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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明君 第25节

  她愣了一会,奇道:“我朝官吏不是都以贪污为生吗?”

  这下轮到朱翊钧失语了,他一时不知道如何做答。

  合著这位农家出身的贵妃,对朝官是这种印象?

  也不知道进宫前都经历了什么。

  朱翊钧只能默默挽尊:“高阁老这样的清流人物,应当也不少。”

  李贵妃哦了一声,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好奇问道:“那你想讨什么恩典。”

  朱翊钧看著这盘瓜果,说道:“娘亲,这贡品味道颇为鲜美,不妨让诸位臣工都尝尝,以作勉励。”

  “再者……娘亲方才也见我背诵了,我那先生教我良多,孩儿心中实在感激,也不忍自家先生这般窘迫。”

  “能否借著这个名目,赏赐些日用之物,补贴家用?”

  李贵妃摇头失笑:“伱啊,还真是……”

  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只继续道:“好吧,这事我应了,你跟著先生好生学习就是。”

  朱翊钧心底一松,连忙谢过:“多谢母妃。”

  软刀子,最杀老实人。

  高仪,君父如此待你,你当真能铁石心肠吗?

  ……

  深夜,成国公府。

  本该熄灯休息的时候,书房里却灯火通明,不时传出谈话的声音。

  “爹,仲父,这会不会是张宏那竖阉,拿著鸡毛当令箭?”

  朱时泰疑惑著问道。

  他从勾栏回来,刚到门口就被自家老爹叫来书房。

  开始还以为又要教训他,但他看到二叔朱希孝也在的时候,立马知道是正事。

  他作为朱希忠的嫡长子,未来的成国公,自然也是见过世面的。

  可当他听二叔朱希孝说完之后,仍然觉得不可思议。

  竟有这般早熟的圣君?

  这才十岁啊!就如此深谙权术,洞察人心?那他朱时泰岂不是半辈子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心中震惊,才忍不住由此一问。

  很可惜,并没有得到自家父亲的认同。

  朱希忠捂嘴轻咳了一声,摩挲著一块玉佩,摇头道:“这是皇太子加冠的时候,我亲自为他佩上的。”

  他又拿起来,放在眼前出神地看著:“真是块好玉,神华内敛,让我都险些看走了眼。”

  朱希孝知道自家兄长在借物喻人,也感慨地叹了口气。

  他被张宏暗中找上门的时候,还有些云里雾里。

  直到被自家兄长点拨一番,才明白其中关窍,惊惧不已。

  这位皇太子,几乎让他恍惚以为是那位足不出户,掌控朝局的万寿帝君皇帝。

  朱时泰还在猜疑:“焉有十岁就通晓权术之人,娘胎里就懂事不成?我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朱希忠猛地咳嗽了一声。

  见兄长不适,朱希孝代为解释道:“这是朱家的老传统了。”

  “世宗皇帝十四登基,就掀起‘大礼议’,逼退首辅。”

  “武宗皇帝十四登基,设立豹房,抑制文官、掌控朝纲。”

  “英宗九岁登基时,太皇太后跟内阁把持朝政,就知道韬光养晦,暗中干涉司礼监掌印人选,培植亲信。”

  “老朱家的皇帝,不论治政能力如何,这争权夺利,可从来不含糊。”

  “这位皇太子,只怕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朱时泰仍然将信将疑,不服气嘀咕著:“您老举的这几个朱家人,下场可都不这么好。”

  朱希孝看著这不学无术的侄子,著实无奈,也没再纠缠这个话题。

  但他仍然还有不解,转而看向朱希忠:“兄长,皇太子才十岁,哪怕有心施展拳脚,为何如此行事?”

  朱希忠又咳了一声,失笑道:“你是想说,他不日就要登基,镇之以静即可,何必鬼祟行事,有失为君之道?”

  朱希孝点了点头。

  朱时泰作为小辈,不好插嘴,只嘟囔著:“就是,瞎折腾什么。”

  “唉……”朱希忠叹了口气。

  自家弟弟还只是略微愚钝了些,这亲儿子就完全说得上是蠢笨了,爵位传到他手中,真的能守住吗?

  他摇摇头不忍多想。

  视线在自家弟弟跟儿子脸上来回扫过,捡起方才那个问题,说道:“镇之以静……”

  “真要换你们坐上那个位置,高拱张居正但凡有一口气,诏令就出不了皇城半步。”

  他位居三公,为先帝登基掌冕,为太子成人加冠,朝堂上的事,少有能瞒过他的眼睛。

  先帝在时是什么情景?

  高拱以内阁首辅之身,兼任吏部尚书,事权人权集一人之手。

  稍有不合他意的,都被他驱逐出了朝堂,同样贵为内阁辅臣的李春芳,殷士儋,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就连先帝中旨,都敢数次封驳。

  这是何等强势?

  更别提如今的高拱,先帝遗命在手,奉旨顾命,这种情况还想镇之以静?简直痴人说梦。

  正因如此,这位皇太子的作为,才让他高看一眼。

  朱时泰迟疑道:“爹,高拱为人,我还有所耳闻,这张居正焉能并列?”

  在他印象里,张居正就是高拱的跟屁虫才对。

  朱希忠都被自家儿子逗笑了:“平日里不学无术,整日去勾栏厮混,国公府怕是要败在你手里。”

  “你这不成器的,且看著吧,这二人早晚要斗过一场,届时内阁必然尽掌于一人之手。”

  锦衣卫开国之时,连大臣们梦话都能刺探地一清二楚,号称水银泻地,无孔不入。

  此后虽然衰退了些,却也比寻常大臣消息灵通不知多少,这些人的小动作,哪里能瞒得过他。

  朱希忠执掌锦衣卫,深感如今暗流之汹涌,连他都感觉到胆战心惊。

  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若非如此,今日他得了暗示,立刻就贴上皇太子的热屁股了,哪里还会在这里踌躇犹疑。

  朱时泰无所谓地摆摆手:“怕什么,老朽之辈,再厉害还活得过皇太子不成?咱们不跟著皇室,难道还要去看文官的脸色?”

  勋贵势弱,即便成国公府煊赫一时,朱时泰平日里,仍少不了受些憋闷气。

  退一万步说,即便他能忍辱负重,文官们可是拿勋贵当垫脚石都嫌脏的。

  但他忘了屋子里还有两个老朽之辈。

  朱希孝气得够呛,没好气道:“闭嘴!”

  稍微消了消气,却觉得自家侄子话糙理不糙,粗鄙之言也有些可取之处。

  他看向兄长,说道:“兄长,时泰说的,好像也有些道理。”

  “咱们世受皇恩,与国同休,若是被皇太子记恨上了,恐怕种祸不浅。”

  所谓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勋贵依附于皇权,向来没有拒绝的余地。

  若非如此,当初世宗皇帝封赏三公之位时,朱希忠也不会“力辞而不能”了。

  乃至这锦衣卫,都是先帝硬塞给朱希忠的。

  如今到了还帐的时候,又如何躲得过去?

  朱希忠缓缓摇了摇头:“被内阁记恨上了,旦夕之间,就有果报。”

  别看他官职显赫,内阁若真是铁了心要拿捏他,不要太轻易。

  同样显赫一时的镇远侯顾寰,先帝力保其掌管京营(常驻中央军)。

  就因为不合内阁的意,言官们前赴后继,弹劾顾寰年老才庸,先帝处置一名言官,就能再冒出来十个。

  之后更是冒出了顾寰贪权恋位,离间君臣,要夺他爵位的奏疏。

  吓得顾寰连夜突发呆症,才让内阁高抬贵手,甚至有人明著放话“惟知退让自守以保勋名,以避嫌忌耳”。

  而如今高张二人犹有过之,朱希忠哪里敢得罪。

  内阁强势,新君早慧,偏偏还被赶鸭子上架,当真是两头堵。

  朱时泰已经不耐烦了:“那就当张宏放狗屁,咱们什么都没听过。”

  朱希忠都懒得纠正儿子这幅模样,只是闭目沉思。

  朱希孝也不催促,轻轻起身,给兄长把身上的毯子扶了扶。

  过了好一会。

  朱希忠睁开眼睛,眸中闪过一丝精光,看向朱希孝:“玉田伯府上的蒋克谦,好像就在你麾下当差?”

  朱希孝一怔,点了点头:“是,八月袭的锦衣卫都指挥佥事的位置。”

  而后他恍然大悟:“兄长的意思是……把这差事交给蒋克谦!?”

  “妙!高!”朱希孝越想越觉得可行,忍不住拍案叫绝。

  玉田伯,是外戚受封,始封是世宗朝献皇后的弟弟。

  传至蒋克谦的父亲时,才第二代。

  但蒋克谦这倒霉老爹,是个浪荡公子,屡次不顾王法,中出良家妇女,直接把蒋克谦的世袭给作降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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