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十三月 第224节

　　若是……我也能变成他们那样，也许生命会稍微精彩些？

　　这般千百年岿然不动，实在有些厌倦了。

　　终于……

　　那是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闪电劈开了山谷中最古老的一棵橡树，也击中了无道栖身的青石。

　　在剧痛与灼热中，无道感到自己的意识脱离了石躯，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形。

　　当第一缕晨光穿透雨云时，一个黑发青眸的年轻男子站在碎石堆中，茫然地看着自己新生的双手。

　　他赤裸的身躯如同最上等的玉石雕琢而成，每一寸线条都完美得不像凡人。

　　“咳……”

　　无道的声音有些生涩，像是许久未用的琴弦。

　　他跌跌撞撞地走向溪水，在水面倒影中看到了自己的面容——与后来的李道生一模一样。

　　这段记忆如潮水般涌入李道生的意识，他震惊地发现自己正以第一人称视角经历无道的一生！

　　而在幻境的边缘，他隐约感知到苏陌师的存在，她似乎也沉浸在某段记忆中。

　　无道很快遇到了麻烦。

　　当他赤身裸体地走进人类村庄时，村民们先是惊诧于他的外表，而后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妖怪”，石块和农具便如雨点般砸来。

　　“我……”无道试图解释，但没有人听。

　　一支箭射穿了他的肩膀，奇怪的是没有血流出来，只有几粒碎石从伤口处掉落。

　　村民们更加惊恐：“是石妖！快请仙师！”

　　无道逃回了深山。

　　他不懂，为什么自己只是想要接近他们，却招致如此敌意。

　　难道就因为他不是人类吗？

　　伤口很快愈合，但心中的困惑与伤痛却久久不散。

　　无道开始在山中游荡，他能让岩石悬浮，能让山体震颤，但这些能力只让他更加确信自己与人类的不同。

　　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一位白发老道。

　　“有趣。”老道站在树梢，俯视着正在练习控石之术的无道，“石灵化形，万年难遇。”

　　无道警惕地后退：“你也要杀我吗？”

　　老道笑着：“可愿随我修行？”

　　修行？

　　无道迷迷糊糊地跟他走了。

　　他被带回了一处不知名的道观。

　　老道是这一任观主，道号云微子。

　　在破旧老道观的日子是无道最快乐的时光。

　　他如饥似渴地学习人类的一切——文字、礼仪、道法……

　　他的天赋令道观为数不多的其他几位师兄震惊，短短十年便有了常人百年难及的修为。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欢迎他。

　　大师兄对无道的敌意与日俱增。

　　“妖族终究是妖族。”大师兄常在无道经过时“恰好”与旁人议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无道假装没听见，但那些话语如同毒刺，深深扎进他心里。

　　“我到底是什么？”

　　无道茫然地抬头看天，似乎想要看到那虚无缥缈的天道。

　　自诞生意识以来，这世间，似乎只有他这一块成了精的石头。

第262章 记忆流淌

　　雨水顺着道观的青瓦屋檐滴落，在石阶上敲出清脆的声响。

　　无道跪在正殿中央，青石般冷硬的背脊挺得笔直。

　　师父云微子的拂尘仿佛有千斤重。

　　“无道，你可知错？”

　　老道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李道生……不，此刻他是无道。

　　他感到一阵恍惚。

　　他分明记得自己是李道生，正在玄天教接受考验，为何此刻却真切地成为了跪在地上的无道？

　　幻境与现实的分界线变得模糊不清，记忆如潮水般冲刷着他的意识。

　　“弟子不知。”他听见自己回答，声音里带着石灵特有的冷硬质感。

　　“你私自传授山民控石之术，险些酿成大祸。”云微子的拂尘又重了几分，“你可知那些凡人若掌握此等术法，会引发何等纷争？”

　　大殿角落传来一声嗤笑。

　　无道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大师兄玄阳子。

　　那双眼中的嫉恨如同实质，几乎要在无道背上烧出两个洞来。

　　“师父明鉴，我不过教他们用石头垒墙御寒。”无道听见自己辩解，却感到一阵荒谬——这分明不是他的记忆，却又真实得可怕。

　　他能感受到膝盖接触青石地板的冰凉触感，能闻到殿内檀香混合雨水的潮湿气息。

　　云微子长叹一声：“你终究非我族类，不懂人心险恶。”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慢而坚定地插入无道的心脏。

　　李道生共享着这份痛楚，突然理解了为何无道始终有一种疏离感会……这块石头化形的生灵，始终无法真正融入人间。

　　“去悔过松下，没有我的允许，不要再下山了。”云微子的判决落下。

　　无道沉默地磕了三个头，起身时瞥见玄阳子嘴角得意的弧度。

　　李道生感受到无道心中翻涌的情绪——困惑、愤怒、受伤，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孤独。

　　悔过松独悬崖上，崖壁有一石洞，阴冷潮湿。

　　无道盘坐在最深处，指尖无意识地在石壁上划出深痕。

　　李道生的意识漂浮在这具身体里，如同一个无法干预的旁观者。

　　“我到底是谁？”无道突然出声，声音在石壁间回荡。

　　李道生想回答，却发不出声音。

　　他感到一阵眩晕，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变形。

　　当视线再次清晰时，他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火海中。

　　道观的梁柱在烈焰中倒塌，远处传来凄厉的惨叫。

　　无道……现在他是无道了。

　　他疯狂地在火场中穿行，寻找那个白发苍苍的身影。

　　“师父！师父！”

　　浓烟呛入肺部，李道生和无道同时剧烈咳嗽起来。

　　他们终于在正殿废墟中找到了奄奄一息的云微子。

　　老道的胸口插着一柄桃木剑，剑是道观的剑，也是大师兄玄阳子的剑。

　　“徒儿……”云微子的手颤抖着抬起，抚上无道的脸，“是为师错了……先天生灵，其实你比任何人类……都更懂……什么是……道……”

　　老人的手垂落下去，最后一缕生机消散在灼热的空气中。

　　无道沉默着，如同一块顽石。

　　李道生却感到一股磅礴的力量从大地深处涌出，顺着无道的脚底直冲天灵。

　　周围的火焰瞬间熄灭，碎石悬浮在空中，整座山峰开始震颤。

　　“玄阳子！”无道的怒吼引发山崩，幻境再次切换。

　　李道生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等他站稳时，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血泊中。

　　玄阳子的尸体支离破碎地散落在周围，无道的手上沾满鲜血和碎石屑。

　　李道生突然意识到，他正在经历无道生命中最重要的转折点——从一块懵懂的石头，变成日后那个令整个山海界闻风丧胆的存在。

　　这段记忆被深埋在无道意识最深处，如今通过玄天鉴的幻境，完整地展现在他面前。

　　每一缕记忆都如此鲜活，李道生几乎要忘记自己原本的身份。

　　“李道生！”

　　一个清冷的声音穿透记忆的迷雾。

　　李道生恍惚间看到一抹青色光芒——是苏陌师的铜镜！

　　“记住你是谁！”苏陌师的声音时远时近，“这不是你的记忆！”

　　李道生猛然惊醒。

　　他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虚无中，四周是无道记忆的碎片如流星般划过。

　　苏陌师的铜镜悬浮在不远处，镜面映照出他迷茫的脸。

　　“苏仙子？”他尝试呼唤，声音干涩得可怕。

　　铜镜光芒大盛，苏陌师的身影从中浮现。

　　她看起来疲惫不堪，道袍上沾满血迹，但眼神依然坚定。

　　“这幻境在吞噬我们的意识。”她快速说道，“玄天教主没告诉我们，入幻者会经历记忆主人的一生。若沉溺其中，就会永远迷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