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仙主 第609节
他面上很沉默,过了很久,他偏头看向雍戟:“你的办法呢?不是有后手吗?”
雍戟没有答话,给自己斟了杯酒。
李玉瑾扭头看向后首,李琛正端着杯酒往李蚕南案侧凑去。李玉瑾想起刚刚你前我后的两句话,在心思沉重中也不禁勾了勾嘴角。
琛弟要得从来不多,看一直看得清事情,仔细守卫着自己划出的边界……他就这样长大就很好,李玉瑾想。
“玉瑾兄。”雍戟道。
李玉瑾转过脸来,雍戟饮下了那杯酒,平声道:“大都好物不坚牢。”
他没有看李玉瑾,李玉瑾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是李知的案子。这位四殿下折了一根梨枝插进了身前的玉净瓶里,面色平静地望着琼琚园的门口。
李琛这时候挪到了李蚕南案侧,小声将手中清酒递了过去:“南姐姐,我给你赔罪,你、你别生气了。”
李蚕南低着头没有言语,李琛有些紧张地攥了攥酒杯,小声道:“真的,南姐姐,我不是故意害你丢脸……谁成这桩亲事都不要紧,但你真的不适合去北疆的……如果你不得不要嫁去燕王府的话,我也会尽力让你留在神京的……”
他大概确实没有赔罪的经验,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等、等咱们出了宫,我还请你去看戏好不好?”
“……好了,我又没怪你。”
“……”李琛怔了一下,笑了出来,“那、那就好……”
但少女并不是没有事的样子,她低着头,眼神很散,身体也有些耷拉下去。
李蚕南瞥了他一眼,眼角泛着红,她抬起袖子抹了抹,嗓音微哑:“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你不会害我的。”
“当然啊,我——”
“我只是想,”李蚕南怔怔道,“其实,你们每个人都看不起我。”
“……”
李琛僵了一下。上首李凰举起杯来,温笑道:“此番也算有了个章程,不然这桩大事憋在心里,不与诸位对对想法,本宫也未免忐忑。诸多细处,往后再议便是。”
场上许多人举杯称是,月正到了最亮的时候,将明珠的光都掩盖了过去,园里洒满了好看的银辉。
“如果燕王府能压过五姓,那就不必把这事挪到宫中了。”裴液放下酒杯,自语道,“既然挪到这里……鱼嗣诚到底为什么没来呢……”
这时候他微微一怔,和李知对上了目光。
那双洞若观火、平如静湖的天眸,他看了裴液一眼,然后又把目光挪回了门口。
裴液顺着他视线回头望去,看见朦儿走了进来。
头面蓬乱得像个乞丐,衣裳一半是湿的,沾满了泥。她走得很僵硬也很踉跄,像是早已脱力,只凭意志挪动着步子……想到这一点时裴液把目光落在她脸上,即便散发遮掩,也能看见那令人心脏狠狠一揪的干枯神情。
清美干净的春夜宴场,明珠、花草、柔香……无论如何不该出现一个在冬地里打滚的残疾疯子。
几乎令整个会场微微一静,然后裴液看到侍女那张本来死寂的脸上忽然浮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戚痛苦的神色,从中又迸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决心和锋利……直感一霎绷紧了他的脑弦,朦儿朝着斜前方微微抬了下手。
月光还是很温柔,场上也很安静,李凰投下目光来,温声道:“你是哪个殿的人?”
李西洲什么都没瞧见,但敏锐的感知令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即刻拧头看向裴液,少年的手已扣紧了剑柄。
他直直地望着那个方向,李琛正低头说着话,李蚕南抬起手怔怔地摸了下脖颈。
李凰这时辨认出来,温声道:“唔,你是朦儿,幽胧——”
李蚕南猛地痉挛起身,撞翻了身前的案桌,她“哇”地吐出了一大滩碧绿的血。
死寂。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李西洲,她猛地拧过头,喝向僵住的宫女:“去朱镜殿叫屈忻来!”
然而很难说那是否来得及了,李蚕南茫然失措地看着月辉下那滩妖异的碧绿,像是白绸上泼洒的一块油污。
碧线沿着她的脖颈同时向上和向下蔓延,勾勒出每一处细微血管的形状,很快成了一片蛛网般的丑怖。
李琛张着嘴,语声噎死在了喉咙里,他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颤抖,直到这一刻才猛地惊醒过来,抱住了摇晃倾倒的少女。
真气无法渡入,他无措地扼住李蚕南的脖颈,但碧色的蛛网依然令人绝望地从他指下延伸出来。
“别……别啊……”李琛嗓子里挤出几个含糊的字眼,一时感到自己失去了呼吸的能力。
怀里的李蚕南茫然看着他,眼角的红痕还没有消去:“九弟……我怎么了……”
一道黑玉般的影子掠了过来,瑰蓝的火线朝她肤中渗去,继而转为赤红,朱碧两色在她肤下纠缠,然而与裴液在水下那次不同,这碧色虽在火线的拦阻中消弭了一些,但仍然缓慢而坚定地朝着头颅和心脏攀去。
宴场门前,摇晃的朦儿扑通一声瘫倒在了地上,低着头像一具尸体。另一边李幽胧已站了起来,脸色苍白地想要扑上去,被雍戟死死攥住了腕子。
而就是这声“扑通”似乎惊醒了绝大多数人,李琛猛地抬起了一双野兽般的眸子,死死盯住了瘫倒的侍女,拔剑扑了上去:“给我解药!不然杀了你!”
但下一刻他似乎反应过来,转过身,凶冷地盯住了雍戟与李幽胧一桌,声音像是嘶吼又像是颤抖:“你们……怎么敢……”
“把解药给我!!”瞳孔中似有金色的火烧了出来,李琛的剑啸响彻了整个宴场,咆哮的锐利直直撞向了李幽胧,“我一样杀了她!!!”
雍戟没有动,礼节端稳地平视着他:“九殿下冷静,我等并不知情。”
李幽胧僵硬得像个木雕,好像就将在这一剑之前摧枯拉朽,而雍戟恭谨端坐,绝没有与麟子动手的想法……铮然一声交鸣,剑光爆发着火星顿止在李幽胧身前。
李玉瑾横剑拦在了两人之前。
他的神情和肢体也像一尊雕像,不过是铁雕。他沉默看着双目充血的李琛,似乎想张一下嘴,但终于什么都没有说,凝固成了冷硬的神情。
“……你们这些恶心的畜生!”李琛带着泪痕咬牙道,“我说——滚开!!”
他咆哮着撞上去,李玉瑾横剑一架,提起一脚把他踹回了三丈之外。
案桌翻倒,玉瓶银盘碎落一地,汤汁食糜混合成难看的脏污,李琛绝望地躺在碎瓷片中,整个宴场再一次寂静下来,月光是均等的洒下,但这里却仿佛分割成几个不同的世界。
李玉瑾没有表情,李幽胧和雍戟在他投下的阴影里;李凰整张脸变成冰冷的青白,身后太监与宫女整齐地沉默着;李碧君咬着下唇,不敢哭出声音,元妃把她安静地揽进怀里。
李琛和李蚕南倒在一片狼藉中,少女茫然地看着这一切,不知为何也流下泪来,这时候她才意识到什么,低下头时心疼起花了很多例钱做的裙子,而碧绿从她的视野下缘攀上来。
李知平静地看着这一切,像天上的月降落人间的投影。
裴液得到黑猫的回报,也沉默下来,他抿唇看向身旁的红裙,女子在那声断喝后安静了下来,这时转过身来,轻轻把头抵在了他的肩上。
“你知道吗,裴液。”她有些疲惫地阖上眼眸,“我就是不想看见这些,才谁也不理的。”
裴液轻轻颤了一下。
“没事。”裴液动了动干涩的唇,安慰道,“屈忻马上到了,我正在理头绪……朦儿她是……”
“那是蛟血。”李西洲道。
“……什么?”
“做那毒的载体的、还有朦儿身体里的,都是蛟血。”李西洲声音低了很多,在他肩上疲累道,“蛟类是鳞族的顶位,螭火恐怕难以驱除……或者说在它焚尽毒素前,李蚕南会先死去,屈忻也没有办法的。”
“为什么会有蛟血,我——”
他定定地怔在了原地。
他的脑关在刚刚看到朦儿时已仿佛被什么狠狠撞上,但直到从女子口中听到蛟血两个字才轰然洞开。
鱼嗣诚。
当然是鱼嗣诚,他体内那副蛟金之骨。
裴液仿佛一瞬间从跪地的朦儿身上看到了前几个时辰发生事情的影子……她不是胡编乱造,也不是痴梦臆想,她真的感知到所谓“秘道”,因为她身上早就有鱼嗣诚埋入的鳞族之血。
就在那次断腿之后。
这蛟血可以在四年之后用来猝不及防地谋杀一位麟女,但真正关键的是,朦儿可以带着蛟血得到洛神宫的认同。
那么这个资格,也就可以被鱼嗣诚鸠占鹊巢。
裴液有些怔然地想通这些,他没预料到鱼嗣诚如此果断、又如此迅速,敌人布局近在他眼前,又远在他思路之外。
“是的裴液。”李西洲安静道,她深吸了口气,“鱼嗣诚已经进入洛神宫了,不是你的问题。”
“……这件事,很严重吧?”
“嗯,很严重。”李西洲没有掩饰,低声道,“但没关系,我们……可以再从头开始,找别的办法。”
只是说这些话时她依然没有睁开眼,语声中的疲惫也没消去。
第643章 生为麟子,此血何洗(七)
裴液望着狼藉的场上,轻声道:“你本来……想送李幽胧离开的是吗?”
“……嗯。”李西洲沉默一下,“我不甘心。”
“什么呢?”
“母亲眷顾了她的。”李西洲低声,重复了一遍,“母亲眷顾了她。”
裴液这个时候,开始感到真正的怒火从心底烧了起来。
冰冷的、暴烈的火焰,一寸一寸地生长起来,包裹了他的脏腑,灼烧着他的心脏。
好像这一刻才意识到是什么发生在了自己面前。
朦儿,这个第一次见面时把自己埋进雪里的断肢少女,鱼嗣诚一直把她当成个开锁的工具。
只要稍加引诱,十四岁的少女就会真的去明月禁地,然后就可以捉进掖庭狱选一条腿打断,在这具身体里注入蛟血。再然后,就看着她抱着希望和憧憬忍受煎熬,等着洛神真的为她敞开那道门就是了。
他甚至可以猫逗老鼠般假意放过她,但她难道真的会自己离开吗?
一石二鸟的谋划,掌控住朦儿这个位置,就同时可以对洛神宫和婚事施加影响。
不会有“洗去麟血”的方法的,裴液听到时就觉得荒唐,如果真的洗去了麟血,雍戟迎娶麟女的意义又在哪里呢?
所以他们确实还有一个疯狂的办法。
很多年来,麟子们似乎生活在不可侵犯的安全之中了,大逆不道的想法似乎想想就令人震颤……但如果他们经历过那个年代,那个嗣子被杀或彼此残杀、麟血在宫殿砖缝中流淌的年代。
那么这就不是不敢去想的事情。
——还有唯一的方法令你的殿下离开,你要试试吗?再简单不过了,杀了另一个,不就只剩下一个了吗。
鱼嗣诚以真切的残酷胜了这位年轻的皇后一筹,或者麟血之争本来就该无所不用其极。
当然,工具在使用两次之后,就理所当然地彻底废弃了。
也不必再在乎。
不仅废纸一样丢掉了她支撑自己的憧憬,还令她折断了自我的意志和道德,手上沾满了谋杀的血……裴液如果不曾见过行尸走肉,那么如今他明白这四个字了。
这种随意支配一个人的感觉想必很不错,裴液想。
所以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想要杀了鱼嗣诚。
但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离这个目标如此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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