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仙主 第596节
它携来了厚厚一封书信,李西洲抬起手,它乖顺地停在臂上,任由解下了负载。
“养意楼的信,怎么由仙人台传。”
“因为不方便传到宫中,所以我做了托付。”李西洲放飞魂鸟,打开信封,一共三份。
裴液挪到她案边,安静看去。
第一封就是来自仙人台本身,乃是李西洲昨日寄去的那一小瓶刮下的旧血,那本身是个最易得的线索。仙人台的动作很快,如今结果发了回来,其言“确与晋阳殿下同脉”,否定了是来自子梁或鱼嗣诚的可能。
第二封则令裴液偏了偏头,因为是很古朴的纸形,和仙人台形制全然不同了。也不大正式,写信人显然是取了手边一张纸,便在上面写了几句话,起头和落款全都没有。
“【汞华浮槎】,这四个字我尚有印象,宰海冬二十年前在大明宫里寄心于此。这东西我未曾见过,楼里亦没留下图文,帝子所询运行之理、强弱之处,确无所知。不过人之身骨,是天地固然之理,伐骨换髓,总在三大七小、骨脉十道之中。依来信之描述,试绘所谓【汞华浮槎】之机理如下,望有助益。”
裴液第一遍读罢还没意识到什么意思,但下一刻女子展开了第三封厚厚的信纸,铺满了整张案桌,令他怔然地定在了原地。
养意楼确实没有见过……但或者写信之人也不需要见过。
在少年看来惊异神奇的人造仙躯,遥遥几句“蛟金铸骨,汞液为髓”这样的描述,已足够那不知姓名之人将一切勾画出来。
整副庞然精密的图纸把那蛟金之躯拆画了出来,每一处关节、每一段骨骼都标注了尺寸与连接方式,汞液的配比也确定了九成的成分……在这副躯体的脊背中上,以及丹田之下,有两处朱笔勾出的圆圈。
“一者,大椎-神道骨枢,若非最末一块颈椎之骨,便在第五块胸椎之骨,该有一处汞液循环的总枢。其形大概像个倒悬的漏斗,以蛟吞珠之势把汞液压进全身经络里,类于人的心脏;
“二者,气海之眼,脐下三寸丹田,气海穴所在,汞液注进丹田里,经脉树栽在汞海中,是这副骨头跟血肉的连接处,也是真气与汞液的混合处,使御者能对这套骨头随心御使,约似人的头脑。
“这两处大概算个‘命门’,不过也是蛟金所铸,不破此金,也是无用。”
“……”裴液一时无言。
仿佛二十三年前此人就立在将作监中,看着郭侑和宰海冬一点点把这副骨躯设计出来……然而实际他既没摸到蛟金,也没见过鱼嗣诚战斗的样子,连几句描述都是前夜才拿到。
他看向李西洲:“……这人是谁?”
“天下最懂得人身之器的人。”李西洲淡声道,轻轻把这张图平铺展开,“宰海冬还活着时,这位就已经端坐在养意楼之上了。”
“……”裴液这时看向屈忻,“对了,你不是也很懂人身吗,怎么好像对这东西不很感兴趣?”
屈忻瞧他一眼:“我是医士,是要把破烂的人修好,不是把好好的人变成别的。”
她冷淡不屑地看了这张图纸一眼,背过身自去研读医书了。
裴液和李西洲自然没有理念问题,裴液这时已完全理解了女子等这份图纸的意义,显然,一个想象不出的人问一个记忆错乱的人,怎么也不可能得到【汞华浮槎】的真正信息。
而有了此物作为交流的锚定,事情就清楚多了。
他将图纸并案桌推到郭侑身前,低声道:“郭侑,你还记得这个吗?”
郭侑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这张图纸上怔了一会儿,然后眉毛开始挑了起来,抬手指着,口中发出“啊啊”的声音。
“这副【汞华浮槎】,‘心脏’与‘中枢’,是这两处吗?”
郭侑缓缓点头:“对、对……但是,但是这里你画错了……”
“哪里错了?”
郭侑指出一些细处的偏差,裴液不停提笔询问着,郭侑目光仿佛被这副图纸吸入进去,在有问有答的交谈中,整副图纸渐渐变成了当年最真实的样子。
当将整副图纸修改好时,天色已经入夜,裴液也第一次对这副神异的身骨有了如此透彻的认识。
他最后提起笔来,道:“郭侑,你在把它铸造给子梁时,是有哪里出了错吗?”
“……”郭侑身体一僵。
“他在登上明月宫后,被很快击溃,你知道是因为什么,对吗?”裴液没有停下,看着他,“那不是你的错,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好吗?”
郭侑眼里却再次出现了极端的痛苦和恐慌,本来怔默的表情都扭曲了起来,他张大了嘴,双手抱住了头:“是、是我……是我……”
“是你什么?”裴液探身追问。
“是我……没有告诉子梁!!!”他嘶吼道。
屈忻猛地抬起头来,转身道:“别问了!”
第628章 夜幕点星
“我不该……我不该瞒着子梁的,我不该瞒着子梁的,我不该瞒着子梁的……”郭侑双手抱着头喃喃不停,身体蜷缩成一团倚在柱上颤抖。
屈忻再次接管了现场,花了些时间令他平静了下来。
“你们要问的事情,正是他真正的创伤了。”少女道,“追问就到此为止了,无法再往更深处进行。”
裴液点点头,看着这依然微微颤动的老人,其实从这已经暴露的表现中,大概也能推理出来事情的因果了。
郭侑是【汞华浮槎】的设计者,他其实比任何都清楚这副蛟金之骨的一切,其中的每一处细节都出自他亲手的铸造。
那日明月宫下的败绩出现之后,他和子梁是同样的震愕,但也许只在几个呼吸之后、当子梁仍然处于茫然中时,郭侑就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汞华浮槎】会被什么击溃。
麒麟火并不是以自身强大的特性压倒这副紫金之骨的,如果麒麟之火就是足以焚尽万物,两人不会对失败那样震愕,郭侑也不会把过错归咎于自己。
麒麟火只是一把钥匙,而锁是郭侑亲自铸进【汞华浮槎】之中。
只是他没想到会在那一刻听到“咔吧”的开锁声。
他为何在【汞华浮槎】中埋下这把锁,又为什么会没有告诉子梁,其中当然有着未为外人所道的原因,此时它埋在这位疯痴老人的脑海里,裴液恐怕无从知晓了。
但那本身也没必要刨根究底了,裴液的目的不是挖掘高旬老人的伤痛过往,而是获得击败鱼嗣诚的办法。
他已瞧遍了这副身骨的每一处细节,知晓了它如何运行和发力,也从郭侑口中验证了两处“命门关隘”,如今其实只要等待李西洲所言的那场私宴,向李知借取麒麟火就是了。
“好了,我们现在来做个游戏。”屈忻坐回案前,郭侑已重新安静下来,只皱巴的眼角还淌着泪痕,顺着少女的手指,他把目光投在案桌的图纸上。
屈忻将裴液带回来的那枚残片放在桌上,道:“这具【汞华浮槎】是你铸造的,现在它掉落了一小片下来,你能把创伤的地方找出来吗?”
这种哄幼童般的言语竟然真的起到效用,这副设计图既是老人的牢笼,也是他的庇护所,当身心重新投入进对【汞华浮槎】的思考后,郭侑渐渐肉眼可见地恢复了可以交流的智识。
只用一刻钟多些,他就指出了这枚残片本应在的位置。
老人枯皱的手指落在图纸上,那有些出乎裴液的意料,乃是中胸心脏之处,端端正正的身前。
那是两层蛟金重叠之处,把心肺牢牢遮挡在后,显然,即便持有麒麟火这样的“钥匙”,对方也只从第一层剖了这么窄短的一片下来。
算是一次近乎无效的攻击。
这令裴液挑起眉头是因为这种进攻选择几乎和他一模一样——在初次面对【汞华浮槎】的时候,他拼尽全力地把咽喉和心脏尝试了一遍。
现在才知道是脊椎和丹田。
不过,鱼嗣诚当年能带着麒麟火拦在山道上,却竟然也对这副蛟骨一无所知吗?
念头从脑海中闪过,裴液还是认真记下了这个位置,但视野中一滴液体忽然“啪嗒”落在了图纸上,他微怔抬头,见郭侑一双苍老的眼眶中竟然蕴满了泪水。
他颤颤伸出手,握住了裴液的胳膊喃喃道:“罪鳞染血,浮槎将解……御者,你去谒见洛神吧,不必带我了,她喜欢你……那很好、那很好啊……”
裴液怔怔,但似乎老人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他沉默了一会儿,抬手抹了把热泪,又呆呆地坐回原处了。
李西洲站起身来:“我来和他聊聊,你盯着图看了一天,出去透透气吧。”
“……行。”
……
今夜还是瞧不见月亮,但有几颗疏星,北方的夜又高又冰,空空旷旷的,很令人心胸开阔。
裴液倚在朱镜殿门外的树下,心里还想着那张图纸上的许多细节,然后把它们放在鱼嗣诚身上,如此一动不动地望着夜空。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李西洲拿着一方小烛台走了出来,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裴液直了直身子:“殿下。”
“嗯。”李西洲低头敛了敛裙裾,仪态很端美,“这两天无颜来了好几次,说你约好和她钓鱼的。”
“……等事情告一段落吧。”裴液只好一笑。
“无颜也六岁了。”李西洲意义不明地轻喃了一句,抬头望了望夜空,转头时也转过了话题,“我刚和郭侑聊了很久,宫里的事情他梳理起来有难度,但更早先的事情倒还是一片净土。”
“嗯?”
“就是郭家世族的事情。”
“唔。怎么说?”
“因为,在磨剑的同时,不是也得注意对家的动向吗。”李西洲道,“你说,鱼嗣诚的目的是什么呢?”
“进入洛神宫。”
“为什么要进入洛神宫呢?”
“……不清楚,怀疑故皇后在里面留下了东西。”
“是的,我们之前是这么想的。”李西洲道,“那你说,洛神宫是母亲留下的吗?”
“……不知道。”
“是啊,不知道,母亲从何而来,因何构造这座水中宫殿,又把什么留在了里面呢?”李西洲轻声道,说这话时,她语气的迷茫像个真正的小女孩儿。
但她很快转过眸来,神情也重新聚合:“关于这件事,郭家有个他们的故事。”
裴液转过头听着。
“郭家世代追寻着传说中‘洛神’的影子,是因为在他们的传承和记忆中,‘洛神’是仙境的主人。”
裴液微微仰头,他一下想起来了,在初见郭侑的那个夜晚,老人受了【小矫诏】之后喃喃出口的话语。
‘……因为我们,世世代代都在追蹑洛神的裙裾啊……她是仙境的主人,是水界的灵君,白水在她手中流淌,她能给每个人都带来想要的梦……’
“他们相信,洛神掌握着一大片瑰丽的仙界,成为她的眷者,就能跟着她远离凡尘俗世,入住那传说中的仙境。”
“这仙界,就是灵境吗?”裴液微微蹙眉,他也进入过几次了,虽然瑰丽难言,不似人境,但若说仙界,却确实谈不上——人在水下都没办法呼吸呢。
“你有没有想过,灵境是从哪里而来的呢?”李西洲看向他。
“……”
“你去过幻楼,下过南池,可幻楼不过这些年才兴起,就算南池也没有多少年,在那之前,灵境的传说从何而来呢?”
裴液微微蹙眉。
“如果那个世界……远比你想象得要庞大呢。”
裴液沉默了,他理解了女子的意思。
“母亲当然是知晓的,也许世界上没有人比她更知晓,可惜我们无法和她对话了。”李西洲轻声道,“雍北、鱼嗣诚,还有众多有姓名或没有姓名的人……他们如此苦心孤诣地要攻破洛神宫,也许为的就是掌控那个世界呢。”
“……这是殿下刚刚从郭侑口中问得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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