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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明君 第58节

  若是高拱没有栈恋的意思,怎么会引人弹劾?

  吕调阳不急不缓地解释道:“陛下,是户科给事中曹大野妄言罢了!”

  朱翊钧眼神示意他细说。

  吕调阳回忆一番,说道:“今年三月己酉,曹大野弹劾元辅十大罪状。”

  “说元辅结党营私、贪污渎职、阻塞言路、任人唯亲。”

  “其中便说了元辅‘升黜去留,惟其所欲’,要劾元辅吏部一职。”

  朱翊钧好奇道:“当真是妄言?”

  吕调阳暗中看了皇帝一眼。

  他十大罪状精挑细选了几条,自然是故意而为之。

  眼下言官尽数聚集在高拱门下,故旧门生都身居要职,恰好冯保又在此时说高拱结党。

  但凡皇帝将这些罪状与现状一对应,就应该会对高拱起疑心。

  若是本身对高拱有恶感,他便能从表情上看出来了。

  届时才好考虑要不要更进一步地影响皇帝。

  可惜的是,皇帝脸上丝毫看不出有半点疑心,或者是嫌恶。

  恐怕,这位新帝对高拱印象还不错。

  这下他更不好直接针对了。

  吕调阳很是肯定地点了点头:“是先帝亲自御批的妄言,说其中尽是不实之语!”

  “譬如,说元辅贪污了不下数十万金,但论及银两去处,只能说是被盗匪给偷劫了。”

  “又说科道官全是元辅的亲信,先帝问他,你难道不是科道言官?他便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至于说元辅培植亲信,提拔党羽,包括门生宋之韩、韩楫等人,先帝直言他是胡乱攀扯。”

  “还说,张四维的侍班官,是贿赂元辅,把王锡爵挤下来的,先帝亲口说张四维学识不错,是他授意。”

  “如此种种,足见是妄言。”

  朱翊钧漫不经心听著。

  他看得出来,吕调阳故意上眼药的行为。

  毕竟,宋之韩、韩楫这几人,正在被说结党呢,若是常人,难免会疑心一番。

  这些弹劾的真真假假。

  数十万金这种屁话,是听都不用听。

  但是科道言官都是亲信这事嘛……现在倒是很明显的。

  还有张四维这事,他可是知道王锡爵就是这事不服气,拒绝给张四维腾位置,才被扔去南直隶的。

  但此时不是分辨这些事的时候。

  他心知,吕调阳在想什么。

  吕调阳大概是要的是,把水搅浑,保下冯保。

  但朱翊钧要的却不是这个结局。

  他突然感慨道:“朕本以为我大伴是太监,受了言官们的敌视,才有这番弹劾。”

  “却没想到,连元辅也受过这个委屈。”

  “朕突然明白,那日张阁老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吕调阳疑惑地看著皇帝:“张阁老?”

  心中却是叹了口气。

  张居正到底和皇帝都说了什么,竟然也不与自己通个气。

  现在心里没底,好生被动。

  虽说刺探圣听有违人臣之道,但是为大事故,变通一下也是好的。

  怎么能对自己只字不提呢。

  莫名想起六月初六那天劝进,自己劝高仪祭文不要太佶屈聱牙,别让皇帝看不懂,反惹得张、高二人摇头失笑。

  初时还不明白,如今听闻这位皇帝日讲进度一日千里,回过头来才意识到——有无进内阁,对皇帝的了解程度,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一步天堑啊。

  朱翊钧也不卖关子,继续无中生有,哄骗吕调阳道:“彼时张阁老与朕议论了一番考成法。”

  “论及权责相应这一点,曾说道,人主若是不能使臣下权责相一,轻则贪腐成风,重则朝政大乱。”

  “阁老说,若非冯保不可或缺,这掌印与厂督兼任,便有极大隐患。”

  “当时还不明白,如今听了吕尚书一番话,才明白其中道理。”

  “元辅和大伴都受此攻讦,是朕的罪过啊。”

  吕调阳呼吸都慢了,生怕皇帝深究冯保不可或缺是什么意思。

  幸亏皇帝年幼,疑心还不重。

  这让他长舒了一口气。

  吕调阳现在已经是信了,张居正与皇帝有共识这事了。

  或者说,皇帝对新法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

  张居正这话是正理,若不是用得著冯保,他吕调阳也不会坐视其身兼掌印与东厂提督二职。

  奈何,就是不可或缺啊。

  支持新法,必然需要新党大权在握。

  这一点,少不了李太后和司礼监的支持。

  朱翊钧侧过身,看向吕调阳:“吕卿,朕方才听了你的进言,也认为,应当削去冯大伴的东厂厂督一职!”

  吕调阳心头一跳!

  坏事!

  别看小皇帝不管事,真要把这话放出去,冯保别说东厂了,司礼监都不一定保得住。

  这下他恨不得立刻回到廷议上,将弹劾高拱的奏疏扔出去,将高拱与冯保,同时绑在朝局稳定这一条绳上!

  别等张阁老视山陵回来,发现高拱还是高居首辅之位,冯保被撵走了!

  他连忙开口劝道:“陛下,慎重!内外机要之位,不妨咨资一下监国的意思。”

  就差说一声,你年纪小,别乱来了。

  朱翊钧要的就是他这个反应。

  他仍是一副从善如流的样子:“吕卿多虑了,朕冲龄践祚,不通政事,自然要听我母后的。”

  “但诸卿上奏情由合理,朕以为,母后多半会纳了诸位臣工老成之言的。”

  “朕只会劝娘亲早做决断,防止朝局动荡罢了。”

  吕调阳深吸一口气,好让自己别晕过去。

  他还等著明日廷议,再捞冯保一手呢。

  皇帝这一出,显然是要让李太后今日就下决断。

  若是没新党介入,李太后说不得还真会迫于压力妥协。

  吕调阳站定身子,不再往前走:“陛下既然已然明了,迳自与太后分说便可,微臣便不用去了。”

  他要回廷议!立刻弹劾高拱!否则就晚了!

  只有把水搅浑,才能保住冯保东厂的位置。

  若是真让冯保被削职了……吕调阳一想到冯保或许会迁怒自己,就心里发苦。

  熟料,他正要挪开步子。

  朱翊钧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今日,可说什么也不会放吕调阳回去。

  他展颜笑道:“吕卿不必与朕客气,朕还有事要请教吕卿,咱们边走边说。”

  他一边挽著吕调阳手腕,一边补充道:“非止于冯保,元辅这吏部一职,也合当削去了!”

  “卿既然进言了,要不,勉为其难,给朕搭个梯子。”

  吕调阳一怔,迈开的步子生生被拽了回来,就连心神也被勾引回来了。

  毫不掩饰惊讶地道:“陛下要我弹劾元辅!?”

  这……岂不是正合了他的意!?

  小皇帝不通政事,想当然地同时削内外相的职司,著实有些可笑了。

  要是祖制同时动摇了内外相的地位,那就是祖制有问题了。

  反而只会让两人都平安落地。

  朱翊钧坦然地看著吕调阳:“吕卿,朕不是恶了元辅与大伴,反而是为他们好。”

  “没让大伴与元辅权责相应,被迫挑了一身担子,是朕的不是。”

  “只因为我皇考母后驱使,不得不身兼两职,就要受到这些无端诽谤,朕心何忍?”

  “如今众正盈朝,正应当效祖宗成法,泾渭分明、各司其职,才好保全清名。”

  “大伴是太监尚且还好,元辅是我皇考的先生,德高望重,鞠躬尽瘁多年,快到致仕的年纪了,也需考虑元辅青史风评才是。”

  他一步步将吕调阳引诱进陷阱。

  本来新党本就是要背刺弹劾的,也不需要他来劝。

  重点在于,伱吕调阳这次弹劾,要不要跟朕形成默契?

  若是愿意嘛,那朕让你先跟朕一起削了冯保的职后,缓一缓再弹劾高拱,敢不听命?

  若是不愿意……朕前脚跟你商量了你没同意,后脚到我娘亲那里若是再乱说,朕可就要在乾清宫高呼佞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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