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们的密教准则 第475节
他仍板着脸开口,言语中充斥着拒绝:“权力的转移必然伴随着血腥与暴力,无数人要倒在登梯的路上,为他们的‘皇后’保驾。斯特里特小姐,我不清楚他人,但就我自己来说,绝不会参与到这样的事件里。”
佩姬明白他们在担心什么,摇了摇头。
“请听我说,先生,小姐。”
少女坐正,依次看过三个人,真诚道:“请听我说。我并非要那让人发狂的权势,一个信奉伊芙的,也绝不贪恋世俗的造物——我有自己的目的,就像你们担心的,我也担心这是否会牵连你们。”
“否则我不会今夜赶来,对吗?”
她说。
信奉第二冠神的姑娘给他们讲了一个故事。
随处可见的,可怜人的故事。
这可怜人并非特指个体,而是一个庞大的整体:矿工们。
男人十三便士,女人五个,儿童三个。
一周。
这根本吃不饱饭。
“如果不是我从家里偷了钱,自己也算有些积蓄…”
一个千金小姐怎么会同情矿工?
“我从小就不喜欢规规矩矩喝茶,坐在玻璃窗前享受所谓的‘午后闲暇’——我喜欢到山坡上跑,到小溪里捉鱼,到林子里找松鼠和狐狸…”
“是一位矿工先生救了我。”
矿工,先生。
“斯特里特领导着因斯镇,我自小在这片土地上长大——我看着矿工的儿子们长大,矿工的儿子们也看着我长大…”
“我们像树林里的树一样,每一棵相互挨着,谁能不清楚彼此呢?”
他们一起成长,变年轻,变成熟。
离经叛道的姑娘没有少爷和小姐的玩伴,只有一张张黑黢黢的脸。
他们从最开始惧怕,试探,忐忑,后来变得真诚。
这两个眼睛一个鼻子的女孩,和他们也没什么区别,不是吗?
“斯特里特因为他们而富有。”佩姬垂眸:“可我们为什么不能给这些苦难的人儿们多些幸福呢?”
倘若周薪加上两个便士,即便算上整个因斯镇的矿工,每个月,也只是曾经佩姬的一枚戒指或发卡的花销——可这钱对于矿工们来说,不亚于万物之父亲临般的惊喜。
或许比起万物之父,他们更在乎那两个便士。
两个便士。
但亨利·斯特里特绝不会松他的钱口袋。
两个便士。
“我清楚商人都要追逐利益,斯特里特家族也一样。我们需要赚钱,来维持统治和与穷人不同的生活——可,先生,小姐,只两个便士!两个!”
“我没那天真无知的要求,想要给谁天大的待遇,让他们享受我一样的生活。只希望,断了腿的男人,能给自己的妻子多留下几个钱的遗产!”
“这样的想法过分吗?”
过分,或者不过分。
三位听众各有各的想法。
但佩姬情真意切,不必揣测,只看那表情就知道,她绝对认真。
“利特叔叔,玛丽大婶,那些和我同龄的孩子,比我小的小家伙们…你们或许不清楚,每个月,因斯镇要失去多少条腿,多少只胳膊,多少人的脑袋…”
佩姬渐渐阴沉。
“而当那白色的矿出现后,一切都变得更加可怕…”
白色的矿。
矿工们称之为‘斯特里特白矿石’——这种奇妙的、藏在矿山深层的矿物是上好的建筑材料,同时,有人发现,将它少许磨粉后加入黑面包,会给那难看的增色不少:
若足够心狠,放得多,几乎能卖上两倍的价钱。
“大地在哭泣,先生,小姐。也许你们听不见,可我彻夜难眠,总被耳畔的哭声惊醒——树木腐烂,植物凋零,土地不再焕发生机:这片土地上的人呢?”
“当自然开始遭到灾难,往往痛苦的是依赖自然的我们。”
佩姬说着说着,流出眼泪。
“我不能看着我的朋友们受那白矿折磨,咳出血,死在草席上,更不能看着斯特里特家的领地变成一片死域。”
佩姬告诉他们,除了那白矿粉末会沉淀在土地里,被风带着穿过整个小镇外,亨利·斯特里特也在考虑扩大白矿加工厂——就在小镇的后方,挨着湖畔的那片充满生机的森林。
没有一位伊芙的信徒会喜欢人这么做。
“相信我,先生,小姐,我并不天真。”
她说。
“‘从今日开始,所有人都不必再下矿’——我没那么愚蠢,也当然期望斯特里特能万万年领导这片土地。”
“可只是煤,就足够家族的开销了,何必再碰那伤害万物的‘白矿’?只要每周少喝两瓶贵的酒,少吃几块软的肉,就能让他们每人多几个便士,高兴整个礼拜。”
“如果人能宽容,少些贪婪,是不是一切都不会那么艰难了?”
第422章 Ch421 矿洞
佩姬认定萝丝是她占卜中的、带给她帮助、或给因斯镇带来希望的人——而对于头一次被‘占卜’或‘预言’的飞贼小姐,显然还有点不太适应。
“我?你不会认为,雪莱家能帮你做点什么吧?”
面对怀疑,佩姬眼含泪水地摇了头:“…对于占卜者而言,命运总是恒定的。”
萝丝烦躁地折了下手绢,扔给佩姬,接着,又瞧了瞧左右两边。
在到某个环节之前,罗兰和金斯莱的目的是一样的。
他们都先得查清‘白矿’究竟从哪来,怎么来。
而这位佩姬·斯特里特显然能给他们提供一个便捷法子。
少女两只绿眼睛转了转,商量道:“我不说别的,小煤渣。你得让我们瞧瞧才行——亲眼。”
所以…
清晨。
三个人在佩姬的安排下,换上了她送来的粗布衫,提灯——由于他们并不需要亲自挖运,少了零碎的工具,更能轻装上阵。
衣服让金斯莱很不适。
他在里面捉了十来只跳蚤,一些黑渣滓,皮屑和不知谁留下的、干了的血块。
苍白的手臂肉眼可见地起了一层红疹。
萝丝和罗兰倒一点事都没有。
他们坐上硬板车,在车夫的呵斥下吐唾沫在手心,抓稳后,随着嘶鸣和颠簸前进。
出发的地方也有不少人,他们比罗兰更要熟练地登车,还挎着桶子壶,揣着石头一样的干面包。
每个人都蹲在板车上,一个个排列整齐,就差一架铁笼罩着,活像欢声笑语的、去令一个未知牢笼的猴子们。
公猴子挤在一块谈论国家大事,或用胳膊给自己的母猴、小猴架出活动空间。
母猴们则揽着年幼的猴子,唉声叹气,似乎这样做就能将这灾难的人生吹的远一些——最小的则没那么多愁绪,叼着稻草或什么植物根茎,用槽牙磨上几下,用分泌的唾沫抿它上面的甜或苦味。
一辆辆木板车拉着衣衫褴褛的猴子们,将它们运往一个既定的命运。
远处的矿山群像缓慢的海浪,一浪又一浪的向内推着,压着。
让年轻的没法生长,让老了的不能呼吸。
当罗兰一行人和他们交错时,有不少人对罗兰,对佩姬打了招呼。
“嘿!万人迷!”
他们笑得像正要去参加舞会的绅士,要去幽会的女士,正要去领那家族赠与自己房产的少爷——他们笑得和西区舞会上的男女没有区别,除了脸干了些,少了水分和真正的希望。
他们苦中作乐,学起罗兰当日唱的,喊着‘好久不见了黑夜!’
荒腔走板,不知谁出了意外,又领着转到了另一首低俗的歌谣上去。
‘我妻子的大臀,她煮饭时候的大臀——’
孩子们咧着嘴,嘻嘻哈哈地听男人们唱。
车夫抽着马。
一路歌唱,一路死亡。
矿山在不远的地方,路程三十分。
到了地方,每个人有序地下了车——这可比罗兰见过的舞会上的参与者们还有有序:他们清楚该让男人先下,然后男人接女人,最后再接回每一个家庭的孩子。
有人在一个个窄矿口前的水桶,那些漂浮着煤渣的水桶前,用随身携带的大勺子舀水喝,喂给自己的妻子或孩子。
富余的则灌上一壶,宝贝似的搂在怀里。
有人去领火柴,油灯,偷奸耍滑,多要了些,被看矿的守卫用鞭子抽的直嚎叫。
其他人则大声嘲笑他,并乐此不疲地和他一样。
矿山口旁有个巨大的铁质笼子:那就和罗兰所想的一样——仿佛疯人院供人观赏的铁网笼,矿工们会依次走进去,把两头肩膀向前胸拢一拢,缩得越小越好。
接着,后面的人会进来。
一个个,一列列。
他们蹲在笼子里,静静看着外面的人走进来。
这些曾在酒馆大声发笑,说脏话,喊着‘万人迷和我们的因斯镇之花’的人们,现在终于平复了自己沸腾的血液,准备迎接黑暗和直入肺腑的煤渣。
他们安静了。
矿区诡异的安静下来。
也许是佩姬打了招呼,也许是矿区本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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