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仙主 第592节
他即刻一抱拳:“殿下英明,卑职醍醐灌顶。”
李西洲淡笑:“你懂得太快了,显得你太聪明,本宫还没讲完呢。”
她继续道:“当年这座宫殿被严格封锁,守卫之人一定不是郭侑和子梁,他们正是被警戒之人——如果你预设他们在这里守卫故皇后,却被杀人者击败突入,那就错了。所以在明月宫中自然找不到战斗的旧痕。”
“那敢问殿下,卑职该往何处去找呢?”
李西洲满意点点头:“子梁和郭侑当时面临的,不是会有个未知的人物来刺杀娘娘,而是娘娘已经被封锁在了那座宫殿中,消息不传、生死不知,所以他们不得不拼死启动了危险极大的【汞华浮槎】……那么他们上来的路线,其实和我们一样。”
“敢问殿下,是哪样?”
“从将作监,来到明月宫后墙,如果有战斗,一定就发生在这条路上。”
裴液蹙眉:“卑职上来时没看到路啊。”
李西洲漠然转过头:“让你别在本宫前显得那么聪明,没让你变成傻子。”
“是。”
裴液提起剑来,一跃便到了院墙之外,抬起头来,高大的雪林寒松,低下头,久无人行的石径确实早已被掩埋了。
“这些树绝对不止二十三年了吧。”他仰着头道。
“二百三十年恐怕也有了。”黑猫道。
裴液不再言语,他顺着路一直向下,认真打量着周围的树木,这次行不多久,就停下了步子,看着面前一桩早已枯死的断木。
再向旁边一移目,又瞧见两株腰部斜生,依然高高指向天上的老树。
在这样无人打理的林子中,倾斜、歪曲、断裂,其实屡见不鲜,有的树还纠缠在一起,枝干互相戳刺,主干却紧紧贴合……但如果你带着目的寻找,还是可以瞧出些不一样。
狂风吹倒的,和被一拳撞断的,哪怕过了二十三年,也还是有着不同的表征。
裴液抬手抚着树干,大概在他胸口的位置,粗大的疤痕横贯整个树身,其上隆起的树瘤如同从里向外打出的七八只巨拳。而从这里往上的树身向南边倾斜着,搭在了另一株树木上,它显然没有死去,再过一个月大概就会生出细嫩的芽。
“从这里斩断吧。”裴液退后两步,道。
朱红的火线一闪即没,冬日的风吹过,这株大树开始发出细微的呻吟,裴液低着头,沿着寻到的石径清扫着,把朱莲火在剑上凝固出一个铲形,将埋在雪和土里的落叶枯枝,把这条埋地二十年的石径暴露了出来。
抬起头来时,轰然一声巨响,身后大树也倒了下来。
裴液没有急着去看,以此为半径,他清理了十丈方圆的雪与土,斩了三株看起来受过创伤的大木,把一片地界整个整理了出来。
然后,也用不到什么鹰眼神目了,当年惨烈的痕迹只是被尘木掩埋,而非随着时间消逝。
裴液收起朱莲火,就地蹲下来,伸手抚去。
石头不会愈合自己的伤口,埋藏的创伤百年不变。
剥去泥土后,半截锐而齐整的裂痕烙印在那里,显然是当年挥舞锐器之末梢的一次波及。
他站起身来,从这里向周围望去,一道、两道、十道……这一片所有拼成小径的石板上,都留下了密麻的黑色创痕。可观测的部分就以石板的边缘为边界,从此以外的全部消失,它们或者在树上成了疤痕,或者落在地上,早已没了痕迹。
黑猫盯了一会儿:“……是剑痕吗?”
“不是。”裴液轻轻摸了摸,“是枪痕。”
他起身转过头,来到那些二十年后再一次被伐倒的树木前,这次它们的切口平整光滑,凌乱的年轮诉说着多舛的树生。
只要把时间带来的掩盖全都抹去,当年那场激烈的搏杀就完全暴露了出来,哪怕只剩余韵,也足够令人惊心。
公主殿下确实英明,她指明的地方分毫不差。
一位枪法刚猛无俦的强者,一具新新铸成的【汞华浮槎】,战场指向的搏杀两方十分清晰。
可是……
“只靠一杆枪,就能胜过这具铁躯吗?”裴液皱眉喃喃道。
如果鱼嗣诚二十年前就已如此强大,那他前两次就不应该生还。
当然这里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分析,比如,子梁所御使的【汞华浮槎】实力究竟如何,其实可以尝试从遗留的痕迹中推得,然后,持枪者的境界是站在哪个台阶,还有没有其他手段,也就可以去猜测……但是其实没有那么麻烦了。
因为这片战场留下的东西比裴液想象中要多。
当他来到第二株伐倒的断木前时,创伤的树桩向他展现了一种从未见过的自然奇观。
从外向内,先是质密的、波浪般的年轮,然后是一圈透明的琥珀色环形,那是早已凝固的树脂,而这圈树脂封锁的内圈,则是手指粗细的炭化条带,质地酥脆,色泽枯黑,与外围健康的木质如同两个世界。
不止这株,裴液继续搜寻被波及过的树木,将它们切片般一片片截下,即便不如此株标准,却依然总能瞧见片片的、多年前的焦黑。
他静立一会儿,快步走回石径,一言不发地将几块石板彻彻底底地清洗到最后,抹去了一切尘土,其他几块没有异常,但同样有一块上留下了一大片黑熏。
“……火。”
“火。”黑猫确认。
裴液脚步不停地在这片土地上挖掘着,不时瞧见新的埋藏的断石和深刻的枪痕,又不断瞧见这样那样烟熏火燎的痕迹,而直到再一次斩开一株枯死多年的老树之后,裴液真正立在它面前沉默了。
树心之中,全然炭化,木质凭借纹路分成炭条,上面泛着光润的黑彩,若轻轻一敲,恐怕能泛起清脆的金玉之声。
而这都不重要了,在这样一株树心里,竟然镶嵌着一片手指长的紫金色残片……只是它不再坚韧不摧、犹如神材了,其身上布满了蜂窝般的孔洞,每个洞口边缘都结着琉璃一样的结晶,像是高温烧过的瓦。
裴液沉默一会儿,抬手将它拾了起来,厚度也与手指相仿,举在阳光下细视了一会儿,其中一个孔洞之中的干瘪残留吸引了他的注意。
黑褐色,宛如铁锈。
但紫金显然是不会生锈的。
“这是……”
“血。”黑猫笃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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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4章 凿冰寻光(下)
搏杀中留下血迹再正常不过,何况是这样破自骨骼的残片,在裴液瞧来,这出血反而有些太少了。
或者说,要么就该一丝一毫也见不到。
这样炽烈的高温之下,血液合该被蒸干才是……不过既然留下了一抹,也不妨收去验验其所从何来。
裴液取出一个小瓷瓶,轻轻剥离这片旧血装入进去,然后挪回眼睛来,真正摆在面前的是另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火……”裴液看着这片残金上扭曲凄惨的洞穿,这种印象里坚不可摧的金属露出这样破败的样子实在给了他很大的震撼,“怎样的高温……才能造成这种破坏?”
他本身就是脉境中难得的御火之人,在取得【西庭心】后,星守状态下,目之所见的火焰全都任凭驱策,堪为火主。
不过他自身掌控的火焰确实寥寥,除了螭火原态与凡火外,就只有取自衣家的朱莲火一种,燃玄而生,热抵三离,至高可达三倍熔金的惊人高温一直是裴液仗以突破上二境、乃至玄门守御的锋利剑刃。
以前手持山羽时,裴液总不能太放纵地令这种火焰在剑刃上肆意长久地燃烧,只有在进攻时才推至顶峰,那温度固然距离熔化还差不少,但也足以损伤珍贵的刃部。
如今换了玉虎,才算能稳稳驾驭朱莲火,不过那日他全力驱动地斩上去,那副皮肤下的金骨回馈给他的只是一声清脆的“叮”。
是要长久不懈地烘烧才有效果,还是面前这曾现于二十年前的无名火焰,真的具备世所难见的高温呢?
裴液沉默地轻轻抚触树心漆黑,如今指尖已只剩冰凉了。
他静静立了一会儿,忽然颈后一悚,手指摩挲着这枚金片,怔怔了起来。
“小猫,”他立刻扭头道,“把李西洲叫过来。”
顿了下又揪住它尾巴补充道:“别传我原话。”
只片时,红衣女子就从顶上宫殿现出了身影,她走过来敛起裙摆蹲下,摸了摸炭化的树心:“何事?……这是当年留下的火烬吗?”
裴液把手中残片递给她:“瞧。”
李西洲翻看一下:“【汞华浮槎】掉落的?”
“多半是。”裴液道,“水下的时候我用尽了力气,连它一个芝麻粒都斩不下来。”
李西洲安静观瞧了一会儿:“你的意思,【汞华浮槎】怕火?”
“是怕一种特殊的火。”裴液纠正道。
他拄着膝盖,又将瓷瓶递给了她:“你再看看这个。”
“何物?”
“是这枚残片沾染的旧血。”
李西洲瞧了瞧:“怎么?要我递往仙人台查验吗?”
“不是,你验验。”裴液认真道。
“我验……”李西洲微怔,“我验什么?”
“你没觉得,这个血有什么不一样吗?”裴液俯身盯着她的金面,然而只有一双淡彩的眼眸微微茫然地看着他。
“很……旧?”
裴液心想这位殿下提点的事自己即刻明白,自己的思路她却全然跟不上,怪不得有“你太聪明了”这样的抱怨。
“我是说,你对这个血,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裴液耐心引导着,“你可以离得近一些。”
“……还是没有。你能直说吗?”女子的耐心却快要耗尽了。
“我觉得,这可能是麒麟血的残留。”裴液认真道,“这种火焰,可能是麒麟火。”
“……”
“你身为麟血皇女,难道对它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吗?”
“你想我有什么感觉?”
“我不知道,我觉得……也许你尝一点就感觉到了。”裴液皱着眉,很认真。
“要尝你尝。”李西洲微微翻个白眼,站起身来,“二十多年的一抹黑能有什么感觉。”
“……”
“麒麟火吗……”李西洲沉默了一会儿。
“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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