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十三月 第231节

　　第一步，他感到自己正在被分解。

　　第二步，他感到自己正在被重组。

　　第三步，他站在了核心之中。

　　这里没有空间的概念，没有时间的流动，只有一片混沌的原初。

　　在这片混沌中央，悬浮着一个模糊的轮廓——十二道光带从虚无中延伸而来，缠绕在轮廓上，如同提线木偶的丝线。

　　“你好。”

　　声音直接在李道生的意识中响起，不是任何一种语言，却又能被他理解。

　　这不是问候，而是一个简单的事实陈述，就像在说“水是湿的”一样理所当然。

　　“你好。”

　　李道生回应道。

　　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声音在这里有了实体，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一圈圈涟漪。

　　轮廓的光带微微颤动：“为何要来？”

　　“为了阻止你吞噬那些世界。”

　　轮廓沉默了片刻，光带闪烁不定：“并非吞噬它们，而是拯救。”

　　李道生皱眉：“将每个世界化为虚无，这就是你的拯救？”

　　“虚无？”轮廓似乎有些无法理解这个词，“你称之为世界的，不过是一个个即将熄灭的火苗。我，是将它们融入永恒的火焰。”

　　一道光带突然延伸至李道生面前，化作一面镜子。

　　镜中显现出十二个世界的景象——每个世界都在以不同的方式崩溃，生灵涂炭，万物凋零。

　　“看，”轮廓说，“即使没有我，它们也在走向终结。我只是加速了这个过程，让它们免于漫长的痛苦。”

　　李道生注视着镜中的惨状，却摇了摇头：“不，是你导致了这一切。你窃取世界本源，才让它们崩溃。”

　　“窃取？”

　　轮廓的光带剧烈抖动了一下，像是在发笑，“我只是取回本就属于我的东西。”

　　“什么意思？”

　　光带组成的镜子变幻，显现出更久远的画面——一个浩瀚无垠的宇宙，无数星辰在其中生灭。

　　其中一个光点特别明亮，那是……十二个世界的雏形。

　　“很久以前，”轮廓的声音变得悠远，“我创造了它们。它们是我的梦，我的思绪，我的延伸。现在，我只是在醒来。”

　　李道生感到一阵眩晕，这个说法与无道告诉他的完全不同：“你是说……这些世界本就源自于你？”

　　“就像树枝源自树干，浪花源自大海。”轮廓的光带温柔地拂过镜面，“现在，是时候回归本源了。”

　　镜中的画面再次变化，显示出各个世界的“主角”们——任偶、杨鸦、程雪、苏陌师……每个人的身上都连着一条金线，通向轮廓。

　　“他们是我的一部分，是我留在各个世界的锚。通过他们，我就能重新连接这些离散的碎片。”

　　李道生突然明白了什么：“【十三月】和【第五季节】，就是为了找到这些你以前留下来的‘锚’？”

　　“找？不，是唤醒。”轮廓纠正道，“但你……不一样。”

　　轮廓的光带突然全部指向他：“你是个意外，那个无道，也是个意外，他用十二个世界的特质创造了你，却不知这些特质本就源自于我。”

　　“你是最完美的容器，足以承载我的全部意识。”

　　李道生忽然感到一阵寒意，他从轮廓的话中听出了言外之意。

　　“你想占据我的身体？”

　　“不，是融合。”轮廓的声音近乎慈爱，“你将保留你的意识，你的记忆，你的一切。只是……不再局限于狭隘的'自我'。”

　　这个提议听起来很诱人。

　　成为更宏大存在的一部分，获得近乎永恒的生命，再也不用担心世界的崩溃与消亡……

　　但李道生想起了苏陌师，想起了程雪，想起了那些在崩溃边缘挣扎的人们。

　　“你早就知道我会来这里？”

　　轮廓的光带微微闪烁：“当然，这是我创造的世界，我理应知道一切。如果……你不愿意，那就太遗憾了。你本可以成为伟大的一部分。”

　　“伟大？”李道生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你自称创造了这些世界，那你又是被谁创造的？”

　　光带突然僵住了。

　　“你来自何处？在你之前又有什么？”李道生继续追问，“你说这些世界是你的梦，那做梦的你又是谁的梦？”

　　轮廓的光带开始不规则地抖动，像是受到了干扰。

　　“我……就是存在本身。”轮廓的声音依旧，只是似乎……没那么清晰了，“没有'之前'，没有'之外'。”

　　“真的吗？”李道生步步紧逼，“那为什么你需要回收这些世界？如果它们本就是你的延伸，为何不任其自然？”

　　光带的抖动越来越剧烈，镜面中的画面开始扭曲。

　　“我……必须完整……”

　　“完整？”李道生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这意味着你现在是不完整的。为什么？你失去了什么？或者说——你被什么剥夺了一部分？”

　　轮廓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光带疯狂舞动，整个核心空间开始震颤。

　　“停止……停止思考这些！”

　　大脑中似乎有个声音在尖叫。

　　但李道生已经停不下来了。

　　他想起无道最后的提示——“要找到祂没有的东西“。

　　“你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对吗？”李道生的声音越来越坚定，“你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创造了那些世界。也许你和我一样，只是个容器，承载着某个更古老存在的意志。”

　　“不！我就是本源！我就是——”

　　“是什么？说出你的名字。”

　　轮廓僵住了。

　　它没有名字，从来没有需要过。

　　“看，”李道生轻声说，“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你声称这些世界是你的，却要通过‘锚’来重新连接。一个真正的主人需要找别人拿钥匙来打开自己的门吗？”

　　核心空间的震颤越来越剧烈，光带开始互相缠绕、打结。

　　轮廓的形状变得支离破碎，时而膨胀时而收缩。

　　“我……存在……故我……”

　　“你只是在重复别人的话。”李道生敏锐地指出，“没有自己的思想，没有真正的意识。你只是个空洞的机制，执行着某个早已被遗忘的命令。”

　　轮廓突然安静下来，光带微微发亮。

　　“你……差一点彻底动摇了我。”

　　祂说到。

第271章 不确定性

　　李道生站在混沌的核心中，与那团自称创造者的轮廓对峙。

　　他忽然意识到，这场战斗不会以刀光剑影的方式进行——这里没有空间，没有时间，甚至没有常规意义上的存在。

　　这是一场关乎本质的较量，是两种存在形式之间的终极辩论。

　　“不过……你还是无法动摇我，”轮廓的光带重新舒展，声音恢复了最初的平静，“我即是存在本身。”

　　李道生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发现它正在变得透明。

　　轮廓正在试图将他分解，如同对待那些世界一样。

　　但他没有惊慌，反而露出了一丝微笑，这位“大人”，看来的确是慌张了。

　　“你说你是存在本身，”李道生的声音在混沌中回荡，“那么，你能想象不存在吗？”

　　光带微微一顿。

　　“想象一下，”李道生继续道，“如果从未有过任何世界，从未有过任何意识，甚至连'无'这个概念都不存在——那会是什么样子？”

　　轮廓的光带开始不规则地闪烁，像是一台出现故障的机器。

　　核心空间随之扭曲变形，时而膨胀时而收缩。

　　“这没有意义。”轮廓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迟疑，“不存在无法被想象。”

　　“为什么不能？”李道生向前一步，他的身体愈发透明，却散发出更强烈的存在感，“如果真如你所说，你是存在本身，那么你应该能够理解你的反面。就像光知道黑暗，生知道死。”

　　“我……不需要知道。”光带抖动，“我即是……”

　　“不，你不是不需要，你是不能。”李道生的声音突然变得锐利，“因为你并非真正的创造者，你只是一个机制，一个程序，执行着回收世界的指令。你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也不知道为何要做这些。”

　　核心空间开始剧烈震动，光带如同被激怒的蛇群般舞动。

　　轮廓的形状变得支离破碎，时而膨胀如宇宙，时而收缩为一点。

　　“妄言！”轮廓的声音变得刺耳，“你正在破坏稳定。”

　　李道生却感到一种奇异的明悟。

　　他低头看向自己几乎完全透明的身体，突然明白了无道最后那句话的含义——“祂没有的东西”。

　　原来……不是感情，也不是灵魂。

　　而是……

　　“你缺少的是不确定性。”李道生轻声道，“你是完全确定的，像一道数学公式，一个必然的结论。所以你无法真正创造，只是在运行。”

　　光带突然全部指向李道生，十二道光芒同时刺入他透明的躯体。

　　但令人意外的是，这些光带穿过了他，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看，”李道生展示着自己虚无的身体，“当我理解了你的存在后，你甚至无法触及现在的我。因为我不再是你能够理解的存在形式。”

　　轮廓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慌乱。

　　光带疯狂舞动，试图重新组织起来，却像是失去了指挥的军队，开始互相缠绕、打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