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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明君 第19节

  唯有一人?就是你张居正是吧!?

  劝自己别再揽权,放权给他,好让他做个伊尹秉政,操持完新法再归政?

  朱翊钧心中莫名起了些脾气。

  你张居正是一时人杰,我难道就不是吗!

  谁不是一路从白身杀到中枢的风流人物!?

  你张居正不过是能给大明朝续命,而我,能救天下!

  朱翊钧胸中郁气,多少有些客气不起来。

  他不免语气生硬,开口道:“哦?是何人?不妨说与本宫,让本宫好生请教。”

  哪怕是张居正想压他一头,他也必不会相让。

  想救天下者多矣,能大政在手者,唯有一人!

  这是路线之争!道统之争!

  张居正宏声以对:“救大明朝者,自然唯有殿下一人!”

  朱翊钧身形一滞,而后悚然一惊!

  坏了!

  中招了!

  这家伙,在试探自己!

  张居正或许是在怀疑昨日自己打压冯保,提拔张宏,是有意为之。

  乃至于疑心自己又是个蛰伏待机,机心揽权的英宗,所以有心试探自己。

  但自己方才的反应,完全被他坐实了。

  他借由日讲《太甲》为引,又借著剖析政事,陈述天下大弊,循循善诱。

  最后佯装摊牌,就是为了试探自己的情绪变化。

  自己方才的反应,定然被张居正觉察到了,看他这模样,显然是对他这两日的作为有了定论。

  而自己这才后知后觉!

  好好好!好个老谋深算!

  自己穿越不久,带著以前的行为习惯,以至于前世的领导心态没控制住,一时不慎,竟然被张居正探了些底。

  这下这个机心早慧,暗藏城府的人设,怕是要被坐实了。

  想到这里,朱翊钧暗自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情绪。

  事情既然发生了,多想也无益。

  他不露声色地把话接住:“阁老如何在私下奏对时劝进?不合礼数。”

  张居正脸上看不出情绪,答道:“天下系于殿下一人之身,臣斗胆期许殿下。”

  “修身养德,亲礼文儒,咨诹政事。”

  “存祖宗之基业,拯天下之危亡。”

  朱翊钧点了点头:“阁老今日之言,本宫记下了。”

  一番奏对,到此就算是结束了。

  二人再度说了些场面话,张居正便躬身告退。

  朱翊钧静静看著张居正离开的身影。

  面无表情。

  张居正这一去,怕是立刻要提防自己了。

  这一局,他与张居正几乎明牌,而高拱,则拿住首辅高位,却并不将二人放在眼中。

  还有冯保在其中搅扰。

  加之晋党、清流、边镇、地方,局势纷乱,自己想揽权,还真是难啊。

  但……

  张居正快到转角时,朱翊钧突然开口:“张阁老!”

  张居正立马停住,疑惑回过头来,就要下拜。

  朱翊钧伸手虚虚阻止他拜下,只是展颜一笑:“天下兴亡,阁老且看本宫作为!”

  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其乐更是无穷!

  说罢,头也不回,在太监的伺候下,转身进了里间。

  张居正看著朱翊钧留下的背影,眼中划过一丝惊讶。

  躬身退了出去。

  ……

  果真是好圣君。

  张居正步履从容,从东偏殿走了出来,心中却不平静。

  这位皇太子,果然如他所料,有参政揽权之心,昨日之事,也都是有意为之。

  这才十岁啊,就有这份心智,操持权柄,城府深藏,了不得!

  比起这位皇太子,他张居正十岁的时候还在……哦,好像都能写策论针砭天下了,连巡抚看了都赏识有加,那看来还是差一点。

  不过,更显了不得啊,能跟他张某人相提并论,这位皇太子,怕是国朝二百年以降,仅晚于英宗的早慧之君了吧。

  若是这位新君,哪怕有一半心思放在正经路数上,那真是天下之幸。

  至于现在……

  他看向身旁的小太监,开口道:“去告诉冯大珰,让他提防点张宏。”

  话说得隐晦,冯保却必然能懂。

  没错,冯保的盟友,就是他张居正!

  否则,他怎么敢在文华殿这种耳目众多的地方,试探皇太子。

  否则,冯保又怎么能得到高拱弹劾上奏的消息?

  结交竖阉,阁臣大忌,文臣之耻。

  但他不在乎!

  要做大事,焉能惜身?

  高拱都知道推行新政必须大权在握,不惜打压阁僚,排斥异己,他张居正还能不知道?

  什么好人坏人,清流浊流,愚人之见!

  他张居正不是只会空谈的清流裱糊匠,他是循吏!

  能做事,挽天倾的循吏!

  为此,他不惜结交竖阉,背刺金石之交,他知道,高拱救不了大明朝!

  为此,他不惜窥探圣心,孩视天子,他害怕,他怕这最后的机会,又遇到一个不顾天下的圣君!

  他已经不再年轻了,斑白的两鬓告诉他,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身后事,身后名?大明朝危在旦夕,他想不到这么远了。

  要让大明朝在新法的祭祀中浴火重生,君上的权柄,阁僚的野望,士绅的贪婪,乃至于他自己的性命,统统都可以作为摆上台面的祭品!

  大明朝,必须要在他手里起死回生!

  张居正就这样背对著朱翊钧,步伐坚定地,一步步,走出了文华殿,走回了内阁。

  ——

  注1:“迩来法纪渐弛、习俗日渝、此正久安之患。虽有治安之名而无其实,无危乱之事而有其理,所谓遗大投艰于此者也。”——《皇明经世文编·卷二百五十四·三几九弊三势疏》

  注2:赖建诚.边镇粮饷:明代中后期的边防经费与国家财政危机[M].浙江大学出版社,2010.

  注3:周伯棣.中国财政史[M].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

  注4:刘孝诚.中国财税史[M].中国财政经济出版社,2007.

  注5:杨慧.17-19世纪中英财政收入和支出结构比较研究[D].东北师范大学,2013(02).

  注6:需要说明的是,张居正口中的人口数是明朝官方统计,按照现代人口学大模型计算的话,隆庆六年的人口,应在一亿五千零九十一万左右。

第13章 各有谋算,飞蛾赴焰

  “白圭,你有空去跟小孩子过家家,不妨看看这堆积如山的奏疏。”

  张居正刚一回到内阁的官署门口,就听到屋内传来高拱的声音。

  白圭是张居正的乳名,高拱为人,向来这样,唤人乳名不觉得失礼,反而自觉是折节以示亲近。

  张居正习以为常,他走进高拱的直房,挑了个椅子坐了下来:“元辅这话,我可只能当没听见。”

  高拱头也没抬,伏案疾书:“现在没外人,当差的几个,都到思善门吊唁去了。”

  张居正给自己倒了杯茶,润了润嗓子:“元辅,大行皇帝这一去,皇太子似乎当真是开了慧,言辞谈吐,令我刮目相看。”

  “依我看,日后未尝不是一代明君。”

  他赞了一声,随意说著,语气似乎在拉家常。

  高拱摇了摇头:“代有贤明,代有昏庸,有什么意义呢?”

  “世宗十四岁甫一登基,就压服了内阁朝臣,而后又厘革宿弊、振兴纲纪,难道不是明君么?可之后呢?修道二十年不上朝!”

  “白圭啊,你不要总是想著出个明君,大明朝就能万世不易了,再是早慧,能比得过你我科考之辈?”

  高拱什么大逆不道的话都往外吐,张居正只能沉默。

  过了良久,张居正才开口:“肃卿,伱我人臣始终是人臣,君上终究是君上。”

  高拱嗯了一声,显然没放在心上:“君上自然是君上,尤其像先帝这般托政内阁的君上,是真的好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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