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口 第71节
祁聿本来不想再聊祁老头的话题,但见郑海川看过来,也就继续说了,“在鹏城当包租公,你还担心他没地方住吗?呵。”
“不是,我就想着平时都没见过他嘛,就每个月收租的时候能碰见……”
郑海川问这个问题,其实是因为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如果律医生和他爸爸一直闹矛盾,律医生住的隔壁屋子会不会被祁叔给收回来?如果律医生没地方住了,他这里是不是该腾个地方打地铺?
“不是在麻将桌就是在牌桌上吧,”祁聿对于他那个生理意义上的父亲早已不抱任何指望,语带不愉地说,“难道还指望他能做什么正经事不成?”
郑海川听出了祁聿语气中的烦躁,便不再提了。只是脑中忽然晃过当初租这房子时工友大哥随口提过的话……那大哥说,房东好像平时在开什么网约车。
郑海川觉得可能是自己听错了。
都可以每个月收那么多房租了,怎么还会想不开去费力跑出租呢?
铁锅里的排骨已经收好汁了,郑海川拿碗盆盛出来,又赶紧洗了锅将切好的冬瓜倒进去炒素菜。祁聿乘机又凑了上去,帮他们家的大厨从橱柜里拿碗递筷。
两个人一搭一档,配合得倒很是默契。
说实话,入夏的天气待在没有空调的厨房做菜,除了闷热并不会有其他的舒适体感可言。更何况是郑家出租屋这种老旧狭窄的小厨房,两个人挤在一起只能增加空气中的热度。
但对于陷入恋爱中的情侣而言,此时就算是毛孔中淌出的汗,都能成为催化互动的另类甜蜜。
两个大人就这么在厨房里黏黏糊糊地准备晚餐,被他们安置在外间客厅玩的郑嘉禾此时却犯了点难。
最近绿叔叔常常来他们家吃饭,也给他带了好多新鲜好玩的玩具来。像他现在手上玩的这个飞天陀螺球,只要把小陀螺卡在底座上,然后用力一按,小陀螺就能“嗖”地一下弹射出去,在地上转出特别酷炫好看的圈儿!
郑嘉禾今天的作业都完成了,被郑海川允许玩一会儿玩具。
他正美滋滋地打算今天转个超级时间久的大圈圈呢——上回他在红姨那里画画,偶然瞧见街对面有两个放了学的小男孩也在玩这个,他们转了好多花样,可厉害了。
郑嘉禾偷偷记下来了他们的手法,打算今天试试。
可也不知道是哪里没记对,他按下发射按钮之后,小陀螺不仅没有打出漂亮的旋儿来,反而咕咚一下滚进了沙发底下去了!
他趴在地上往里瞅了半天,终于在最里面的角落看见了他的小陀螺。
郑嘉禾有些发愁,他胳膊太短了,够不到。
他爬起身想要找幺爸帮他取,可走到厨房外面,他瞧见里面自家幺爸和绿叔叔一直贴在一块儿说话,他又怯怯地缩回了脚步。
唔,幺爸忙,绿叔叔也忙,他还是靠自己吧!
郑嘉禾这么想着,干脆自己趴在了地板上,伸出自己的小胳膊努力试图去够沙发角落里的小玩具。可能是最近吃得好玩得好,郑嘉禾总是会忘记自己的右手其实还有问题,偶尔会隐隐地疼。
他只是下意识用自己最习惯的那只手去找东西,他努力把胳膊往前伸,摸呀摸,摸呀摸,终于,指尖摸到了小陀螺的尖。
郑嘉禾高兴地眼睛都亮了,他觉得靠自己就能把东西拿出来了!
只要再往里够一点点!
这么想着,郑嘉禾憋了一口气在胳膊上,使劲往前一伸。
咔哒。
随着小陀螺被指尖戳撞在地板上,郑嘉禾感觉自己好像隐隐听到了身体里也发出了一声响。
他没有在意,只想赶紧把陀螺拿出来。可下一秒,郑嘉禾脸上志在必得的小得意就变成了惊慌——他、他的手指头,怎么动不了了?
第98章 不能等
是祁聿先发现郑嘉禾的不对劲的。
他从厨房将郑海川做好的菜端出来放在饭桌,正准备回去继续盛饭,余光却发现小家伙正撅着屁股趴在沙发旁的地上。
郑家出租屋里没有空调,只有一个二手立扇摇摇晃晃转着脑袋带动风的流动,在闷热的天气中聊胜于无。祁聿以为郑嘉禾是贪恋地板的凉,便招呼了一声,“别趴久了,容易拉肚子。”
小不点背对着他,依旧趴在地上半天没有动静。
祁聿皱了皱眉,心说果然小孩子难管,不爱听大人的话。平日里看着挺乖巧的,没想到还是有顽皮的一面。
放在以前,对上这种小屁孩他一定避得远远的,可谁叫眼前这孩子是郑海川家的?祁聿便放下菜碗,朝客厅走了两步,到了郑嘉禾身后。
“起来吧。”
他弯腰拍了拍小家伙毛茸茸的脑袋。
祁聿本来还在心里想着,要是小不点还是不听话,他就直接抱着人去找郑海川了。但他却发现面前的小脑袋特别费力别扭的转了半圈朝他望来,一双眼睛惊慌中带着泪花。
“绿、绿叔叔!我……我手动不了了!”
接下来是一阵兵荒马乱。
郑海川知道情况后直接吓得摔了碗,祁聿则一边将郑嘉禾小心地平放在地,一边通知郑海川打急救电话。
他初步观察,应当是小家伙的右手骨纤维病变加重了。病骨在短时间内膨胀硬化的速度变快了许多,加之刚才郑嘉禾手臂屈伸下的突然受力,导致恶性骨膜反应,牵扯到了神经。
“得马上手术了。”
可能还牵扯到病变处骨折,祁聿立马做出判断,不能再等了。
“好、好,手术,做手术。”
郑海川感觉自己现在像个无头的苍蝇,又乱又急,要不是律医生在,他都不知道要怎么办好。此刻,他完完全全跟着祁聿的指挥走,听他吩咐,“拿上身份证件,禾苗的宽松衣物,还有他之前通过申请的志愿表。”
“好,我马上拿个口袋装!”郑海川听完立刻去收拾东西。
祁聿低头安抚了小家伙两句,又抬起手腕看时间。
五分钟都快过了,救护车还没到。这时候,郑海川的手机响了,是急救车司机——
“喂!进不来啊!你们这城中村里晚上到处都是人,车也多,我这是大车,堵在半路上了!”
郑海川捏着手机,一时慌乱地手都在打哆嗦。
还是祁聿接过电话冲那头问清了现在所处的地点,然后沉稳地吩咐对方在村出口准备好担架,“我们现在出来,大概五分钟能到出口。”
不能再等了。
祁聿不知道郑嘉禾身体内部的具体情况,此时只能做最坏打算。
他让郑海川打开门在后面跟着,自己先用宽布条将郑嘉禾没有知觉的右手固定在胸前,然后平稳地将小孩一把抱起,走出了出租房。
下楼前,他还记得提醒了郑海川一句:“去厨房检查一下,别忘了关火。”
“噢、噢噢,好!”
两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下了楼,楼道里倒幸运地没遇见人,下得很顺利。但出老楼大门时却差点撞上收工回家的红姐。
“你俩着急忙慌做啥呢?这么快就吃了饭?”红姐本来笑着和两人打招呼,但看到祁聿怀里脸色苍白惶恐,无声淌着眼泪的小禾苗,那笑立刻变成了严肃,“小禾苗这是怎么了?!”
“胳膊出了点毛病,要去医院做手术。”祁聿一边简单回答一边跨出铁门,可望着门外那只有两车道宽的城中村窄路上来来往往摩肩擦踵的行人,他脚步不由得顿住了。
这阵仗,别说五分钟,怕是十五分钟也没法把小孩安稳地送出去。
“这时候……正是下班吃饭的高峰期呀,”红姐探出头打望了一圈也皱起眉,不过她想了个办法,“老桂不是有辆装货的三轮车吗?找他送出去!”
祁聿也觉得这个办法好,正欲说话,身后的郑海川就先一步跑到了街对面,冲食铺里大声喊人。
“找伟明噶?”铺子里只有桂阿嫲在,她杵着拐棍走出来,慢悠悠对郑海川说,“佢出街拿货喇。”
不巧得很,桂伟明这时候恰好去档口取食材去了。后厨倒是闻声走出来一人,是几人熟识的吕君,像是正在帮阿嫲端菜收盘子。此时他一眼看见了祁聿抱着的小禾苗,立刻掏出手机道,“我给他打个电话,让马上他赶回来!”
“算了吕老师。”祁聿摇摇头,制止了吕君的动作,“不能等。我们走出去。”他说着便示意郑海川跟上,自己则抱着郑嘉禾快步朝村口的方向走了。
一众街坊邻居平日里都很喜欢小禾苗,此时见他满脸苍白地躺在祁聿怀里,心里都很焦急。
此时几人都没注意到,老楼的角落还有一个人在。他刚才一直埋头抄水表,不太清楚发什么什么,但抬眼见到自己儿子如此紧张地抱着一个小孩赶路,还是凑到红姐前打听了一下情况。
听完红姐的话,祁广志的神色霎时间有些恍惚。
仿佛时光倒流,几年前的一幕重新降临在自己面前。
他扔下手里没记完的账本,小跑了两步便跑到路边停靠的红色丰田旁,抖着手拿车钥匙按开车门坐了进去。点油,挂挡,松离合,踩油门,呼吸间祁广志就开着车窜到了正疾步行走的祁聿和郑海川身边。
嘟——嘟——
喇叭声响彻街道,将走在路中间的行人都吓得躲到了旁边的商店台阶上。只剩下面无表情的祁聿扭头看向降下的玻璃窗,里面苍老的男人冲他催促道,“还等什么?赶紧上来!”
第99章 帮一把
有祁广志的喇叭和四轮车开道,祁聿和郑海川带着郑嘉禾一路直接抵达了医院。
他在路上已经和主任邱国良联系过了,邱主任目前在国外出差开会,直接吩咐祁聿全权负责微创项目组的临床试验工作。
祁聿虽然在电话中应下,但当拿着郑嘉禾最新的片子和值班医师会诊完之后,心中还是升起了一抹少见的犹疑——
他真的该让小家伙做试验患者吗?
常规的换骨植骨手术已经很成熟,手术费用他也能替郑海川承担。而新的微创方式尽管经过了多轮评估、模拟与验证,但在人体上的试验次数也屈指可数,于他们院开展更是首例。
事实上在六院里,除了祁聿熟悉这套微创手术操作流程外,也仅有几名年轻骨干医生接受了相关培训,其余的跟进人员大多是在读的医学生。因此跟传统的手术比起来,这项微创虽然看似简单,手术中的风险并不比其他高难度手术小。
因为什么都是新的,没有可以借鉴学习的方向,这时候更考验医生本身的心态和能力。
祁聿在上手术台前,将这些考量全都跟守在医院走廊里的郑海川说清楚了。
此时此刻的他们不是恋人,而是医生和患者家属。
一个靠手术刀与生命赛跑,一个有心无力只能被动等待。他们的地位平等而又不平等,因此在开始手术前医生有责任将所有的风险都告知,而病人家属也有权利做出选择。
“做、做微创。”
郑海川没有犹豫太久,就对已经换上白大褂带上口罩的男人说出了决定。
在查出小禾苗的病之后,郑海川就和自家大哥通了气,毕竟对方才是孩子的爹。郑家大哥比纠结的郑海川豁达多了,告诉弟弟说,既然有更好的方式出现,那就试一试。
他自己受伤瘸腿躺在床上大半年,知道骨头坏了会有多痛苦。如果能有不用换骨头的方式把孩子治好,他当然是愿意的。更何况……家里也没这个经济条件做什么大手术了。
郑家大哥心想,就看儿子的命吧。谁叫小禾苗出生在他家里呢?
穷人家的孩子从生下来就少有选择的机会。
老天爷指的路,能走多远,就靠自己的韧劲了。
而对于郑海川,他虽然纠结,但最终做决断却比自家大哥更为单纯。
——他只是单纯地相信祁聿。
相信祁聿的医术,相信祁聿的人品,相信祁聿会尽全力救治好他们的禾苗儿。
“律医生,你说过……人得靠自己,从老天手里抢人。”
出来得匆忙,郑海川腰间还拴着没来得及摘下的围裙。他赶来医院的路上一直很焦虑担心,可当亲眼目送小禾苗被推进手术室,他整个人的状态却渐渐变得平和了许多。
大哥其实说得对,人这辈子有时候就是尽人事,听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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