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明君 第240节
只能说,王之诰、陈一松明著在骂朱希忠、邬景和二人,实则还是在质问皇帝。
尤其是王之诰,他前次南直隶风波,害得自家儿子被按律流了二千里,多少对皇帝有所不满。
怎么,那时候让我国法为重,现在换你的人,就要死保了?
王之诰再度附和陈一松:“我这就禀明陛下,奏请召朱希忠回京,诘责湖广之事!”
“锦衣卫横行跋扈,简直有失体统!”
兵部工部一如既往站在一旁看戏。
倒是几名言官,出言附议,都认为朱希忠有僭越之嫌,理当召回诘责。
理当问明缘由后,行削爵罚俸之事。
何永庆明白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只是出气筒罢了,也懒得在乎这些人的语气。
他忍著委屈,好歹将事情始末说完整:“此外,邬驸马还临机决断,处置了各大王府。”
“收归了各藩宗产,交予内廷、礼部宗人府、户部、王府属官分治。”
“同时,将各藩各府禄银,改为定额。”
“并开放各藩商禁……”
何永庆长话短说,又将奏疏传阅各位同僚:“具体事宜,陈列在奏疏最末。”
这话一出口,不知多少人勃然变色。
“邬景和实在放肆!”
“他还指使起六部和内廷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身份。”
诛心之语,层见迭出。
死个亲王,不过是饭后谈资,大家笑一笑也就过去了。
但要是有人想开放宗室商禁,那大家就动真怒了——这不是来抢饭吃!?
做生意凭的是什么?
不是看后台看关系,难道还是所谓的能工巧匠跟营商水平?
官绅官绅,欺负普通商人跟老百姓,自然是自然是无往不利。
你这内廷、户部带著各大王府出来经商,那大家到时候生意上遇到了,难不成还得各凭本事?
那怎么行!
工部右侍郎刘光济,本是下个月就要致仕,归乡享受官绅生活的人,此时也不得不站出来说一句:“元辅,阁老,诸位同僚。”
“宗室乃是太祖血脉,藩禁乃是祖宗成法。”
“如今朱希忠、邬景和二人,无法无天!”
“不由三法司过目、不得陛下朱批,不祈告太庙,便擅杀帝孙皇子;逼死郡王,妄罪各藩,收归宗产,损害陛下皇室亲谊;甚至还大言不惭,支使内廷、六部,私自毁费祖宗成法。”
“此二人,陛下若不召回,无以安宗室!三法司若不诘责,无以明国法!内阁若不拨乱反正,无以正视听!”
这话一出,大理寺卿陈一松、刑部尚书王之诰、吏科都给事中刘不息等,纷纷附和。
众人看向班首的三位阁臣,却见三人都老神在在,并不言语。
这时,户部尚书王国光横插一脚,淡淡道:“刘侍郎不要危言耸听嘛。”
“咱们一件一件来。”
“刘侍郎先前告病在家或许不知,这划定罪藩,收归罪藩宗产之事,此前廷议已经有定论了,刘侍郎不要动不动就什么损害皇室亲谊。”
“而开放宗室商禁这事,也扯不到什么祖宗成法。太祖皇帝时,可没有这个祖宗成法。”
“这时候刘侍郎怎么不说,此举有助于替陛下彰显皇室亲谊?”
“此举既替中枢省了税负,又为绝大多的宗室谋了一条上进之路,甚至诸位难以宣之于口的,唯恐宗室作乱,也并未触及到。”
“不能仕宦、不蓄甲兵,我还未听过单单是经商,就能作乱的。”
“总而言之,我户部觉得甚妙。”
这话说完,不少人纷纷心底啐了一口王国光。
这事是内帑跟户部搭伙干的,钱进伱们的库,你当然觉得甚妙!
届时你从里面捞一点,就够花了。
那我们这些被抢了生意的同僚怎么办!?
此时,礼部右侍郎诸大绶也不露声色道:“礼部也以为甚好。”
屁股决定脑袋。
宗人府受辖于礼部,光是清点宗产,就是一大笔。
能分一杯羹的事情,很难不支持。
事关宗藩,礼部天然就有最大的话语权。
态度可谓是至关重要,否则此前也不会被张四维卡著不能动弹了。
如今礼部右侍郎诸大绶一表态,众人脸色立马难看了起来。
兵部尚书石茂华、右都御史霍冀则是看向礼部左侍郎马自强。
不是,这礼部右侍郎侵犯咱们晋党利益你看不见吗?
别人也就罢了,咱们晋人是真经商啊!
就算张四维要致仕,好歹还有你左侍郎啊,难道还压不住诸大绶?礼部到底谁说了算?
不能因为你马自强家里卖盐,实业妨碍不到你,你就无动于衷吧?
霍冀忍不住转过头,提醒了一声马自强:“马侍郎也以为甚好?”
马自强似乎在走神,并未听见。
石茂华急道:“马公,你说话啊。”
马自强这才恍惚回过神,他啊了一声,仰头四处乱看,敷衍道:“王尚书跟诸侍郎说得挺好的。”
“所谓祖宗成法,实乃无稽之谈。”
“宗室经商之事,只要宗人府把好关,应当不会有什么妨碍。”
这模样,这话语。
石茂华怔怔地看著马自强,只觉得熟悉极了。
他立马反应过来,马自强这模样,跟他当初接任兵部尚书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哪里还不明白马自强这是怎么回事。
同僚们的生意固然重要,但张四维走了,这礼部尚书的位置,显然更具吸引力啊!
礼部、户部牵头此事,又业务对口,如今一经达成共识,外人能驳斥的余地的小了。
果不其然。
就在这时。
今日领班的首辅张居正,终于有了动作。
他侧过身,目光扫过诸同僚。
缓缓开口道:“宗室商禁一事,既然户部、礼部没意见,那便回去上奏疏吧。”
肯定是不能直接用邬景和的奏疏,不合规制。
他那充其量算提议,要上升到中枢意志,得六部、内阁、司礼监走一圈才行。
王国光、马自强持芴回礼,应声回了班列。
众人无可奈何。
皇帝和户部怎么就不明白呢,内廷跟中枢经营的东西,必然是不挣钱的!
历来开矿、海贸,哪样不是如此?
皇商的大手伸到哪里,哪里就商业萎靡!
如今带著那群蠢猪宗室就能改了?
只可惜,皇帝跟内阁蝇营狗苟,根本不懂什么叫经世济民。
也罢,只能私下里再想想法子了。
好在国朝二百年,这些事情的经验已经很成熟了。
众人正交换眼神,各有思量。
这时。
张居正再度开口道:“至于朱希忠之事……”
“地方弹劾,其见闻未必真,各中曲折,亦不能仅凭地方弹劾而议罪。”
“事涉宗室,钦差,不宜揭辩。”
“那便召朱希忠回京,当廷陈述原委,由陛下圣断罢!”
这话一出口,方才还跃跃欲试的言官,立刻偃旗息鼓。
还等著这位元辅包庇一番,他们再“仗义执言”呢。
这么快就将朱希忠放弃了,实在出乎他们意料。
只可惜刷名望的机会没了。
王之诰倒是心中舒坦了一些,当初皇帝劝他国法为重,儿子该流放就流放,大不了再生。
现在也该让皇帝尝尝问罪心腹,国法为重的感觉了。
大理寺卿陈一松,也为维护三法司威严,而略感满意。
正当众人心思各异的时候。
文华殿御阶侧面,司礼监掌印张宏去而复返,也不知方才在侧殿作甚。
只见张宏径直在走到御阶上,对著皇帝空位行了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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