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95节
朱祁钰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回到了辂车之内,看着车内的文渊阁大学士和六部尚书。
或许胡濙都没想到,会闹出这么大的阵仗,或许胡濙只是想趁着过年之前,热闹热闹,散散一整年的晦气。或许胡濙只是想表达一下自己谁在皇位支持谁的态度。
但今天这个场面,是他们万万都没有想到的。
朱祁钰坐在主位上,若有所思,他忽然开口问道:“中山王当年从南京出打到北京,用了一年的时间?”
中山王说的是徐达,徐达的后人世袭了定国公,虽然定国公不再执掌兵权,但是一直到明末,定国公府都有人承袭,未曾断过世系。
于谦稍微算了算,俯首说道:“回陛下的话,从北伐开始,中山王进北京城的时候,差不多是九个月。”
九个月。
朱祁钰用力的点了点头,才说道:“朕忽然想明白了,为何也先如此狂悖,破紫荆关就直逼京师而来,而且还颇为骄纵。”
瓦剌骄纵,这个问题,其实困扰了于谦,石亨、刘安、范广、孙镗等想不明白问题。
瓦剌第一阵,居然是骑卒冲击民舍,这不是找死吗?
真当大明军队手中的火铳,是烧火棍不成?
朱祁钰颇为感慨的说道:“自古以来,兵败如山倒,山倾之时,岂是人力可以阻挡的呢?”
“土木堡惊变,二十万大明精锐阵亡,在廷文武折损三成有余,五十万民夫或逃或亡,太上皇被俘虏。”
“换做朕是那瓦剌也先,那朕,也狂悖!朕,也骄纵!”
“当时无论怎么看,大明就是栋破房子,只要轻轻踹一脚,大明就亡了。”
“得幸,大明还有于少保挽天倾,朕心甚慰。”
于谦赶忙说道:“陛下拔擢贤才,延揽群策;收既溃之士卒,却深入之军锋。”
“保固京城,奠安宗社,申严战守之师,尊养之礼有加,谗间之言罔入。”
“实乃是,仁恩覃被于寰区,威武奋扬于海宇!”
朝臣左右莫不面面相觑,这于谦可是出了名的刚直于谦,啥时候这么会拍马屁了?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的千古奇闻了。
自永乐十九年进士及第,于谦就梗着脖子怼了已经老态尽显的朱棣,惹得朱棣颇为不快,欲杀之。
宣德共十年,先帝朱瞻基,屡屡因为于谦的数落,气的脑阔疼,朕这也不是那也不是,这龙椅要不你来做?欲杀之。
朱瞻基最后还是没舍得杀,索性眼不见心不烦,直接扔到了江西去巡按。
这一走,于谦离开朝廷十九年之久,虽然于谦不在朝廷,每次大朝会、朝议、廷议,却句句离不开于谦的奏疏。
于谦巡抚江西、河南、河北、山西、陕西等地,直到去年外任十九年,才被招回了朝堂。
难道十九年在外为官,终于学会变通了吗?
朱祁钰也有点愕然,这段马屁台词太长了,他愣了许久才理解了什么意思,看着于谦一脸严肃的模样。
这是认真的吗?
“全仰来于少保料事如神,处置得当啊。”朱祁钰颇为感慨的说道。
于谦俯首说道:“全仰陛下之英武决绝,臣只是奉君命行事罢了。”
朱祁钰这才确信了于谦这番话的意思,就是将这些功劳都堆到皇帝的身上。
于谦是知道朱祁钰要动手干掉朱祁镇的,所以,于谦要给他的君王的威严,层层加码。
于谦也是在自保,京师保卫战的首功到底是谁?这种事他需要告诉所有人,是陛下!
朱祁钰的皇位越是稳固,大明的江山就会越稳固!
这一轮互相的吹捧,颇为有趣,朝臣们只是隐隐觉得不安,似是有大事要发生。
“新营到了。”朱祁钰感觉到了车驾停了,边走了下去。
呜咽的角声混着风沙,在京师外大营轰然响起,擂鼓震天。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朱祁钰忽然想起了这首诗,颇为感触。
京师之战开打前,他天天泡在京师大营里,不断的训练的日子,虽然苦了点,但是的确是最有趣的日子。
大明百姓是含蓄的,但是大明的军士是无比狂热的,当朱祁钰走出辂车的时候,整齐划一的声响,突然传来。
等在校场之上的军士猛地转过头来,猛击了一下前胸的甲胄,发出了砰砰砰的响声。
甲胄的甲片反射着朝阳的金黄,明晃晃的洒在了地上。
京营二十二万军士,整整齐齐的单膝跪下,齐声、高声呼和着:“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二十万人高呼万岁,便是山呼海喝,震耳发聩!
朱祁钰看了一眼扛着龙旗大纛,跪在最前面的石亨。
不用说,这定然是石亨,早就演练好的。
石亨的马屁,不像文人的马屁那样,于谦那样,有那么多的拐弯抹角的词藻,平平仄仄的押韵。
石亨总是直接,简单而粗暴。
朱祁钰平静的伸出手来,喊道:“平身。”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
大明京营现在,真的可谓是赤胆忠心。
朱祁钰走过了京营的军士们,在所有人渴望的眼神中,走上了讲武台。
讲武台下是掌令官,他们负责将陛下的每句话,分毫不差的传递给所有的人听。
掌令官的传递速度越快,代表军队的组织度越好,作战指挥,更加快捷方便。
当然朱祁钰是不会让掌令官去做那种机枪挪十米的事。
他从来不负责具体的作战指挥,他是皇帝,只需要告诉臣子们,他的目的是什么,就够了。
德胜门外是朱祁镇的龙旗大纛竖了起来,他不得不亲自上前线。
“将士们!”朱祁钰清了清嗓子,高声的喊道。
掌令官如同鱼龙一样在军阵之间穿梭着。
之前朱祁钰打算把自己的手伸到京营里去,让缇骑们每旬走访京营,来应对私役军士和克扣军饷之事。
他当时就留下了一个后手。
但是于谦大呼陛下英主也,就让缇骑去了,而且积极配合,这后手就没用上。
朱祁钰的后手就是这些掌令官,把这些掌令官组织起来,大有可为。
适当的时侯,可以赐下飞鱼服,让掌令官们挂锦衣卫的职…把锦衣卫建在百人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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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胸章胸前挂(均订加更)
“我们胜利了。”朱祁钰首先确定了瓦剌人溃逃,大明京师保卫战的胜利,这一肯定的事实。
这种宣布,让大明军士为之一阵。
但是朱祁钰话锋一转,再次大声的说道:“但是瓦剌人杀了我们二十万精锐,五十万民夫,京畿、山西、山东、河南,几乎人人戴孝,家家披麻。”
朱祁钰的神情是极度悲哀的,他为大明如此多的好儿郎,凭白无辜的死在了土木堡之战中,感觉到了悲痛。
“朕在京师之战前,就曾经跟于少保讲,终有一日,朕必将手提七尺长剑,将瓦剌人挫骨扬灰!”
朱祁钰永远记得京师满城缟素的那一天,那是大明的耻辱的烙印,这种烙印,只有血债血偿,才能够洗刷。
大明以武立国,摧枯拉朽的摧毁了元朝暴政,但是现在,大明被瓦剌人骑在脖子拉屎。
只有将其彻底的物理意义上的毁灭掉,便不会有人记得这份耻辱了。
“杀!杀!杀!”
大明的将士在听到了大明皇帝的话,便有一小部分人,大声的怒吼了起来,随着怒吼声越来越大,便汇聚成了一股海啸般的声浪,在整个京师的上空盘旋。
京师之战,大明军大获全胜!他们现在的确有信心,未来有一天,跟随他们的皇帝陛下,驱长车,征伐塞外!
灭掉瓦剌!扫庭犁穴!
声浪一波接着一波,喊杀声震天动地,朱祁钰却是岿然不动的站在了点将台前,看着怒吼的京营军士们,面目变得狰狞。
这是耻辱,每一个大明人都深切的知道。
大明的好儿郎!
朱祁钰看着面前的军士们,略微有些感慨,大明现在上下一心,对瓦剌之恨,刻骨铭心,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在原来的历史线上,于谦不止一次的上书,请求北伐,比如景泰三年的时候,瓦剌人和鞑靼人,终于连表面的和平都无法维持了,在草原上展开了决战。
大明收到消息,于谦立刻要求北伐,但是他的想法,遭到了激烈的反对。
这种反对,除了是忌惮土木堡惊变的重演之外,最重要的原因是,朱祁镇在那时候回到了京师。
朱叫门一回到京师,南迁派、迎归派的臣子,立刻马上就找到了他们簇拥的中心,在朝堂上,形成了一股势力。
这股势力,让明代宗和于少保二人焦头烂额,无法北伐,最终瓦剌坐大。
而后朝堂党争纷纷扰扰,大明再无北伐之志。
朱叫门复辟之后,解散了于谦组建的以备操军和备倭军为核心组建的十团营,不设京营,直到成化三年,朱见深才在反对声中,重建十二营。
朱叫门复辟,大范围的清洗了把总以上的军官。
北伐,远征大漠,即便是后来的皇帝有心,也变得愈加无力。
大明皇帝的军权,大明皇帝的蛋蛋,到底是怎么被文臣们攥住的?
这是一个复杂的问题,但是朱祁钰深知一点,那就是…朱叫门不回京师,就不会溃烂到不可弥补的地步。
尤其是他还弄了个京师讲武堂。
朱祁钰伸出手来,慢慢的压了两下,他深吸了口气说道:“赏罚分明,是朕应该做的,为了表彰此战作战英勇军士,特设功赏牌,希望激励我大明军士,英勇杀敌。”
朱祁钰让人拿来了奇功牌。
奇功牌并不是很多,一共二十块,宦官们早就准备好了檀木托盘,托着做好的奇功牌,来到了点将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