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319节
胡濙点头说道:“当然是了,而且有例可循了。”
“太宗文皇帝曰:法度与天下共之,岂为私亲废?宥罪可施于疏贱,而贵近不可侥免,行法必先于贵近,则疏贱可以知警。”
全天下的人都要遵守法律,怎么能因为私情而毁废?疏贱之人可以宽恕,天子亲近之人不能逃避处罚。
施行律令必须对亲近之人严格,这样能让疏贱之人得到警醒。
朱棣对大明律是坚决维护的,皇帝不维护大明律,这大明律慢慢变成了废纸,那还有人会遵守它吗?
若是没有人遵守法律,那皇帝还是皇帝吗?
胡濙叹息的说道:“陛下啊,文皇帝文治武功赫赫,一生很少私宥,可是文皇帝宽宥了汉庶人朱高煦和赵王朱高燧勾结宦寺,阴谋夺嗣。”
当初朱棣有换太子的想法,胡濙和朱棣谈了半宿,最终劝住了朱棣换太子。
因为朱棣觉得二儿子汉王朱高煦更像自己,能征善战。
但是朱高炽作为太子,做了十几年的监国,地位已经不可撼动了,若是随意更换太子,那就是复刻洪武二十五年太子朱标死后,种种乱象了。
但是朱高煦和朱高燧可不这么认为,就开始密谋修改遗诏造反诸事。
朱祁钰自然是知道这些。
胡濙叹息的说道:“仁宗皇帝有一个胞亲妹妹永平公主,下嫁给了富阳侯李让,生有一子,李让永乐年间薨了,太宗文皇帝非常宠爱这个嫡外孙。”
“可是这个嫡外孙呢,目无法纪,参与到了汉王、赵王勾结宦寺,阴谋夺嗣之中,仁宗皇帝登基,废富阳侯烧毁世券,废永平公主位。”
“永平公主尚在的时候,公主府还能勉强维持,正统九年,永平公主轰了,永平公主府变成了现在的酒醋面局外厂了。”
朱祁钰愣了愣说道:“富阳侯李让朕知道,但是永平公主废公主位复立,朕不清楚,难道说…?”
李让的父亲李达在建文朝做官,李让却娶了燕王朱棣的次女,而且是嫡女。
当时朱允炆下旨,让李让诛杀叛逆,否则就杀掉李让的父亲。
李让忠孝不能两全,最终选择了跟随燕王继续造反。
朱允炆果然杀掉了李让的父亲,李让直接怒极,更加铁了心反朱允炆,杀掉了北平布政使张昺和北平都司都指挥使谢贵,死心塌地的一条路走到黑了。
这就是朱允炆的傲慢,李让的父亲并未参与谋反之事,更为贪赃枉法,无罪杀人,国法何在?天下武勋又如何看待?
如果担心李让的父亲耽误平叛大计,直接革职,哪怕是囚禁也好,可是朱允炆无罪诛之。
当然了,朱允炆也没什么平叛大计。
李让多有汗马功勋,先做了驸马都尉,而后封了富阳侯,这是汗马军勋。
胡濙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说道:“仁宗实录卷四癸巳条,的确是臣在宣德年间曲笔的,因为当时汉王造反,宣宗皇帝为了笼络宗室人心,不得不为之。”
朱祁钰了然,怪不得他不知道这件事,他笑着说道:“倒是辛苦胡尚书了。”
“这是臣的本分。”胡濙洗地的功夫也不是一朝一夕之间练就的。
他这四十年的礼部生涯,洗了太多的地了,陛下做的这些事,都是有例可循。
胡濙带着圣旨,跟随着卢忠的缇骑,来到了小时雍坊,找到了永嘉大长公主的宅邸,这是小时雍坊最好的几座宅邸之一了。
小时雍坊都是勋臣,外戚居住,管理上并没有官邸上那么严格。
永嘉大长公主已经老迈,她领着自己的孩子郭珍和孙子郭昌来到了院内接旨。
宣旨之后,永嘉大长公主已经老泪纵横。
“能不能跟陛下求情,宽宥哀家孙儿郭昌,他未曾参谋反大事啊。”永嘉公主七十七岁了,她走路都不稳当了,万万没想到郭珍如此狷嚣,居然参与到铳发泰安宫的大事之中。
胡濙叹息的说道:“公主殿下,此事陛下亦不能私宥,会昌伯造反,乃是国事。”
“陛下宽仁,令公主殿下仍居小时雍坊,颐养天年,若是郭昌真的未曾参与造反一事,自然会回来。”
胡濙比永嘉大长公主就小一岁,他看了一眼郭昌惶恐的模样,就知道,郭昌必然也是参与其中了。
仝寅不是什么手眼通天的人物,福隆寺那么大个私藏火药、甲胄、弓弩的地宫,也不是江湖术士能够营建的。
“胡濙!”永嘉大长公主立刻怒气升了起来,大声的说道:“本宫让你带句话都不肯吗?”
胡濙却面色严肃的说道:“诸王伙同会昌伯造反,难道是陛下所迫吗?作为公主殿下,难道不应该维护大明的体统和江山吗?”
“一定要在这个关键的时候,给陛下找麻烦吗?或者让陛下难做吗?”
永嘉大长公主抿了抿嘴唇,最终没有说话。
胡濙神色缓和,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说道:“这不是有重孙郭良尚幼吗?公主殿下,这还有孩子呢。”
永嘉大长公主终于颓然,摇了摇头,挥了挥手,示意让锦衣卫带走二人。
“娘,娘!你救救我啊!娘!”郭珍刚才还一副老神在在颇为淡定的样子,看到了母亲居然不救他,吓得魂飞魄散。
他骄纵惯了,哪成想,这胡濙三言两语居然说服了他的母亲。
郭昌更是惊的脸色煞白,夺路欲走,结果被卢忠三两步给摁住了。
卢忠带着锦衣卫开始查补。
大明皇帝不是个好人,所以他总是用枪指着别人。
岳谦、季铎、袁彬三人,都是军卒,自然不会坐车驾,那多慢呀,而且他们也没有请天子旄节朱旛,而是带着永乐剑去的。
三使十个缇骑的马队,和襄王入京的车驾,擦肩而过。
朱瞻墡看着巍峨的京师,感慨万千,颠簸了这数日,把身子骨都快颠散架了?
朱瞻墡面色犹疑的问道:“这京师咋变成这样了,奇奇怪怪的,你看那些棱角,伸出来的黑洞洞的是什么?”
罗炳忠十分确信的说道:“炮,都是火炮。”
朱瞻墡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碜,总觉得那些炮管子马上就会爆鸣,把他炮决,轰的粉碎一样。
他请旨入京的奏疏,他的二侄子,至今没给他回复呢。
第三百二十六章 清君侧,正朝纲
朱瞻墡站在京师门前,徘徊不进,尤其是看着那些大炮管子,黑洞洞的朝向他,他便更不敢进了。
他请旨入京的圣旨至今没有被回复,他不敢轻易入京师,否则藩王无诏入京乃是死罪。
“长史啊,你去长史府打听下,陛下让不让孤进京?”朱瞻墡的车驾有十七八辆,静静的停在朝阳门外,不敢入京。
尤其是朱瞻墡看到了通惠河上,那一排随风飘荡被吊起的黑眚,更加惊惧。
大皇帝爱杀人,通惠河岸上的那些黑眚尸体,就是证明,快整整四年了,大皇帝居然还没让人卸下来。
通惠河岸上漕船无数,无数的纤夫喊着号子拉着平底漕船,来到朝阳门前,然后在小小码头卸货,放到一辆辆车上,推着走进朝阳门。
朝阳门的粮道十分的拥挤,但是朱瞻墡还是得在朝阳门前入京。
朝阳门入城,走朝阳门大街,再至双碾街等候。
皇帝宣谕觐见,藩王再次再次前行至东安入台城,至东华门入皇宫,在奉天殿下朝拜天子。
台城东安门外就是十王府,等到觐见之后,直接入住十王府,门一锁,怡然自得。
朱瞻墡都打算好了,十王府虽然苦了些,但总比没有命在强。
朱瞻墡是十分小心谨慎的,他是来京师避难的,不是来京师找死的,况且那些黑洞洞的炮口朝着他,实在是让人太害怕了。
朱祁钰收到了朱瞻墡请旨入京的奏疏,略微有些无奈,这个嫡皇叔还真是步步小心,都到了京师门前了,还要再请旨。
为什么不给朱瞻墡请旨进京的奏疏回批?就是看看这个从未谋面的嫡皇叔,到底是不是有恭敬之心。
如果是未禀报入京,这件事就可以拿来做做文章,当然不是废襄王位贬为庶人。
而是将其幽禁在京师高墙之内,永世不得离京。
在大明,高墙这个词,专门指的是类似于建庶人、汉庶人、吴庶人住的宅子。
这些宅子,都是高墙围着的阁楼,与世隔绝。
“宣其进京吧。”朱祁钰没有看到朱瞻墡的狷狂,而是看到了一个十分恭敬的襄王。
至少,便面上如此。
朱瞻墡收到了敕谕之后,车驾停在了双碾街之上,朱瞻墡再次请旨觐见。
朱祁钰再次批复宣见之后,朱瞻墡在双碾街下了车驾,示意所有的人等在双碾街。
朱瞻墡正了正衣冠,准备步行前往泰安宫觐见。
罗炳忠扶着朱瞻墡颇为无奈的说道:“殿下,这双碾街到泰安宫还有一个坊的距离,按制咱们到了东安门下车也不迟不是?”
朱瞻墡嗤笑了一声说道:“你懂什么!跟着我走!”
“从这里走到泰安宫是不是隔着一个坊,是不是有很多的百姓在路上?”
“孤步行前往,表示恭敬之心,那全城的百姓都看到了我的恭敬,陛下真的要动孤,那就得担心下舆论风力了。”
罗炳忠叹服,俯首说道:“殿下高见。”
朱瞻墡走在大街之上,身着王服,向着泰安宫,健步而去,丝毫不在意别人的目光,眼神坚定,走进了泰安宫内,在泰安殿觐见。
入门之后,朱瞻墡就行了一个三拜五叩的大礼,俯首说道:“参见陛下,陛下千秋万岁,绵延不绝,与天同休。”
朱祁钰看着这个略微有些胖胖的五皇叔,平静的说道:“平身吧。”
“臣分封而不锡土,列爵而不临民,奉藩而不能安地方,臣死罪。”朱瞻墡跪在地上未起,而是大声的请罪。
朱祁钰看着这个嫡皇叔,这胖皇叔太谨慎了!
他这请罪只说自己的罪名,却不说朝廷的不是,把恶名归己,把善名归君。
朱祁钰继续说道:“藩王食禄而不治事,不农、不工、不士、不商之藩禁制度在,未能安地方,非皇叔之错,平身。”
藩王手里没兵没权没土地,他手里的田亩虽然归襄王府,但归有司代管,啥都没有,拿什么安地方呢?
朱瞻墡再叩首大声的说道:“陛下念亲亲之谊,宽宥臣,臣铭记五内而不敢忘。”
朱瞻墡这才起身,站直了身子,长松了口气,自己这条小命总算是保住了。
朱祁钰仔细打量了一下朱瞻墡说道:“赐座,皇叔,这是襄王之宝,之前京师被围,太后请金印入宫,后来就到了朕的手中,现在还给皇叔。”
朱瞻墡擦了擦手,取了金印,放在了香囊之中,挂在了身上。
朱祁钰探了探身子问道:“皇叔路过彰德府,可曾见到赵王?”
朱瞻墡一个机灵,俯首说道:“臣不敢。”
这亲王之间四处联袂,乃是要掉脑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