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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仙主 第561节

  裴液解下剑来,置膝在台阶上坐了一会儿,林中疏疏寂寂,没有声响。

  他低下头解开手中的卷宗,带些勾连的暗淡墨迹显在眼前,正是关于这件案子唯一的记述。

  卷头:

  “明月宫刺皇后案之卷

  【时在】:锁鳞四年春,三月初九夜,子时一刻。

  【案发】:大内明月宫寝殿

  【涉案】:越沐舟,魏轻裾,应宿羽,刺者

  【领案巡检】:‘鹤字甲一’,越沐舟。”

  正文:

  “夜漏刚过子时的时候,天上下了很小的雨。细如毫针,约莫三刻后能濡湿地面,马踏有痕,约五刻后土石松软,人行将留下较完整的鞋印。

  应宿羽坐我左侧一尺余,说:‘来到这边以后,倒很少看见下雨。’

  我答:‘你好冬天过来,那时节谁给你下雨。’

  应宿羽答:‘因为我就是想看雪啊。’

  无人声,静有十二息,雨势稍大,拍瓦可闻,殿外夜莺鸣叫三声,未飞未惊。鼻端渐有雨味。

  应宿羽言:‘那时节也没有你们‘北方的虫子’。’

  我未答。

  应宿羽言:‘听今日朝上说,北方局势偏于安定了,真好,这么多年兵祸连绵,百姓们终于可以得些休养了。’

  我答:‘你觉得往后是安定的时日么?’

  应宿羽伸手接雨:‘北面外敌已退,内里朝堂渐稳,贤君明后登位四年,都尚年轻……大唐已连着过了几个凛冬,你瞧,这不已下起了温润的春雨吗?’

  我未答,约两息,殿内外五感皆如常。

  应宿羽言,声低平时一半:‘沐舟,我总觉得……你好像不停地在担忧着什么。’

  我未答,微一走神。

  应宿羽言:‘三年来,一直都是。姑姑说那夜她和你聊了三个时辰,她说你总是想着‘离开’,不管是落在哪里,‘扎根’这件事本身就令你不安……我看你也是这样。’

  我答:‘人家说了你便‘我看也是’,平日却不见说。’

  应宿羽答:‘啊,那我笨咯,我早承认自己在越大侠面前是个笨蛋,有什么新奇的。’

  我答:‘我怕你忘了。’

  应宿羽笑,三声,一高两低。雨势始大,落如松针,约小半刻后土地松软,人马留印,殿内外万籁渐起,穿林打叶声、落檐滴瓦声、景池击水声种种混杂。雨中土腥泛在鼻端。

  五感无异。

  应宿羽双腿平伸,眼望阶下梅树:‘所以姑姑说……你说你愿意试着留下来……真的吗?’

  我未答,约两息,后答:‘是。’

  无人声,静有七息,应宿羽笑成珠串,声与殿外夜莺同起。

  继而应宿羽言:‘我觉得,是你一直那样长大的缘故。’

  ‘你长在险恶江湖,太习惯睡觉都枕着把剑了,看什么都是冷眼。什么都不信任,所以什么都不靠近。但越少侠是我见过最有侠义之心的人了,何必总是留给世人冷淡桀骜的样子。不妨试着相信一下,只要战胜了恶人、跨过了难关,我们也可以一起把世界变成想要的样子——姑姑和姑父不就立在上面吗?’

  雨势持稳,地面已湿半寸,阶下梅树被打落花瓣,香气极淡,景池水声翻动,鲤鱼破出水面透气。

  我闻到极微弱的腥气。

  我言:‘应姑娘,你说起话来总这么恶心吗?’

  应宿羽答:‘啊,原来现在越少侠年纪大了,又觉得恶心了吗?——那‘应姑娘,我不知怎样安慰你。我知道你很难过……我也曾经历过难忍的苦痛,但那些说出来想必不能使你振奋。因为世上本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

  我答:‘你没完?’

  应宿羽笑,握剑起身,言:‘天色晚了,我回去睡了,你好好值夜罢。……也不知姑姑为何这般信任你。’

  我答:‘明见。’

  应宿羽下阶向院门而行,踩石径之薄水,约九步,立定回身言:‘对了,沐舟,我前日又听到师妹的消息了……也不知说些什么……过些日子回澧水的时候,你能同我一起……’

  腥气忽然重了一丝。

  我按剑回身,纵向殿中,至门时,殿内出现了一道锋锐的剑。

  我离皇后七丈,入帘时腰剑出鞘,见皇后血如珠串溅在空中,刺者半身已在窗外,剑上染血。我出一剑,中其心右,他掠出窗口,窗帘坠落,从我五感中消失。

  我回护皇后床前,见皇后脸怔然苍白,血从空中坠下。

  自我按剑始,自此终,其间为半息。

  雨势持稳,鼻嗅血腥渐浓,水腥化去,土腥极淡,此后再刺者未再回返,亦未见帮凶。”

  裴液沉默一会儿,再次向后翻去,是末尾的两行字迹。

  卷后按·三月十一答台里问:

  “我所知感一切皆录入其中,无录即无感;帘外何事不知,我不可能追出那道帘子。刺者形貌我已另录,我再说一遍,这案子我独自负责,你们要查誊抄了另立案项,别再问了。

  卷后按·三月二十九巡检自补:

  “此案无结,我行我事,鹤印放这里了,移交他人吧。”

  裴液定了好一会儿,缓缓合上这卷案宗,把那些陈旧的字迹也重新装回了二十年前。

  其实他同样皱眉第一条对应的台里询问——如果一位鹤检将一切谈话细节与五感变化都不厌其繁地录入,却在最关键的一刻只以几行结束,当然是因为那就已是他所能捕捉到的所有感受。

  裴液现在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是一个什么地方,麒麟之律下众生皆凡,在这样的大内禁地,在明月宫之前,越沐舟抱剑坐在阶前,本来就不该有任何人能踏入这座宫殿。

  裴液正是在这时想起了进入幻楼前,谢穿堂拿给他的那页【奇蛟】贺长歌的供词。

  “……那是个春天的雨夜,花木土壤都很软暖,贺乌剑不知从什么地方回来。

  ‘我办了件事,长歌。’贺乌剑脱去了衣服,低头处理着肌骨间那道剑伤,声音一如既往地冷,却是从未有过的肃重,‘我得走了。’

  贺长歌那时怔然地披着睡衾起来,什么都还没准备好,只下意识去看那道血伤——十分笔直,不算深,也不在要害……但下一刻他悚了下意识到,这剑只要再左倾一个十度的斜角,贯穿的就是父亲的心脏。”

  【四水修蛇】贺乌剑,这位名列鹤榜、天下顶尖的谒阙,接下了这项差事。

  他用了不知什么手段越过殿门、越过阶上剑客的感知突兀出现在皇后的寝殿中,把预演了成千上万遍的一切做得迅速而极限,一剑刺出已掠在窗口。

  而那位越姓剑客的反应和速度确实如传言般鬼魅,不知他如何反应过来掠入殿里,死亡的预感一霎临近,只电光石火的一个照面,已给他留了一道几乎致命的剑伤。

  越沐舟在那一刻不会把目光聚焦在刺客身上,无论他在帘后如何消失,甚至只是龟息在那里,越沐舟都不会离开皇后半步。

  裴液怔怔坐在阶前想了一会儿,二十多年前的往事仿佛就近在眼前,他鼻翼翕动了一下,偏眸望去,一切的黯淡枯残中,阶下一株老梅立在雪中,枝桠上正开着红艳的花。

  ……

  ……

  遥在神京之北,一处不知名的深山中。

  悬瀑为冻,古树结霜,地上虽有残雪,却与神京不是同一场,已然化了又冻,近乎成了坚冰。

  祝高阳扶了扶斗笠,朝阳正从树隙间射下,路上白雪皑皑得晃眼。

  他提剑拨开荆从:“那你说,他们如何掌控那种神异呢?”

  “那应该还不为人间所掌吧。”祝高阳道,“如果已清楚地知道它是什么、握在了手中……就如云琅握住《剑韬》一样,做起事情来,恐怕不必这样束手束脚。”

  “想想也是,传说当年周穆王竭尽一生,才从天地间摘取得一两枚权柄,他们又岂能那般顺畅……何况【西庭心】又不在他们手里。”祝高阳近乎自语,却在这时立住脚,回头道,“你说,令父即便真躲在这深山大泽中,几十年来,真能过得下去吗?”

  他身后跟着一个四五十的男人,低头不语,面容沧桑,头发灰白,裹着的斗篷已在行路中破旧。

  “……家父二十年前已名列鹤榜中部,如今年月荏苒,若真的找到,于祝真传恐怕也未必是件好事。”贺长歌声音木然。

  “是么。”祝高阳推合着手里的剑,不大在意,“贺坞主放心,祝某命贵得很,不常做没有把握的事。”

  越过这片林子,就立在山巅了,祝高阳向下望去,结冻的长流在林中隐了又现,一路蜿蜒到前方的深谷之中。这是泾河的末流,途中几番耽搁,如今他们终于将走到头了。

第588章 攀墙新友(上)

  裴液从阶前站起身来,推开两道门,拨开帘子,并没有想象中东倒西歪的样子,但落尘和腐朽确实已把这座寝宫侵蚀得斑斑驳驳了。

  他落下帘子后立定停下来,至此一共八步,立在这里向西偏头,正看见那扇挂了帘的大窗,很结实的锦布,这么多年了也没有蛀蚀掉落。

  裴液向它走过去,一共十九步,这是足足四丈的距离。

  从这里回视寝床,则有两丈过半。

  这时才能真切地感知到卷中“半息”二字的重量,乍现、一剑得手、掠出窗外……这就是在他还没有认知到真气的时候,话本里读到的那些行迹如鬼魅的人物,来无影去无踪,会令你在谈笑中的一个回头间发现同伴咽上多了一道裂口。

  是的,在这样的地方,就得找这样的人。

  裴液想着,掀开窗帘,往外望去,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雪林琼枝,一片挺漂亮的林景,这是明月宫的西侧,如果刺者从这里纵入林中,应宿羽本应有很大概率和他交上手。

  姜银儿、颜非卿这种就不行,祝高阳说不定也不大行,因为他们太天才、立得也太高了,从小修为进境就快,很轻易就握到了强大的力量,在寻常修者还在耽于脉境的时候,他们已熟练了意剑和心神术这样的东西。

  只以一柄剑和一具肉体凡胎的决胜,是他们不大熟悉的领域,只有长久以来真的只拥有这两样东西的人,才知晓其中那些广阔的空间与隐幽的角落,知晓怎么在失去真气的情况下依然保持敏锐的五感,知晓怎么用兵刃本身、用自己的骨骼、乃至牙齿去搏杀。

  八水之主贺乌剑与鹤字甲一越沐舟,就是这样的人。

  你得相信他们的强大,相信那个被名派与世家压在下面的江湖淬炼出的人物。

  裴液一遍遍地还原着当时的场景,他把自己想象成贺乌剑,在一个间不容发的时间窗口中完成现身、刺杀、离去,继而又一回回地抱剑坐在阶前,想象着要如何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掠入殿中……渐渐地,他觉得自己如一个稚童在回看两个成人的厮杀。

  这是两段很简单明了的动作,但以封禁真气之身做到卷中所言的速度,是两份熔炼出来的奇迹。

  “如果他们可以随心意突兀出现在任何地方,就不必择取这样极限的时机。”黑猫立在桌上道,凝思的少年在安静望着殿顶踱步。

  “所以幻楼不是什么集体的心神秘境……而是一方真正的灵境,那些银烛花树、露桃清月……”裴液择了会儿句子,“就算是虚,也是实中之虚,而非心中之虚。”

  “杨家渡水底,我所进入的境界也是一样。”黑猫道。

  裴液缓缓抬起手来触向空中,空空如也,他们已真切地亲历过那个传说的世界,但依然寻不到它的半点痕迹。

  “寝殿本应是最难行刺的地方。”裴液思忖道,“这是皇后的居所,夜晚危险的剑客坐在阶前,而殿外还有更多重的守卫……皇后在离开这里的其他许多时候,身边的防卫理应更薄弱……也更能引起众目睽睽。”

  如果越爷爷的剑再快一毫,那刺者就离不开这座寝殿,也就永远不会有人见到那在雨中燃烧的血。

  黑猫安静了一会儿:“也许他们唯一确定魏轻裾会在的地方,就是这里。”

  裴液倚在柱上想着,正在这时候,他忽然耳朵一动,按住了剑柄,小猫眸光也微微一动。

  林疏雪寂之中,殿外响起一道怪异的踩雪之声,那应当是人的脚步,却又断裂开来,夹杂着木击石板的声音,那轻重像是踉跄的样子,却又有一种奇特的规律和循环。它来的方向与裴液相异,不是从正路,倒是从侧后靠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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