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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明君 第24节

  朱翊钧试探道:“娘亲,些许小事,不值得娘亲动怒。”

  李贵妃陡然失态:“小事!?那还有什么是大事!”

  “这高拱到底是要做什么!”

  “你还以为他只是文臣心思,才总跟冯大珰不合?”

  “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李贵妃几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语气森冷:“他说,十岁天子,何以君天下!”

  朱翊钧看著失态的李贵妃,默默合上了奏疏。

  这就是冯保的阴招了。

  一句何以治天下,跟何以君天下,意思截然不同。

  直接从十岁怎么治理国家,变成了十岁怎么做皇帝。

  这已经触碰到了李氏的逆鳞,这话一出,高拱在李贵妃这里的任何话,都变成屁话。

  被记恨上的人,是不会被客观看待的。

  而冯保作为李贵妃的自己人,高拱的上奏弹劾,立刻变成了对内廷,对李氏的挑衅。

  手段简单,却屡试不爽。

  偏偏朱翊钧也没什么办法,毕竟,高拱真说过类似的话。

  他深吸一口,脸上露出同仇敌忾的神色:“安敢如此欺我孤儿寡母!?”

  “母妃,等我几日后登基,我便将他驱出朝堂!”

  李贵妃神色这才缓和了些,却还是觉得不解气,将高拱的奏疏撕了个干净:“这般大逆不道,冯大珰还说单凭这话,治不了他的罪!岂有此理!”

  这就是留中不发了——物理上的。

  朱翊钧很有眼力见,唤来宫人将碎纸焚烧一空。

  他没有干看著,连忙上前拍著李贵妃的后背,安抚道:“娘亲,不要与这种老朽置气,否则反而成全了他。”

  “宋朝的徽宗皇帝,在登基之前,就被宰相章惇评价为‘端王轻挑,不可君天下’,与高拱大逆不道一般无二。”

  “但此后徽宗皇帝无恶不作,被金人打破了京城,掳去了金国,身死人手为天下笑,却正应了章惇那句话。”

  “如今的高拱,恐怕是以章惇自居,得意洋洋。”

  “娘亲不但不该成全他的心机和名声,反而应该要让高拱好好看看,娘亲的儿子,是如何了得,又是如何君临天下的。”

  “届时,孩儿再旧事重提,让他好好与母妃认错。”

  朱翊钧一番开解,李贵妃的脸色总算是好了些。

  她没好气地说道:“没念几天书,说起话引经据典,前朝故事一套一套的。”

  朱翊钧连忙挽著李贵妃的胳膊:“是母亲管束得好,才让孩儿懂了些学问道理。”

  李贵妃瞪了他一眼:“说到这,还没跟你算帐呢!”

  朱翊钧眼睛眨了眨,疑惑不解。

  李贵妃敲了他脑门一下:“今日文华殿当值的太监说,你日讲时神情恍惚,走神了是也不是?”

  朱翊钧听了立马知道所指何事,心中叹了口气。

  这黑状当真是告得没完了,自己当时想著张居正奏对的事情,走了会神,也能被人告到李贵妃这里来。

  不用想也知道是当值的太监,传到冯保那里去了。

  好在他不是前身,否则还真要吃个闷亏。

  朱翊钧收敛了笑容,在李贵妃面前站了起来,而后长长拜下。

  李氏疑惑不解。

  朱翊钧没有解释什么,只是跪伏在地上,一字一顿开始背诵起了日讲的内容:“太甲既立,不明,伊尹放诸桐,三年,复归于亳……”

  李贵妃虽然不太懂,却也明白他在做什么了,就这样静静听著,频频点头。

  不一会儿,朱翊钧就背诵完整个段落。

  但他没有停下,又开始解释起这篇文章的意思。

  李贵妃心下满意,认可了这家儿子今日是认真学了的。

  她开口道:“好了,起来吧。”

  朱翊钧却并未动作。

  直到李贵妃开始有些不耐的时候,朱翊钧终于将今日的课业,都背诵了一轮。

  但他没有顺势起身,而是将头埋得更低:“娘亲,昨日孩儿当面允诺过母亲,进学修德,无事荒怠。”

  “而今自然勤勤恳恳,不敢有半点疏忽。”

  “可母亲却妄信小人谗言,贬损嗣君威仪,如此,何异于高拱?”

  “孩儿斗胆,请娘亲日后,多信任孩儿三分,亲自看著孩儿有无行差踏错便是,也省得小人再进谗言。”

  朱翊钧突然闹这么一出,李贵妃有些下不来台,红著脸将他扶起。

  别过脸说了句:“我儿懂事了,会教训娘亲了。”

  朱翊钧不依不饶:“非是教训娘亲,只是娘亲信任外人胜过我这儿子,无端指责,孩儿心中委屈。”

  李贵妃轻咳一声:“好了好了,娘亲知道了。”

  见李贵妃态度终于软化,朱翊钧脸色也是多云转晴,连忙又给她揉起了肩。

  观感就是这样一点点扭转的。

  想让人觉得你可以信重,最优解就是态度温和,但不让底线,用卑微的态度据理力争。

  尤其母子之间更要如此,否则一旦做了妈宝,那年纪再是增长,都枉然了。

  李贵妃回过神,还是觉得有些丢面子,找补道:“也不是娘亲不信你。”

  “你看,又有言官上奏,说天狗食日,乃是上天示警,多有君上不德所致,让你自省己身罪过,抄录道札佛经,祭告上天。”

  “娘亲这也是帮你查漏补缺,以免你真有事恶了上苍。”

  说罢,李贵妃拿出几分奏疏,递了过来。

  朱翊钧失语,懒得去接奏疏。

  这种奏疏,向来都没什么营养,却站著政治正确的高地,让人无从反驳。

  至于谁这么缺德……多半是张居正了。

  这佛经道经一抄,没半个月是消停不了的,耗费心神精力。

  一天除了视朝和日讲,其余时间恐怕都得扑在这上面。

  以往都是他用驳杂无用的文件淹没领导的办公桌,如今倒是被还施彼身了。

  报应不爽啊。

  无奈的是,他还真没法无视这种奏疏,这也是如今礼制的一部分。

  就像旱灾要祈雨,宫廷失火要下罪己诏一样,躲不过去。

  而且李贵妃拿出这几份奏疏的态度也很明显,抄佛经道经啊,好事,赶紧抄起来。

  朱翊钧只能应下:“孩儿回去便好好抄录。”

  李贵妃满意地点了点头,算是揭过这事了。

  ——

  注1:孝安皇后陈氏,通州人。嘉靖三十七年九月选为裕王继妃。隆庆元年册为皇后。后无子多病,居别宫。——《明史·列传·卷二》

第17章 软刀割心,堕溷飘茵

  趁著李贵妃心情好转,朱翊钧找个了间隙,把张宏请罪的札子转交给了李贵妃。

  “张宏说,以前在针工局当差,伸手拿了些。”

  “如今得了娘亲的赏识,恩同再造。生怕出了事给娘亲脸上抹黑,不敢有丝毫隐瞒,特意向娘亲请罪。”

  李贵妃信手翻了翻。

  看了一眼,就扔一边去了:“还算是忠心,行了,我知道了,让他下不为例吧。”

  随便一句话就打发了,显然是李贵妃对太监伸手这事,已经司空见惯了。

  朱翊钧应了一声,没再说话,这事在李贵妃眼里,反正与他无关。

  李贵妃也没将这当回事,随后又兴致勃勃地,开始拉起了家常。

  什么勋贵命妇的八卦、自家老爹想封爵等等。

  朱翊钧就在一旁频频附和,跟著李氏的情绪,要么唉声叹气,要么义愤填膺,俨然同一阵线的妇女之友。

  过了一会,宫女拿了些瓜果来。

  李贵妃叫停了自家儿子揉肩,说道:“听闻你不吃糖了,我让她们把糕点换成瓜果了,来,尝尝。”

  朱翊钧看了一眼,盘中有些鲜笋、石榴、杏子这些。

  竟然都是他爱吃的。

  扔了一颗在嘴里,味道竟然出奇地好,他不由问道:“这是今年的贡品?”

  李贵妃点了点头:“都是各个布政使司送上来的,爱吃就多吃些。”

  朱翊钧突然想到什么,讨好地笑道:“娘亲,孩儿可否跟娘亲讨个恩典?”

  李贵妃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想折腾什么。”

  朱翊钧摇了摇头:“娘亲,不是折腾。孩儿昨日首次视朝,才知道国事艰难,也感慨诸位臣工殊为不易。”

  “娘亲,你可以知道,朝官已经欠了好几个月的月俸了。”

  “大行皇帝留下的顾命大臣,孩儿的先生,高仪高阁老,如今五十又五,却还是居无定所,只能四处租住。”

  李贵妃当然不知道这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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