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明君 第378节
主要目的还是要中枢对这些情况心里有个数,遇了事也好有律可依。
“其三,对于借贷超期而有意愿继续还贷的百姓,要允许优先偿还本金,以及延缓一定时间的归还期限。”
话音刚落,弘法和尚就苦笑一声。
“阿弥陀佛。”
他朝皇帝下拜一礼:“陛下,借贷之银两,如同活水循环,若是长久只出不回,我等同样难以为继。”
延期的口子一开,看起来是烂帐少了,但寺中储备的银两迟迟收不回来,实际上必然会影响周转。
周转慢了,赚得不就少了么?
哪有直接没收田亩来的方便。
皇帝说的前两条还好,无非是转变方式,灵活一些,但其三,就有些不近人情了,真当他们做慈善?
朱翊钧突然回过头,眼睛直勾勾看著弘法和尚:“大和尚不要见朕和颜悦色,就觉得朕好欺了,昨夜朕才打死了十几个光头。”
“朕现在是诚心相商,大和尚若是再这般嬉皮笑脸,朕现在就打死你。”
弘法和尚闻言一滞。
他额头突然开始冒出细细的冷汗,仓皇下拜:“陛下恕罪。”
果真是伴君如伴虎!
朱翊钧摆了摆手:“朕不介意你们放贷赚钱,但决不能忍你们将其作为淫人妻女、兼并田地的手段,这是朕的底线。”
“具体的事,你们跟户部再去商讨,拿个双方都能接受的条陈出来。”
“反正,今日朕的线就划在这里了,往后若是有人越线----你们若是视百姓为草芥,就别怪朕到时候也如此对待你们。”
这差不多就是办金融牌照了。
但跟海运的牌照不一样,金融牌照不是为了揽财,而是真的打算规范一下这些吸血鬼。
效用先不论,做了总比不做好。
僧道二人听到皇帝杀气腾腾的话,双双冷汗。
原申道人结结巴巴表态:“陛下仁心,臣岂能不从。”
弘法和尚不敢有多余心思:“我等这就回去商议。”
朱翊钧嗯了一声:“朕就不送了。”
这就是赶人了。
两人仓皇行礼,告辞离去。
待僧道离开后,范应期也适时开口:“陛下从容处置而不失仁德,实乃圣君。”
朱翊钧摇了摇头:“别拍马屁了,这是大兴县的雷不响而已。’
和尚道士都是软柿子,捏一捏就出水的。
其余的什么勋贵,内臣,同样也不值一提。
雷不响这个词还是很好理解的,范应期闻言忙了证,旋即反应了过来:“宛平有大事?”
朱翊钧叹了一口气:“不好说大小。”
“宛平县令张孟通方才送来的条陈,说是该县京营的草场,如今查下来,竟是半数改成了耕田。”
“还不知道兵部和京营多少人牵扯在里面。”
第195章 见微知著,浑身解数
度田清户的问题很多,也不止在顺天府一两处。
草场的问题同样,也不单单只在宛平县。
几日下来,皇帝一行,从宛平,经由良乡、房山、固安,再到永清,所见的数县,竟然没有一县的草场是干干净净、完完整整的。
不是耕田所占,就是册地不符,还有干脆被卖给了富户,闹得归属不明。
草场是可以垦成田亩的,差价由兵部太仆寺收取,这本就有制度一一“其草场已垦成田者,岁敛其租金,灾浸则出之以佐市马,其赔偿折纳,则征马金输兵部。”
现在的问题就在于,为什么没报备?差价又去哪里了?
太仆寺为什么一言不发?苑马寺为何一无所知?地方的草场大使的看管、户部委管草场郎中的监察,如何都不见了踪影?
东安县草场。
朱翊钧站在坡上,举目眺望:“这片草场是哪一卫的?”
每一片草场,都有对应的营卫使用归属,一般情况下不会一锅吃饭。
东安知县张一心勉强答道:“陛下,是在京各营卫的放牧草场。”
这话问牛答马,实在离谱,让一旁本来神情还有些局促的兵部侍郎陈经邦忍不住别过头去。
张一心是万历五年进士,二甲二百一十八名。
这两年不算特别出挑,既没有调任言官,也没有升任知府,只是继续在知县的位置上打转。
朱翊钧显然有些不高兴了,皱起眉头:“朕问你具体是哪一卫!”
张一心擦了擦额头冷汗,犹豫回话:“陛下,这片草场是弘治年间开辟,放牧时间久,兵户两部监察得当,供京营营卫储备春秋二防马匹支用。”
户部范应期跟许国对视一眼,心中默默哀悼。
这是哪来的隐士先生,拿著以往塘塞上官的那一套来糊弄皇帝。
这怕是要都察院雅座一位。
果不其然,回过头就看到皇帝一副勃然大怒的模样。
一旁揭发此事被皇帝令请跟过来的宛平知县张孟通见状,连忙挤开张一心,
插话道:“陛下,这片草场是给燕山右卫牧养马匹的,在册原额十五顷八十一亩。”
燕山卫值北平,也就是所谓的城卫军,紫禁城也同样在值守范围内。
王锡爵跟在皇帝身后贴得很紧,闻言不由摇了摇头,这就是为何说侵占草场极为棘手。
先帝驾崩前后,能够聚集起来哗变讨赏的大明军将,实在不是好轻动的,哪怕数年整顿有所改善,仍旧要慎之又慎。
“燕山右卫—————十五顷八十一亩———”朱翊钧喃喃著放缓了神色,而后突然笑一声:“相较而言,宛平知县如此知之甚详,倒是像是兼知了东安县一般。”
这一声冷笑,也不知道是对谁的。
张孟通低下头:“陛下,若非事证庞多,臣也不敢揭露。”
他的揭发是有备而来,对这些自然清楚,或者说,早有准备。
否则皇帝巡过宛平之后,也不会顺路将他这个知县捐带上备以咨知了。
朱翊钧略过了这一节,再度看向东安知县张一心:“张知县,这片草场现在还有十五顷么?”
一行人站在山坡上,视线不算差。
放眼望去,草地别说十五顷,恐怕连一半都没有。
张一心含糊其辞:“虽不足额,亦不远矣。”
草场属于三重领导制,从归属上,是兵部管辖;财权上,又受户部监督;按地域划分原则,各县县官,历年都要与草场大使盘点数目,清算入册。
张一心措手不及之下遮遮掩掩,也算在情理之中。
不过,这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当真是差点给朱翊钧气笑了。
不远矣?这里要是有七八顷,他都不至于这么光火。
历史上这厮就是这样混日子,在河南获嘉县任知县,度田时他纹丝不动,报人户田地数目时,竟然全都抄写旧册,一字不改,被户科给事中姚学闵抓了出来,上奏降俸两级。
只能说,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在皇帝奋发之后便有所改变。
朱翊钧点了点头,厌恶道:“将他带去都察院,严加审问。”
这趟顺天府一路巡下来,弊政不知凡几,不职不法的官吏,更是数不胜数,
他都已经不会有多余表情了。
不职的,都察院有请;不法的,北镇抚司上座,朱翊钧已经处置出肌肉记忆了。
张一心闻言,面色陡变,慌忙之下改口道:“陛下!臣想起来了!现在有地五顷九十五亩三分三厘!”
虽然十五顷变五顷有些离谱,但朱翊钧已经懒得跟他再说。
他敷衍地摆了摆手:“好好审,顺便去给张知县的家也抄了。”
说罢,他无视了后者的求饶,示意左右将张一心去送去都察院。
等到杀猪一般的叫喊声渐歌之后,皇帝才头也不回,跨步走下山坡,往这处草场上走了下去。
一干朝臣目不斜视,一路上已经见怪不怪。
甚至连最为古板的礼部尚书汪宗伊,也一脸平静地跟在皇帝身后,也不知经历了什么。
朱翊钧踏入草场,叹了一口气:“顺天府二十七州县,原额草场地一千八百四十六顷四十四亩四分六厘一毫,如今恐怕连八百顷都未必有,也不知蓟州等地如何。”
这就是连零头也不到了。
一路巡下来,侵占草场这事当真是复杂到了极点。
牵扯到户部、兵部、地方县衙尚且还在意料之中。
草场改耕田之后,归属更是五花八门,有商户贿买,有百姓承租,有各卫私自经营·—可谓是一团乱麻!
这一出,究其根本,还是因为有利可图,
地还是同一片地,但耕地比起草场,价值可高出许多。
而草场改耕地之后,只要能瞒住,其中的差价便落入了官吏、兵将的手中当然有兵将,马草数额不够,马天然能闭嘴,兵将不分钱,哪里会闭嘴。
中枢的打算可不是这样。
草料都是准备用来养马的。
草场或许不如耕地有价值,但其出发点本来就是从兵事上考虑,没考虑利润在游牧民族手上吃了这么多亏,养马这种事,哪里是计较利润的时候?
可惜,在某些人看来,饿的是马,吃饱的是人,前者哪有后者重要。
若是届时马匹瘦弱不堪,致使边军在骑战上吃了亏—那就是边军自己的问题了,不善作战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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