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59节
兴安点头说道:“然也。”
案子是于谦亲自办得,于谦当然对赃物这事一清二楚,而且办差的是卢忠。
所有收缴都归了内帑,昨日清点完了,有两百多万两的银子。
里外里,打了一场京师保卫战。
朱祁钰的内帑,反而赚了一百万两白银。
于谦考虑的事内帑没有进项,但是朱祁钰抄家抄的不亦乐乎…
哪天没钱前,随即抽取一名大臣吵架,那必然是盆满钵满呀。
这宅子,是这里面最大的一间宅子,厅堂五间九架八进的九重堂,坐落于西江米巷,与郕王府离的不远。
“钱资自古坏名节,臣受之有愧。”于谦当然不愿意收这个宅院。
这没由来的突然赏赐了个大宅子,这不明不白的,他实在难以接受。
兴安摇头,这陛下还真是把于谦给猜透了,知道这上次于谦也不愿意接受。
“陛下交待咱家的时候,就知道于少保会推辞,特意交待了口谕:知道,知道。”
“于少保写了首《暮归》言:小小绳床足不伸,多年蚊帐半生尘,官资已极朝中贵,况味还同物外人。”
“陛下其实另有深意。”兴安神秘兮兮的说道。
“深意?”
兴安低声交待了一番,才俯首说道:“于少保,若是赐下了宅院而不住,则有沽名钓誉之嫌,更毁清誉,陛下傍晚要去于少保家里就食,食材酒水,一应内帑,无需准备。”
朱祁钰为了让于谦住进去,煞费苦心,连蹭吃蹭喝的名义都打出来了。
“陛下真的有深意吗?”于谦拿着那柄钥匙,满头雾水。
兴安说的深意,是一条大明的律法,虽然现在已经很少有人遵守了。
大明初,洪武元年时,定天下条文,公侯宅院,前厅七间或五间,中堂七间,后堂七间;
一品、二品官,厅堂五间九架;
三品至五品官,后堂五间七架;
六品至九品官,厅堂三间七架。
但是这条文,随着越来越多的僭越违制,早就成了一条没人遵守的条文了。
于谦以为大明皇帝,有意盘查一下京师官员的府邸,是否僭越违制,但是这事陛下没有明说什么时候办。
这种事很难查,据于谦所知,很多人为了避免追查,都让经纪买办代持宅院,稍有风吹草动,则消失的无影无踪。
狡兔三穴,想要查,那得放长线。
暮霭沉沉,朱祁钰骑着马就奔着于谦新府邸九重堂而去,他说要来吃饭,金口玉言。
说了要蹭饭,就要来吃饭。
于谦这个五间九架八进的九重堂,这么大个宅子,要用门房、文书、仆从、马夫十余人,朱祁钰还专门调了二十个校尉来门前列戟,就是轮换站岗。
当然他没有从锦衣卫里面调人,而是从十团营调的人。
算上于谦家人,一共不到四十人,一年需要花多少钱?
八百两雪花银。
只需要八百两即可养一年,这打完仗朱祁钰赚的那一百万两白银,能养于谦这个九重堂1250年,足够养到公元2699年了。
朱祁钰来的消息是提前通禀的,于谦带着自己的妻子董氏,自己的儿子于冕、和养子于康出门恭候。
“都说了不用大动干戈,朕就是来蹭个便饭。”朱祁钰翻身下马,将马鞭递给了兴安,踩着夕阳,走进了九重堂。
他四处转悠,这九重堂虽然规制上不如自己的郕王府,但是胜在精巧,一步一景。
朱祁钰跟着于谦聊着国事,来到了于谦的书房。
“于少保啊,你这刚搬家,就处理上公文了?”朱祁钰拿起了桌上的纸张,眼中都是疑惑。
于谦俯首说道:“臣深受皇恩,自然是不敢懈怠。”
“这是什么?”朱祁钰拿起了桌上一张纸,上面歪歪斜斜的写着两个字,母亲。
“是…遗书,此次阵亡军士的一封遗书。”于谦的语气说不出的沉重,他拿起了桌上的另外一张纸,上面也是相同字迹的母亲二字。
“这孩子是…”朱祁钰握着手中的遗书,手有点抖。
“阵亡了。”
朱祁钰将遗书放下,颤颤巍巍的问道:“那…为何要留两封什么内容都没有,只有抬头的遗书呢?”
“不是不识字,是犹豫,所以只留下了母亲二字。”于谦将两封遗书收到了匣子里放好。
朱祁钰抓着书桌,撑着身子,手攥的极紧的问道:“多大了?”
“再过三天应该当十七岁了。”于谦低声讲道。
“十七岁了,十七岁了。”朱祁钰喃喃的说道:“这么小,应该是正读书的年纪啊。”
朱祁钰和于谦相顾无言。
第八十三章 反其道而行之
“叫什么?”朱祁钰拿起了一封遗书,这个只留下了两个遗书的大明军士。
他郑重的把遗书放进了自己的袖子里,略有些失神的问道。
“张顺,临漳人。”于谦回答着,君臣在这一瞬间都有些沉默。
朱祁钰不住的点头说道:“好,好,家里还有什么人?”
于谦收起了另外一张文书,深吸了口气,折好,放进了袖子里说道:“家中有一老母,还有一刚国门的媳妇,这媳妇有了身孕。”
“家徒四壁,临漳县衙已经派去了慰问。该有的都会有的。”
“嗯,家徒四壁。”朱祁钰连连点头,随后良久都没有说话。
他甚至不知道这个张顺的其他事,于谦也不是很清楚,这是一封很普通的遗书,而于谦面前还压着很多。
大明的军士识字的并不多,文盲占据了九成以上,最近军士们也在扫盲,不识字,连最基本的大将军炮都不会用。
朱祁钰这顿晚饭吃的不是很香,他最喜欢的干鱼也在桌上,这当然不是于谦家眷做的,是朱祁钰让人化成小厮在朝阳门买的,五个铜板一条。
咸香味儿的干鱼。
饭吃完之后,就到了谈正事的时候,朱祁钰坐在主座上。
于谦长揖俯首说道:“陛下,臣猥以浅薄致位六卿,任重才疏,已出望外。”
“今虏寇未靖,兵事未宁,当圣主忧勤之时,人臣效死之日。岂以犬马微劳,遽膺保傅重任,所有恩命未敢祗受,如蒙怜悯仍臣旧宅居住,以图补报庶协舆论。”
于谦这段话的意思就是自己的才能和德行配不上少保之位,也配不上这淇国公的大宅子,实在是太过于冠冕堂皇了。
他想回家。
朱祁钰示意于谦平身:“坐下说话。于少保,朕有个想法。”
于谦坐在座位上,依旧觉得这软垫,还不如自己家的长凳舒服,但是君所赐,莫敢辞。
他想起兴安所言的陛下另有深意,便立刻明白了,陛下要说他的深意。
讨顿饭,完全是个借口罢了。
他俯首说道:“陛下明言,若有臣效犬马之处,臣定当竭尽所能。”
朱祁钰摆了摆手说道:“好事。”
他面色颇为痛苦的说道:“咱大明的官员,他…苦啊!”
嗯?
(⊙?⊙)!
别人若是说大明官员苦,于谦还会信一点,但是陛下这个样子,看起来,真的是痛心疾首啊!
朱祁钰面带悲苦的说道:“咱们大明不奉高薪养廉,所以俸禄极低,还屡屡折大明宝钞,天下官吏怨声载道啊,而不得不自谋生路。”
“便有了这冰敬碳敬之事。”
“瑞雪逍遥下九重,行衙吏部挂彩灯。频叩朱门献暖炉,玉做火塘熔炭红。”
“赤日炎炎似火烧,京里老爷锦扇摇。欲得晴空展双翅,纳来寒玉配君腰。”
朱祁钰忍不住的吟了两句诗。
冰敬碳敬,非常类似于后世大美利坚的合法贪污,地方官进京的时候,都要向京官们孝敬钱财,少则百两,多则千两。
但是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贪腐呢?
那怎么可以带烟火气呢?那怎么能有恶臭之名呢?
读书人偷能叫偷吗?
就像是中华烟里放大钞,茅台酒里塞黄金一样。
冰敬碳敬,不带一丝烟火气。
“恶心!”
朱祁钰终于是装不下去了,脸上满是厌恶,直接露出了自己本来的面目。
于谦已经过了知天命之年,朱祁钰一个小年轻,也藏不住多少事,还不如直说。
“陛下有何打算呢?”于谦还是没想到,自己住在这九重堂内,到底和这冰敬碳敬扯上了什么关系。
朱祁钰认真的说道:“定天下条文,公侯宅院的规制,但是现在僭越的人何其多?那小小监察御史顾耀,就住着一个十七万两银子的大宅子,堪比公侯!”
“英国公府还不如他顾宅豪气!”
“要说恭敬,视王法为无物,才是最大的不恭敬!”
于谦愣愣的说道:“陛下有所不知,当年太宗文皇帝为此也曾大发雷霆,彻查京师,但是,收效甚微。”
“其一,乃是各臣子,僭越家宅,皆是经纪买办代持,其中错综复杂,根本不知道到底是谁的宅邸。”
“其二……”于谦叹了口气,眼神全是惆怅,他叹息的说道:“一旦有风吹草动,就会有人通风报信,官官相护,最终的结果就是不了了之。”
“其三,此疾根由已久,非一家一地,一门一户,牵扯甚广,太宗文皇帝牵连数百人,最终只是抄家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