月明羌笛戍楼间。
借问梅花何处落,风吹一夜满关山。”
第585章 深宫少女(下)
而后林中隐约传来两声清脆的笑,那来自另一道语声,却没有言语传出了,顿了一下,林中响起了婉转的笛音。
内侍前行不语,在几乎所有的时间里,这位引路之人的头都是稍微低着,只令自己刚刚能看清前面的路。裴液不似他亦步亦趋,但也认真管控着自己的视线。
他们没有遮盖脚步,所以走到亭边时那笛音已停下了。梅花掩映琼枝,碧瓦上覆满了雪,给亭中遮出了一方净地,一位贵气内敛的少女正斜坐在亭边,捧着一本诗集,听得脚步向他们投来目光,容貌很美丽,气质很幽雅,左眼下一妆如朱红垂泪。
内侍止步躬身行礼:“敬问六公主晨安,卑人奉命携裴雁检入宫,履办公务。”
裴液也随其行了一礼:“裴液见过六殿下。”
少女向他投目过来,即便现下白雪皑皑,裴液还是一时觉得置身清寒雨中的苔院,不称刚刚荡然轻快的诗声。
然后裴液才注意到她身后的那位年纪相仿的侍女,一身嫩绿的青锦,手中握着一只短笛,正眺眸望过来,她的神情气质倒与那清脆的笑声相符,不过嘴唇却青白,透着些虚弱之色,肩颈则有些怪异地倾斜着,裴液目光往下一移,即刻收了回来——其人几乎整个少了一条左腿,以一根掩在身后的木拐代步。
“唔,是裴少侠。”少女掩了书卷,微微一颔首,“当日冬剑台上遥见英姿,不意于此相见。”
裴液并不知道那日都有谁旁观了剑赌,但他来前已得知,六公主李幽胧,同样是麟血极浓的嗣位之选,只是并未听说受哪些势力的支持,形如孤家寡人。
“粗浅本领,惭愧殿下垂顾。”
“少侠过谦了。”少女的声音也很清幽,似并无什么谈话的欲望,“少侠是往谒见朱镜殿吗,便不耽搁了,请去吧。”
“朱镜殿”是个陌生的语词,裴液心中猜测是那位晋阳殿下的居住之处,随内侍抱拳一礼,便向前离了这座小亭。
行不多步,身后笛声又悠扬响了起来,隐约又杂了几声断裂的欢笑。
裴液不知这御园大至几何,总之一路向北而去,半晌终于离了园林,于是入目冰天寒镜,一片广大无垠的冰面映在了眼前。
若俯视下来,梅林柳树只像是镜子边缘细碎凝结的霜花。
太液池,八大御池之首,已足堪称之为湖,舟楫冻在湖边的冰面上,裴液目光凝在东岸边上,一座宽大的亭子修筑在那里,亭中立着一袭飘荡的红衣,却没有宫人侍从。她望着冻湖,裴液不知如何形容这一幕,那袭红衣是唯一一抹艳烈的颜色,周围有许多内侍在池边刨冰,但无一人稍稍靠近那座亭子。
身前内侍也在这时立定,躬身道:“晋阳殿下已在等候,雁检自去就是。”
裴液怔了下,点点头,走向了这座会英亭,立上亭边时他忽然有所感,转头向池边望去,许多宫人已低头收回了目光,但刚刚的注视和窃语似乎并非错觉。
“不必立在外面,进来吧。”亭中红衣漠声道。
裴液很莫名地感到一些寒意,那声音中的情绪似乎与风雪一个温度,他拾阶登入亭中,这位久传大名的晋阳殿下向他转过头来,风卷红衣之中显露出过分美妙的身段,她的长发也是以一段红绳系起,随晨风飘荡着,但许绰口中的“国色”却未令裴液得见——她面容上覆了一张淡金的假面,只露出一双深邃淡冷的眸子。
裴液注意到这双眼眸和刚刚见过的李幽胧有明显不同,李幽胧瞳部偏小,轻灰而淡,又偏些碧色,是副寡情淡绪的样子,而面前之人的眸子同样是浅色偏冷,但瞳部却放射开来,剔透如冰水,而且细看之下会透出一种万象纷呈的瑰丽,很容易叫人一望便怔住。
“卑职裴液,见过殿下。”裴液躬身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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