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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明君 第217节

  甚至于,今日来的这些亲戚,几乎都是来同张四维缓和关系的。

  韩栴的兄长与张四维关系莫逆。

  冯沦八成代表杨博一系人的意思。

  要真是只王谦一人来,说不定府上门都进不了。

  张四端这个弟弟,此前几次想去说合,结果都被兄长发了脾气。

  如今已经不敢去触这个霉头了。

  只两头为难地送王谦离开。

  而故意甩脸色,败人兴致的张四维,则是跟马自强进了书房独处,才舒缓了神色。

  他有些愤懑几乎委屈地开口道:“体乾看见了吧?”

  “起先我那舅父夺我内阁之位时,没几个人替我去劝我那舅父。”

  “如今我吃了亏,反倒隔三差五来府上,都劝我息事宁人!”

  “真是岂有此理!”

  除了这些亲戚在家里劝也就罢了。

  去礼部坐班时,又有右都御史霍冀,兵部尚书石茂华,乃至翰林院的小辈王家屏,天天去礼部劝他,让他大局为重,反正他张四维入阁,和舅舅入阁没什么区别嘛。

  简直欺人太甚!

  张四维还是头一次被人劝大局为重!

  马自强也无可奈何。

  要不是怕坏了两人之间的交情,他也想劝劝张四维——虽说是乡党,但入阁这种事,哪有人会谦让的。

  他马自强当初不过考上三甲同进士,不也跑上跑下,硬生生选了庶吉士?

  在为什么做准备,大家心里没数?

  换他马自强坐到王崇古那个位置上,他也不会让。

  不过,张四维在气头上,显然不能说这些话。

  马自强也只能选择顺从:“确是委屈子维了。”

  他装模作样地唉声叹气,附从张四维的情绪,而后不著痕迹地转移焦点:“这还是得怪中枢,怎么能出尔反尔。”

  “既然子维都代杨公掌内阁事了,如何另作他选。”

  张四维怪皇帝都比怪自家人好,那不是破坏内部团结嘛。

  张四维一听这话,当即冷静了下来.

  脸上的恼怒霎时间收殓得一干二净。

  他沉默了半晌,叹息吟道:“不涉长安道,焉知行路难。三门扼地轴,九折入云端。”

  “水渡那弹楫,霜征但抱鞍。垂堂宁可冒,风举羡鹏翰。”

  马自强听得入神。

  下意识拊掌而笑,赞道:“好诗!”

  这首诗,无论是引经据典,还是意向格调,都是上佳之作,可谓独抒神情,深造自得。

  其中的艰辛坎坷,以及苦闷心情,跃然纸上。

  显然是张四维近日仕途受挫,有感而发。

  张四维摇了摇头,接上马自强方才的话:“陛下肩负天下,著眼九州,内阁之中谁进谁退,不是你我能置喙的。”

  挫折使人成长。

  在舅父入京后,张四维终于受到了人生中仅有的挫败。

  从先前日讲时,当面对皇帝失礼,到如今哪怕在私下时,他也言行谨慎。

  马自强仍在咀嚼张四维的诗,除了其中的失意,却也品出了其中坚定不移,要登临内阁的志向。

  心中暗自摇头,有这份心,也难怪要冒著触怒皇帝的风险,将改制宗室之事挡回去了。

  他斟酌一番,将话题拉回正途,不著痕迹提起今日礼部挡回去的议:“陛下圣心独断,自然不是我们应该置喙的。”

  “不过……就怕有奸佞在朝,顺耳的话听习惯了,让陛下听不得谏言。”

  “尤其今日宗室改制的事,未能如陛下的愿,恐怕难免有小人进谗言。”

  马自强多少有些不满,毕竟这种事,一个不好就要得罪皇帝。

  彼时他为了团结,附从了张四维,这时候自然要问个说法。

  张四维对话里话外的意思,自然心领神会。

  换做以往,他可能还会敷衍一二。

  但如今,张四维却是从皇帝身上学到,对待党羽,该是何种态度。

  他看向马自强,语气极为诚恳:“体乾不必担忧,陛下仁德明睿,当不受谗言所惑。”

  “陛下自登极以来,知人善任,恰如其分,无论徐阶、高拱,亦或是我舅父,都是用人不疑。”

  徐阶、高拱都没事,怕什么?

  皇帝是个什么性子,他也算是摸到门路了。

  他舅父为什么能入阁?不就是因为皇帝需要用王崇古整饬兵备?

  只要有用处,皇帝就不会感情用事,“受到小人蛊惑”。

  他张四维要是不偶尔闹一闹,皇帝恐怕还会觉得他无足轻重。

  要知道,他才是晋商的大掌柜!不是王崇古!

  他张四维父亲、叔父,都是豪商,母族背后,是沈江等富商。

  妻族背后同样是巨商——妻父王恩与妻兄王诲。

  除了族亲,还有姻亲。

  二弟张四端娶商人李季之女,五弟先娶商人王寅之女,后娶商人范世逵之女。

  其余的好友、同窗、发小,数都数不过来。

  富商韩玻之子、高拱门生韩楫,与他“离经考业,朝夕亹亹”。

  巨富徐经,是他的发小,“自余为诸生,与公子(徐)经游”。

  张四维是几十个商行推出来的大掌柜,哪怕王崇古入了内阁也取代不了!

  解池的盐,潞安府的绸,全都得从他手里过。

  整个三晋的煤、米、茶,都在他的协调运作之下。

  富国、丰国、大通、润国、益国五个冶铁所,所出铁课,每年都他张四维主持瓜分,才轮到朝廷来收缴。

  整个三晋的商业,就是他张四维的后花园!

  可以说,与俺答汗的互市,没有他点头,就别想开起来!

  他这个份量,与皇帝拉扯一二,算得了什么大事?

  看看那申时行。

  自从申侍郎掌吏部之后,已经数次蒙胧推升了——皇帝前脚将人贬斥到鸟不拉屎的地方,人还没走,吏部旋即又将人升迁,多是到南直隶躲躲风头,品阶都不改。

  蒙胧推升,向来是文臣对付皇帝无端贬斥的利器,也是展现度量,市恩群小的常见手段。

  张居正说了申时行几次,都被他糊弄了过去。

  皇帝后来忍不住发牢骚,亲自出面,让申时行收敛一点。

  申时行满口答应,转头不还是照旧?

  既然申时行背靠南直隶乡党有这个份量,他张四维领衔晋党,自然也该有。

  只有他闹了别扭,皇帝才会想起他的份量,对他略作安抚。

  只有他不时跺脚,晋党的官吏,才会仔细看看谁是地龙。

  马自强不置可否。

  谁还没个揣摩帝心的时候。

  表面上看,皇帝颇为早慧,也不轻易以喜恶影响国事。

  但皇帝终究是皇帝,要是产生幻觉,觉得皇帝一定会守规矩,早晚是要吃亏的。

  不是谁都能拿高拱徐阶做比的。

  况且,湖广的事,本来就引得皇帝怒火中烧了好一段时间。

  如今改制宗室的议,却被礼部挡住了,保不齐被暗暗记在心里,盘算著怎么算帐。

  马自强坚持己见:“就怕来回讨论,耽搁了湖广的正事。”

  他说的含蓄,其实就是让张四维适可而止。

  张四维嗯了一声,算是应承下来。

  显然还是能听进去马自强的劝。

  旋即,他又忍不住笑了笑,说了句题外话:“依我看,湖广的事,恐怕没这么快能收尾。”

  马自强投来好奇的目光。

  张四维摇头不语。

  他手上有商行,下沉更深,推演局势,也多些线索。

  不过,都不关他的事。

  最好是闹久点,宗室问题多多,礼部的地位也水涨船高不是。

  ……

  湖广布政司,长沙府。

  长沙作为湖广大府,一地精华,引得周边不少大户,都在府城内置办了房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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