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仙主 第591节
“熙熙攘攘的人,纷纷乱乱的身份,大大小小的派别。”李西洲望着前方说着,“人一多了,就不可能只铁板一块、欣欣向荣。太阳在时,什么都好,腐木湿苔抬不起头来,只能躲在影子里,但太阳一坠落,就一崩俱崩了,最忠诚的信徒死去,剩下的虽然活着,却也没有了痕迹……鱼嗣诚做内侍大监时,也是魏轻裾在位,没有她的点头,他岂能登上位置,但如今不也和我们为敌吗。”
“……原来殿下知晓这么多过去的事情。”裴液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殿下见多识广,卑职钦服。”
“我当然要去知晓那段年月。”李西洲淡声道,“这是我从小就去做的事。”
“那,请教殿下,关于郭侑和子梁,还有什么可以示下吗?”
“我听说过郭侑这个名字,只是在你找到他之前,我不知晓他的去向。”李西洲道,“而‘子梁’这个名字我其实是第一次听说,郭侑既然说他殁亡,那么没有消息也在情理之中了。”
言罢女子回头瞧了他一眼,淡声道:“这不是也可以很乖巧吗,何必总一副傲然不驯的样子,等出去后,对许馆主也不可稍减恭敬。”
“……是。”
裴液低眸抱拳,在心里打开【知意】,发道:“许绰,这个公主有病。”
李西洲身形微微顿了一下,没什么表情的金面回头看了他一眼,少年正眉头微蹙,恭谨而认真地看着她。
她回过头去,裴液心间青鸟展翼活了过来,一句回话浮现在光幕上:“你才有病。”
两人迎着太阳穿过大明宫荒凉的西北角,越过了玉霰园,就登上了那座荒寂冷凉的明月之山。
依然是自由生长、没有约束的高木,陡然间就遮蔽了天光,乱枝横出的光影从两人的脸上掠过,脚下的积雪已经浅了一半有余,跋涉起来比当日轻松不少。
女子虽然没有修为,但身体倒并不如裴液想象中虚弱,一座山攀上来只微微喘气,像刚刚热了身子。
当天裴液离去时明月宫什么样,今回就依然什么样,清寂、无人,二十多个冬天,几十场雪都这里飘落又化去,如今也是一样。
落锁也一样。
来的方向与上次有别,一把老锁挂在门上,李西洲立在门前,裴液沉默立剑站在她身后,不动也不说话。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李西洲淡声道:“你上次来,没瞧见里面有什么痕迹吗?”
“都细细瞧了,不过雪压得厚,卑职没寸寸搜寻地面。”
李西洲淡淡点头:“把门打开,本宫要进去。”
“禀殿下,卑职没有钥匙。”
“哦?”李西洲回过头来,瞧着他,“那么请问裴雁检,我们要如何进去。”
裴液微微仰头,往旁边墙底瞧了一眼,那里积雪化去,一个狗洞大小缺口露了出来。
他目光很快掠过去。
“……”
“……”
李西洲冷冷地看着他。
“不知道殿下以前是怎么进去……但禀殿下,”裴液两手交握道,“也许应该由卑职带着您越过去,或者斩断门锁,迎殿下进去。”
“那你还立着干什么?”
“殿下,主次需分,您要说‘裴雁检,把门锁斩断,本宫要进去’。”裴液目视前方,认真道,“卑职不可以替您做决定。”
“……”李西洲“噗”地轻笑了一下,这倒令裴液一怔,但低眼看时女子已把头回了过去,端庄淡漠道,“裴雁检,斩门。”
裴液锵然拔剑,出鞘归鞘只一声,老锁已噗地掉在地上。
“禀殿下。”
“允言。”
“明月宫前门大锁卑职上次已经斩断了,刚刚也可以从前门进。”
“……开门。”
“是。”
裴液上前两步,把栓死的老门带着牙酸的声音推开,但回过头时李西洲却没有进来。他正想难道还要自己行礼请入,这殿下玩儿心也太重……却见她是直视着前方。
然后顺着视线看去,裴液也一时沉默了。
坐在台阶上奋力给自己装着木肢的侍女,半边身子都是雪和土,微乱的发髻上沾着枯草,惶然绝望地看着他们,此时瞧见了裴液的面容,脸上正像开出来一朵花。
……
“禀晋阳殿下,奴婢心仰故皇后风采,故特来瞻仰,有违宫禁之处,还、还望宽宥。”朦儿的行礼比裴液恭谨扎实得多,跪伏在地,每一根发丝都诉说着恭敬。
“无碍。”李西洲淡声道,她没有投下目光,脚步也没停,就径自拾阶走入了宫中。
裴液留在了阶下,垂头瞧着五体投地的侍女,直到李西洲脚步消失了好几息,这小松鼠似的侍女才悄悄抬起半个头来。
“走了。”裴液道。
朦儿连忙摆了个“嘘”的手势,撑地爬了起来。
“你又来找什么‘通道’啊。”裴液好气又好笑,“你瞧你刚刚吓的,心里就没向老天告饶‘若饶了我这一次,下回再也不来了吗’。”
“我还真告饶了,”朦儿继续坐回阶上绑好了自己的木肢,“不过求的是若饶了我这一次,下次我一定更小心些——要么就把我抓住打杀了吧,反正我要来的。”
裴液轻叹一声,也无话可说:“那你找吧,你找你的,我找我的。”
“你找什么啊?”
“二十年前有人在这里附近打过架,我找找有没有留下痕迹。”
“那咱们互帮互助不就好了吗。”朦儿道,“你也帮我找,我也帮你找。”
“……”裴液不认为自己能找到什么“通道”,但对方帮自己找找倒是有利无害,“行吧。”
“不过我要离开院子了,经过我这么多回的寻找,我想那秘道大概不在院墙内,那么一定在……我要去景池那边瞧瞧。”朦儿站起来,她额上全是汗渍,显然已经很累了,悄悄往殿中看了一眼,低声道,“原来你真的跟着这位晋阳殿下做事啊……你要多加小心。”
“她其实很好相处的。”
朦儿瞪大了眼:“你可不要瞧她长得好看,就做了裙下鬼。”
“你知道什么叫好看么。”裴液笑,“我都没见过她长什么样。”
“……我家殿下就很好看。”朦儿微微翻个白眼,小声道,“总之,你小心些,没瞧我刚才多战战兢兢吗。”
“战战兢兢地撒谎么。”
“那,不然我怎么说,每天来故皇后这里翻东倒西吗。”朦儿蹙眉,又有些不放心地转回身来,“……对了,你不会告诉她吧。”
裴液很令人放心:“我肯定告诉她啊。”
第623章 凿冰寻光(中)
在朦儿伤心眼神的凝望中,裴液也没有放弃原则,铁石心肠地坚持会把她的真实图谋告诉晋阳殿下。
侍女只好奋力一瘸一拐地走出了院墙,好像走得快些,晋阳殿下追不到她,也就懒得计较了。
裴液笑着目送她消失,站起身来回看了一眼宫中,那袭红衣掩映在破旧的帷幔中,不知静静看着什么,裴液收回目光,低头看了眼留在阶前的黑团子:“来吧,小猫。”
黑猫似乎轻叹一声,迈步轻轻一跃到了雪地上。
细微的蓝线从它爪下延伸出来,贴着地面爬进雪下,然后生长、分叉,渐渐铺成一张交织的、细密的网。
直到覆盖了整个院子,整个明月旧宫如同生出无数瑰丽的纹路。
然后裴液轻轻伸出手来,将拳一攥。
什么都没发生。
“……”他低下头去。
黑猫碧眸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将小爪一按,整座明月宫的地面上骤然腾起橘红的火焰,如同开起满池红莲。
一切残雪在三息之内就消融干净,末了火焰飞上檐顶,将顶上缝隙的残雪旧尘也一扫而空。
“都这么久了,还这么没默契。”裴液咕嘟一声,然后开始搜寻。上回已细查过一遍,这座宫殿也不如何繁复,很快他就提着剑再一次走遍了这座院子的每个角落,然而出乎他意料的,这场来得很巧合的雪并没有掩盖什么旧年的痕迹,他将暴露出来的地面和院墙都仔细瞧了一遍,莫说打斗,其实连人为的损伤都很少看到。
这座宫殿建成四年后就已废弃,其实在尘灰腐迹下面,它比看起来要新得多。
裴液偏头看了蹲在灯柱上的黑猫一眼,黑猫也看着他,一人一猫都皱着眉头。
走回起点时,却见李西洲已从殿中走了出来,立在阶前等着他:“刚刚在做什么,映得殿里一红。”
“禀殿下,上回厚雪掩盖未能彻查,所以这回都融尽了来查。”
“查到了吗?”
“没有。”
李西洲收回目光,扫了一眼干净的院子:“挺好的,回去把朱镜殿也扫一遍吧。”
“……”
“锁鳞四年的三月初九,由明月之刺引燃,麟血之祸在神京掀起了今圣在位后最大的政治漩涡,此后一个月里,深宫里的皇后居处成为了真正的禁地,一切出入皆受管控……或者说,那段年月这座宫殿根本没有任何记录下来的出入。”李西洲敛了敛袖子,“一个月后,皇后在这间宫殿中死去了,没人知晓她的死因,连丧事也匆忙草率,见不得光,几个年老的太监宫女烧了些黄纸……生前何荣,死后何哀。”
裴液沉默听着。
“你觉得,母亲是怎么死的?”李西洲问道。
裴液沉默了一下:“我这些天其实也一直在想,我听说故皇后本身的修为是登峰造极的,虽然现在很少有记录她的出手,但在很多侧面,那种引而不发的强大都能体现出来……比如她当年是另一位权力中心,出行却并不慎重,身边也并没有一位真正强大的侍卫。”
“是的……母亲很强。”
“那么,案卷上说,她因生产而虚弱,才受了刺杀……我想,抟身之后的身躯,难道真因一次生产就变得弱不禁风吗。”裴液道,“其中隐情,仙人台也从来没有触及到。但是,如果皇后殿下当年是真的实力十不存一的话,那么她有很多种死法。”
少年尽量低声,但言语还是很残酷:“她可能被毒死、可能被绞死,书里是这么写的。她也可能心灰意冷地自杀,或者随便一个什么人带把匕首进去,就能杀了她。”
李西洲金面看着他,声音没有波动:“是的,但我认为不是那样。”
“嗯?”
“我一直觉得,母亲应当是自己终结了生命,但未必是什么心灰意冷。”李西洲仰头道,“我从很久以前就发现,母亲比我想象中要聪明得多、知道得多,可能当时她看清,自己不得不死了,就选择了死去……并不意味着对这个世界失去了热情。”
“她死前那一个月,给很多人都寄了信。你在许济书房里没有翻到,因为他赴刑把它烧给自己了。她在那封信里让他多做锻炼,最好每天跑步去上朝,还列了好几条应对年老腰损的窍门……”李西洲淡淡一笑。
“……”
“……说了些题外话。”李西洲回过头来,“总之,现在我们却知道,在她死去前,这里应该发生过战斗。”
“……”
“其中一方是子梁的【汞华浮槎】,前来保护她的,那么另一方就是……”
“来杀她的。”
“不错,或者,至少对她的生命造成了威胁。”李西洲道,“那么在这场战斗里,子梁他们是进攻方,还是防守方呢?”
裴液微微仰头,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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