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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仙主 第560节

  “不必多礼。”李西洲转过头去,依然望向结冰的太液池,缓声道,“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在四千年前的西周,叫做镐京。”

  “……”

  “西周立国二百年后,周穆王即位五十四年,西王母之使入周朝见,穆王以宾相待,赐居昭宫。史书上没留下这位使者的名字,如今我们也找不到‘昭宫’之遗址……”李西洲如同自语,安静了一会儿,继续道,“五十五年,西使刺我王,冬至,王殁,镐京覆雪,天下兵泣。”

  “……”

  李西洲回过头:“这是《汲冢纪年》里的记载,以我所知,现今只仙人台有其孤本,过去三十年,仙人台做了无数搜寻和考证,大约可信。”

  裴液眉头微蹙地静听着。

  “周穆王遇刺之时,已是英雄暮年,早已完成了他的四海巡游,手中至少握有完整的【降娄】与另一不知名字的仙权,身为四海宾服的天下共主,名匠偃师为他建造都城时,就使他与镐京连为了一体。”李西洲道,“大约就像如今麒麟一样,命脉与国相连,在他的都城、在他的宫殿中刺杀他,是件几千年后依然匪夷所思的事。”

  “……成功了吗?”

  “‘殁’,就是死了。”李西洲道。

  “哦。”

  “但胜负确实未知,因为仙人台也只得这样几个字眼。所谓‘冬至,王殁’,究竟是王与使的搏杀持续了整整一年,其间无人能够插手,至冬方败,还是穆王格杀了刺客,自己却也耗尽了生命,在残喘过春夏秋后死去,毕竟没有答案。”李西洲道,“但有一件事是载于歌谣中的,比史书更可靠地流传了几个千年。”

  她诵道:“《周风·镐楼》曰:‘镐楼重矣,鱼鸟依依;天有游女,不可思矣’。”

  “……什么意思?”

  “我想,在穆王五十五年,西周的百姓们看见了两个镐京。”

  “……”

第586章 明月旧事

  “两个镐京?”

  “是的。”李西洲手按在亭栏上,“许绰说这几个月令你补了些诗书,可教你读过《诗经》吗?”

  “……不曾。”

  李西洲曼声道:“镐京与镐京相重叠啊,鱼儿和鸟儿相伴相依;若邂逅天上那美丽的游女,彼此相思不会有结局。”

  “请恕卑职愚钝,殿下所言此事,与现下的联系是……”

  “两个千年之后,朝代更迭,镐京沉沦,此地已改称长安。”李西洲道,“东晋末帝三十三年,一个叫江淹的人乘船泊在长安渡口,因囊中穷困,没有登岸休憩,便在船中睡了一夜。是夜下了很大的风雨,渭水波荡,第二天河面上铺满了黄叶,艄公唤了半天才将他叫醒,他们就此南下去了。”

  “江淹从前声名不显,宦途潦倒,今次南归后却思赋如涌,写了许多传世的诗文,仕途也因此一路亨通。”李西洲依然望着太液冰池,“在三十多年后的晚年,江淹告诉他人,那夜他在梦中登入了灵境,灵怪赠了他一支五色之笔,于此生命将尽时他又乘船回到渭水之畔,依然孤自在船中安眠一夜,醒来后告儿孙曰:‘昔年梦中借笔,今我已归还矣,唯恨不能耽留奇景,竟归凡世’。”

  “他在很多诗里插入那夜梦中的所见——‘灵境信淹留,赏心非徒设。’‘碧障长周流,金潭恒澄彻。’”李西洲低头轻提了下袖子,“又过了一千年,就是大唐之世了。”

  裴液安静听着。

  “御凤二十七年,柳公接到长安圣人的诏书,自永州奉诏赴京,这次起复于他而言十分重要,不异于潜渊振羽,然而在抵达长安城的前夜,其人却消失了整整两个夜晚。”

  “谁也找不到他,谁也不知他去了哪里,而两天之后,他又莫名出现在驿站之中了。”

  “他没有向任何人说这两天的去向,甚至包括妻儿。此番回京他依然没有受到重用,改贬柳州,而这次离京之后,他频繁地涉足深山古潭,拄杖踏寻人迹罕至的幽冷清境,地处荒远,史书逸闻中都没有记载他在找寻什么,只作是失意人的一项排遣。”李西洲淡声道,“他只在给自己的诗中写道,‘灵境不可状,鬼工谅难求。’”

  裴液在这讲述中再次体会到了那个雨夜拜访紫篁时的凉意,一种幽明瑰绝、不似人间的孤独。

  李西洲敛手在袖:“这些年来,仙人台远访山河,遍汲古书,至今理出的就是这样一条断续的线,说是蛛丝马迹也好,说是牵强附会也罢,总之现在,它降临到我们头上了。”

  裴液抬起头。

  “你瞧,”女子抬手向太液对岸一指,虽然金铁遮面,但那淡漠的语声依然宛如将神情勾勒出来,“见到那座宫殿吗?”

  裴液望去,薄雾已散,遥遥相望的对岸,一座孤伶的宫殿座落在那里,乃是落在林树掩映中,遥遥可见厚雪遮盖,那一片树都比别处要高大歪扭些,秃枝也凌乱,是无人修剪的样子。

  很难想象皇宫中会有一处如此冷僻的地方。

  “故皇后魏轻裾,是我的母亲。那是她生前居住的宫殿,叫作明月宫。”

  “……”

  “你听别人说起过她的事情吗?”李西洲声音轻了些。

  “……只有,很少的耳闻。”

  “那本宫讲给你吧。”

  李西洲淡声道,微微向后偏头:“你上来些。”

  裴液微怔一下,行了一礼,上了两阶,立在了这位殿下侧后,轻柔的红纱飘带就飞扬在他面前。

  “其实我也没有真的见过她,只从一些故人口中听说。许济说,她异常美丽温柔,眼光望在云天之外,胸中藏着谁也说不清的秘密;李缄说,她洞察决断,古灵精怪,一笑起来,旁人就得忧心是不是又已被她捉弄……二十多年前她身居后位的时候,朝堂上没有腐烂的根系和蠹虫,世家五姓全都在暗处咬牙切齿。”

  “那个时候她住在明月宫,是宫中唯一一座伴有御池的宫殿,皇帝把‘景池’开凿在这座宫殿之后,每至月夜,池面如镜,流淌尽波光和玉华,是为皇后独揽之景。”

  是了,这位皇后是随着当今圣人一起登上帝位,她有着一路而来的实权,对庙堂也应有自己的掌控……裴液忽然想起在第一次进入许相书楼时的心绪,那时许绰告诉他元照当年是许济提拔,而他不禁好奇许济当年又是凭什么登上相位。

  如今看来有所答案。

  但这样一位皇后,怎么会忽然就那样迅速的陨落,留下的一切也都杳无痕迹呢?

  “但她只在这个位置上待了四年。”李西洲道。

  “锁鳞四年的春夜,刚刚生育后的魏轻裾在明月宫的寝殿遭遇了一场无人预料的刺杀,不知从何而来的刺客一剑切入了她的心脉,事后刺客逃遁,引动了两衙禁军,而在众目睽睽的雨夜里……那柄凶器上的鲜血燃出了炽烈的金火。”李西洲道,“此即二十三年前动荡了整个神京乃至大唐的,‘麟血皇后’之祸的爆发。”

  亭中一时安静,只有掠过的晨风。

  “那种火叫作‘麒麟火’,只有大唐的皇帝,才能承继这种血脉。”

  “……”

  “六百年大唐国祚。”李西洲遥望着,“正在麒麟之真血。五姓之麟血,不随血脉子嗣相传,不增不减,唯皇李之麟血与血脉相融,生皆麟儿,登临皇位,则契为正朔。如此天下麟血,唯有一正五辅共六脉,这是大唐不可动摇的基石,也是它最坚硬的骨骼。”

  “你说,它能变吗?”

  当然不能。

  裴液立在这位殿下身后,即便只来神京三个月,他都知道这一定是大唐最深处、最不容触碰的逆鳞。

  你可以改制科举,可以起复旧军,可以收编江湖,可以政争、可以夺权,你甚至都可以真的重议天论。

  但你绝对不能……动我的麟血。

  天论之变,只影响着大唐的航向;麟血松动,变的是掌舵之人。

  如果人人都可身据麒麟之血,那么五姓的独特何在,那么李家皇位的正统又何在?

  “是的,所以这场巨祸捅出来,就湮灭不了了,神京动荡,五姓在恐慌中近于偏激,纷纷起辇入京,亲近魏脉的朝臣将领一夕之间遭到了最残酷的清洗。魏轻裾窃据麟血,以妖后之名论处,罢去后位,一个月后,她死在了自己的明月宫里。”

  原来这位皇后没有死在那场刺杀中,裴液想。

  “这就是此案悬留至今的缘由。”李西洲道,“在当年真正的动乱中,那个春夜的刺杀究竟如何发动,就太难以追溯了。或者说在那之后,这个真相本身也没了什么意义,那已是一桩无人愿意提起的旧祸。”

  裴液沉默着。

  “除了对我来说。”李西洲转过头来。

  她立在两阶之上,垂视着台下的少年:“即便已经过去二十三年,我依然要知道那个春夜的一切,今次调你入宫来,正是为了这个愿望。”

  她认真看着少年,裴液确实从这双眼神中领会到一种从未在许绰身上见过的冰冷威严,他想起学过的礼节,低头抱拳:

  “卑职在所不辞。”

  李西洲抬手,将一宗陈旧的案卷递在他面前,封口处还挂着仙人台久远的印章。

  “那么这个就交给你了,裴雁检。”女子看着他,“我想也正合适。”

  裴液接过来,比他想象中要薄,确实是二十多年的卷宗,形制已和如今的仙人台案卷颇有不同,裴液轻抚了一下……书页的边缘处染了一缕发黑的印迹,那是早已沉积的血。

  “这是越沐舟为仙人台写的最后一份案卷,在这之后他辞了鹤检之位,挂印离去。”

  裴液猛地抬起头来。

  “那个时节皇后身骨虚弱,即便在宫城深闱,也不曾疏忽了守卫。”李西洲道,“在那个下雨的春夜,坐在明月宫阶前抱剑守护的,正是越沐舟。”

第587章 冷宫寒草

  裴液怔然握了案卷好一会儿,他看着这份案卷,见封口处是一枚陈年的蜡印,似乎从没启封过的样子,四个印字是【不见不闻】。

  “后来启动这件案子时,调用的皆是誊抄的案卷,隐去了其中一些不便为人知的句子。”李西洲道,“这一份才是当年的原卷。那个时候,神京有很多后来名传天下的人,越沐舟成为锋芒最盛的鹤检,人们说他将能接任台主之位;刚刚二十岁的应宿羽来到神京,辞了圣人所封的郡主,说愿做一生的神宵掌门……”

  女子敛了敛袖,望了眼灰白的天:“都已过去了。”

  她走下亭台:“明月宫就在那里,你且去看看吧。我先回朱镜殿了。”

  言罢离去,也没有什么车辇,一袭红衣就在风中渐行渐远了。

  裴液低头看了眼手里的案卷,紧了紧衣袍,沿太液池南向西而去。

  寒天雪地,林杂楼阁,朝阳的金晖在冰面上游动,寺人侍女们三五成群又井然有序地从视野中走过,衣裳形制都是古雅的样子。

  正是在这种时候裴液无比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处在皇宫——即便视野中无人看守,那些身影的行止依然翼翼尽礼,头总是半低或只注视自己在做的事,似与这静肃端雅的环境融为一体。

  按剑挺身的裴液立在这里,确实有一种异类之感。

  花了两刻钟踩着雪绕过了这座大池,湖畔遇上许多扣着帽子并力扫雪的内侍,但当真正接近这座宫殿的时候,周围就已空无一人了。

  看他往这个方向走来,有内侍似乎怔然中还想抬手提醒,但即刻就被同伴拦住低下了头。

  “那是……那边的人……你没见方才亭子里……”

  身后的低语远去,裴液踏入荒寂的树林,新雪埋着旧雪,灌木丛生,隐约辨出条小径,也是深一脚浅一脚,跋涉了颇有一会儿,林中已只剩自己的轻喘,这座庞大又冷寂的旧殿才出现在面前。

  朱红细腻的墙皮枯凋褪色,挂满了尘埃,像一位少女柔嫩的皮肤被岁月啃食成皲裂斑驳的样子,裴液来到门前,上面还隐约可见一些封条的残迹,一把沉重的锈锁落在这里。

  宫中灵玄不入,这里也没有什么封禁,真气无法渡入触动机簧,这铁锁只能用蛮力斩断,裴液抬了下头,身形拔起,在空中一撑檐顶翻了进去。

  明月宫。

  三个银字竖写在蓝底的牌匾上,隐隐可以辨认,朱木碧瓦,玉宫银阙,即便已经枯旧凋残,仍可看出这座宫殿当年清丽弘美的样子。

  裴液立在殿前院中,石径已经被草与雪掩没,他向四方环顾而去,第一个感觉是干净。一方清静雅致的院子,一座独栋的宫殿,再没有什么多余的陈设,其实不称一朝之后的堂皇威严。

  第二个感觉是幽冷。

  或许是寂而无风的缘故,纵然只隔了一道围墙,却令人忽然有了凄神寒骨之感。

  裴液低眸握了下腰间剑柄,他知道这未必是人的感受,也许是来自敏锐的剑感,正如诗人登临山巅则发诗兴,身临奇境往往也令剑意跃动。

  裴液收回目光,看向正门之前。

  五道台阶,白石所砌。

  已经二十多年了,曾在檐下流连的身影早已各在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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